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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節

  韓湘道:「你倒別說,今天他提到的那些隱情,我還真是聞所未聞呢。」
  是啊!王質夫與《長恨歌》的隱秘淵源。
  在出發之前,裴玄靜只來得及匆匆瞭解了王質夫的生平。雖然從《長恨歌傳》中,她已經讀到了王質夫啟發白居易寫就《長恨歌》的過程,然而今天陳鴻卻指出,整個《長恨歌》的後半段都是建立在王質夫一人的口述之上,這的確是一個驚人的發現。
  甚至那句千古絕唱「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按照陳鴻的說法,竟然是王質夫引述的玄宗皇帝的話,就更加不可思議了。
  那麼,這一切會不會與王質夫的失蹤有關呢?
  裴玄靜問:「韓郎,你有沒有發覺,陳鴻一直在套我們的話,想知道那個派我們來找王質夫的族人究竟是誰?」
  「發現了,可他不是沒套出來嘛。」韓湘突然囁嚅起來,「靜娘,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王皇太后為什麼非要派你來找她的族兄呢?」
  裴玄靜自己又何嘗不困惑呢?
  漢陽公主告訴裴玄靜,王質夫與王皇太后為同族兄妹,幼年時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王皇太后十三歲時,以良家子身份入選宮中,初封為代宗皇帝的才人。王質夫當時十四歲,陪同族妹一起來到長安,備選羽林軍。後代宗皇帝因王才人年紀太小,將她轉賜給了自己的長孫宣王李誦。大歷十四年時,代宗皇帝駕崩,德宗即位,六月冊封宣王李誦為皇太子,十八歲的王氏隨之成為太子良娣。也正是在上一年的冬季,王良娣為皇太子生下了長子李純。住進東宮的那年秋天,她又為皇太子生下了長女李暢。
  就在王良娣與太子李誦過著琴瑟和鳴的美好小日子時,德宗皇帝決定要給太子迎娶正式的太子妃了。琅琊王氏雖為望族,但在綜合權衡之後,德宗皇帝還是選擇了自己的表妹、身世更加顯赫的蕭氏為太子妃。對此,賢淑溫柔的王良娣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滿,甘心情願地居於蕭氏之後,仍然一心敬愛著皇太子,為他養育子女,悉心照顧著他一直有些孱弱的身體。
  但不知是否受到此事的影響,時已年滿二十歲的王質夫放棄了加入羽林軍的機會,開始雲遊天下,立志當一名超脫世事、縱情山水的隱士。自那以後,王質夫就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又在做什麼。唯獨王良娣,總能定期收到族兄的書信,僅僅隻言片語,聊以慰藉她的一顆牽掛之心罷了。但至少說明一點,在王質夫的心目中,還是相當看重與族妹的這份感情的。
  時光荏苒,世事變遷。三十年的光陰一縱而逝。當年的太子良娣,早就升格成了皇太后,在興慶宮中孤獨地度過了十餘年之後,她的身體日漸衰弱,似乎終將去往另一個世界,與她摯愛的丈夫團圓了。她等這一天,恐怕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王質夫失蹤了。
  裴玄靜對韓湘說:「你已經知道了,元和六年時,隱居多年的王質夫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突然決定出山,應白行簡之邀前往東川梓州幕府,在當時的東川節度使盧坦手下任了一名幕僚。去年盧坦病故,聖上將宰相李逢吉派往梓州接任東川節度使。就是這期間,王質夫掛冠而去,不知所蹤了。」
  「會不會又去雲遊了呢?」韓湘道,「其實像王質夫這種人,浪跡山野是很自然的事情,不一定非得回家不可啊。他這麼多年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沒有消息也不足為奇吧。」
  裴玄靜道:「話是沒錯。然則據漢陽公主說,王皇太后對王質夫的下落極為在意,她堅信王質夫過去不論雲遊到哪裡,都會與她聯繫,這次卻一連數月沒有隻字片言,所以皇太后才覺得,王質夫一定是出事了。」
  「但是,他給陳鴻去了信。」
  「還有白居易。」
  裴玄靜和韓湘相顧無言——「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當真是「片言隻字」,這其中到底蘊含著怎樣的信息,究竟是凶還是吉?
  「可我還是不明白,」韓湘道,「既然是王皇太后要找自己的族兄,為什麼一定要瞞著陳鴻呢?」
  「不是要瞞著陳鴻,而是要瞞著皇帝。」
  「皇帝?」
  裴玄靜正色道:「韓郎不會已經忘了,我們是以尋仙之名出發的吧?」
  「哦對,尋仙。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靜娘,我都糊塗了!」
  裴玄靜蹙起眉頭,怎麼對韓湘解釋呢?
  那時,當漢陽公主說出賈桂娘情願自殺,就為了換得將裴玄靜召入興慶宮的機會時,她又何嘗不是既震驚又悲憤,既困惑又戒備呢?
  「為什麼皇太后選中我,為什麼必須隱瞞皇帝?」
  對於裴玄靜提出的這兩個問題,漢陽公主張口結舌,根本無法回答。
  「既然如此,就請公主恕玄靜不能從命了。」裴玄靜道,「請公主立即著人送我回金仙觀吧。」
  「不,你不能走!」漢陽公主拉扯著裴玄靜的衣袖,「煉師不相信我,也該看在死去的桂娘的份上,不能讓她白白死去啊!」
  「白死?」裴玄靜恨道,「誰知道她是不是被你們逼死的!」
  漢陽公主鬆開裴玄靜,臉色煞白地呆住了。但就在這一瞬間,裴玄靜突然記起賈桂娘曾經說過,願以命相報王皇太后的恩情……難道,漢陽公主所說的是實情?
  那就真的太可怕了!裴玄靜悚然意識到,興慶宮中不僅盛滿了悲思與懷念,還有更加慘烈的陰謀與仇恨。
  裴玄靜的斷然拒絕似乎使漢陽公主冷靜了一些,她收起淚水,重新換上了高傲的口氣,說:「煉師信不信我的話不打緊,但是我想,煉師肯定不願意一輩子被拘禁在金仙觀中吧?這次是個好機會,只要煉師答應去尋找王質夫,我便設法幫助煉師離開金仙觀,出長安城。怎麼樣,煉師不想試一試嗎?」
  裴玄靜反問:「試一試?怎麼試?」
  「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法子,所以才請煉師想辦法,但我可以幫忙實施……」
  裴玄靜冷笑道:「公主殿下,如果我真的有辦法出長安,您覺得我還會替你們辦事嗎?」
  漢陽公主啞口無言,只能飲泣。就在她瀕臨絕望的時候,忽聽得裴玄靜說:「要讓桂娘不白死,倒是有一個辦法。」
  「啊!什麼辦法?煉師快說。」漢陽公主簡直如獲新生。
  「必須得讓聖上自己將我派出長安城,又要能瞞天過海,不讓他知道我的真實去向。」裴玄靜思忖道,「只有——讓桂娘羽化成仙了。」
  皇帝正熱衷於神仙之事,如果能夠讓他相信賈桂娘真的羽化了,裴玄靜就可以借口尋仙,甚至由皇帝親自下旨,光明正大地上路。
  「只是……」
  「只是什麼?」漢陽公主急問。
  「要演出桂娘羽化的一幕,就必須……砍下桂娘的頭顱。」
  「啊?」
  「桂娘年老佝僂,身軀本就十分瘦小。我們只要用不多