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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

  「是,是他們逼我的……」
  「逼你什麼?」
  「逼我向你、你打探……」女子痛極,自己用雙手扣住頭頸,舌頭往外伸出,含糊不清地說,「玉、玉龍子……」
  「原來是這樣!」元稹咬牙切齒,「為什麼還要殺人?」
  「我、我沒有打探到消息……他們就要我、我殺你……否則就殺我……啊!好痛!」她的全身痙攣成一團,鮮血從嘴角、鼻孔和眼眶周圍一齊向外冒。
  韓湘咋舌道:「不成了,這是不成了。」
  「元郎!救、救我!我不、想、死啊……」女子拚命地蠕動身體,朝元稹爬過去。
  元稹嚇得連連倒退,後背撞上一棵樹幹,退無可退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女子爬到自己的腳前,抬起一張血污四溢的臉,雙目瞪得凸出眼眶,隨即頹然倒下。
  裴玄靜蹲下來查看,搖頭道:「她在來送湯之前就中毒了。」
  看來,這女人為了活命來給元稹送毒湯,卻不料所打交道的是更加狠毒之輩,根本就沒打算讓她活著回去。
  裴玄靜看了看呆若木雞的元稹,道:「微之先生,你不能再回去了。存心害你之人很快就會找來的。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帶你立即離開吧,想辦法另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是啊!」韓湘也說,「我知道通州西南的盤龍山中有一座小無量觀,觀中住持無量道長曾與我一起在終南山修道,彼此相熟。我們不如就去他那裡,誰都想不到的。」
  裴玄靜點頭:「可以。正好這裡還有一匹驢子,就讓微之先生騎上。雖然走得慢些,但只要小心隱匿蹤跡,應該不會被人發現。」她上前攙扶元稹,「微之先生,我們必須立刻動身,不能再耽擱了!」
  「不!」元稹一把推開裴玄靜,扶著樹幹站起來,「我……我絕對不會跟你們走的!」
  「微之先生!」
  「你們、你們休想再騙我……」
  「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啊,微之先生。我們是來幫你的。」
  「我不相信你們!」元稹從地上抓起一根樹枝,朝著裴玄靜亂揮,「你不要過來,退後!快退後!」
  裴玄靜心急如焚,在此越多羈留一刻,危險就越增多一分。而且整樁事情撲朔迷離,沒有元稹的配合,她連究竟是誰,出於什麼目的要加害他都無從判斷,當然更加無法想出對策來。而今之計,唯有趕緊保護元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細細分析原委。
  可是現在元稹被接二連三的變故所驚,已然昏了頭,分不清敵友是非了。而她又實在找不出理由來說服他,證明自己的身份。難道,非得要她透露出皇太后的隱情嗎?但是就算說出來,元稹會相信嗎?
  突然,裴玄靜聽到身邊的韓湘大聲道:「玉龍子!」
  玉龍子?她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可是元稹就像被這三個字下了咒似的,瞬間不動也不叫了,只管直勾勾地盯住韓湘。
  韓湘朝元稹深深一揖:「微之先生,在下韓湘,是天台山馮惟良道長的弟子。此行韓湘奉馮道長之命下山,特為守護玉龍子的秘密。現微之先生因玉龍子遭歹人謀害,保護微之先生實乃韓湘之責。請微之先生無論如何要相信我,相信我們!」
  裴玄靜驚呆了。
  卻聽元稹長吁口氣,手中的樹枝「嘩啦」落下,雙腿一軟坐倒在泥地中。
  8
  破曉時分,三人終於抵達了小無量觀。元稹騎的毛驢走得慢,然他本已十分虛弱,勉強支撐在驢背上,也實在快不了。所幸一路之上沒有碰上追兵。韓湘雖不識路,總算還知道大概方向。當東方泛白之際,他們在路邊看到了盤龍山的界石。
  僅有一條荒草離離的林間小道入山。走不多久,前方一道曙光升起之處,正是小無量觀的山門了。
  「到了!」韓湘興奮地喊道。
  緊接著就聽到「撲通」一聲,元稹從驢背上重重地摔了下去。林間晨鳥受了驚擾,紛紛啾鳴著衝上雲霄。
  從小無量觀中跑出來幾名道士,與裴玄靜、韓湘一起將元稹抬入觀中。元稹雙目緊閉,蜷縮著身體一個勁兒地發抖——瘧病又發作了。他能一直堅持到這會兒,委實太不容易了。
  韓湘匆匆向無量道長解釋了幾句,道長便命人去取觀中所備的藥物。原來通州易發瘧病,道觀藏有自己的草藥秘方,如今正好給元稹用上。
  好一番忙亂之後,元稹終於蓋著厚厚的棉被躺下了。服下的湯藥要等半個時辰左右才能起效,所以他還得忍受一段時間寒戰的折磨。裴玄靜不放心,便守在他的身邊看護著。
  韓湘推門而入。方纔他和無量道長單獨交談去了,此刻返回房中,來到裴玄靜身旁坐下發呆。
  裴玄靜朝他瞥了一眼,韓湘便苦笑道:「靜娘,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他主動地老實交代起來。
  原來韓湘修道,師承的便是他對元稹提及的天台山馮惟良真人。馮惟良最早在衡山入道,後在青城山跟隨羅公遠的再傳弟子羅義堂修煉,得授三清秘訣。羅義堂在永貞元年羽化後,馮惟良便離開青城山,先後雲遊峨眉、衡山、茅山和終南山等地,最後在台州的天台山中隱居下來。韓湘在終南山中求道時遇上馮惟良,馮惟良讚賞他的根骨,將他收為弟子。馮惟良去天台山隱居時,不許任何弟子隨行,韓湘只得自己繼續修道,但一直以書信方式向師父求教。元和十年,韓湘經叔公韓愈的推薦為裴玄靜送親,隨之捲入有關《蘭亭序》和《璇璣圖》的一系列迷案中。《璇璣圖》一案之後,韓湘與聶隱娘夫婦分手,本打算向師父請求上天台山修煉,卻意外地收到了馮惟良的一封信。
  在信中,馮惟良給韓湘安排了一項秘密任務——是有關玉龍子的。
  「玉龍子?」昨夜,裴玄靜還是頭一回聽到這三個字,似乎通州刺史夫人的死也與之直接相關,「那是什麼?是一個人還是一件物?」
  韓湘歎道:「那是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它代表的是自大唐建國至今兩百年中,李唐皇家與天下道門之間最隱秘又堅固的聯繫。」
  玉龍子,其實是一塊形似飛龍的玉石。雖大小不及數寸,但溫潤精巧又極其堅固,非人間所能有。據說當年張天師得道之時,太上老君將玉龍子和《正一盟威符菉》一起賜給了他,讓他在人間推行道教的真理,並將玉龍子作為凝聚天下道眾的神聖信物。後歷經數代傳承,到了隋末大業年間,玉龍子輾轉落入當時的樓觀道道長岐暉的手中。岐暉本人的道行算不得深厚,卻具有審時度勢的超凡眼光,看出以晉陽為基地的唐國公李淵將成大事,從大業七年起就積極與李淵的二公子李世民聯絡,到處宣稱「天道將改,當有老君子孫治世,此後吾教大興」。岐暉更將道門至高無上的信物玉龍子贈予李世民,代表整個道門向他表示了毫無保留的支持。
  李世民得到玉龍子後,如獲至寶,命愛妻長孫氏小心保管。長孫氏便一直將玉龍子收藏於隨身的衣箱中。大業十三年,李淵起兵反隋至蒲津關時,岐暉興奮無比,宣稱:「此真君來也,必平定四方矣。」乾脆改名為岐平定,率領了樓觀台中的近百名道士去蒲津關接應,並將觀中存糧悉數資助了唐軍。李淵稱帝之後,果然大大地報答了樓觀道,不僅親臨祭祀,還賜地授錢,樓觀道一時風光無限。
  尤其令人咋舌的是,道士岐平定的眼光之準,不僅在於他支持了晉陽李氏,還在於他早早地就把寶押在了李淵二子李世民的身上。與之相反,當時佛門支持的卻是太子李建成。結果,武德九年時,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死太子李建成,並很快逼李淵退位,最終登上了皇位。
  李世民登基後,極力抑佛揚道,就因為道門從一開始便堅決地站在了他這一邊。
  玉龍子,正是這種支持的神聖像征。
  貞觀二年,李世民的第三嫡子李治誕生於長安太極宮中。三天後,長孫皇后取出珍藏的玉龍子,繫在嬰孩的珠珞襁褓之上。此後,玉龍子便一直伴隨在李治的身邊。李治登基之後,追封老子為「太上玄元皇帝」,定《道德經》為上經,並正式把道教定為國教,道教從此走入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
  武則天掌權後,為了打擊李唐,開始大力弘揚佛教,道教受到壓制。但武則天到晚年時,還是親手將玉龍子賜給了孫子李隆基,稱其有太平天子之相,以示放棄武周,仍然回復李唐社稷。
  李隆基即位,更加不遺餘力地壯大道教聲勢。道士們常常被請為座上賓,出入興慶宮,與皇帝談玄論道。玄宗皇帝還開設道舉,以「四子真經」開科取士。他甚至親自為《道德經》作注,頒示天下。每當京城祈雨的時候,玄宗皇帝便會對著玉龍子虔誠祈禱,必有靈驗。
  小小的一件玉龍子,就這樣連接起了人間與天界、皇帝與神仙、李唐與道門。
  「可是,據傳到了開元中的時候,玉龍子卻丟了。」韓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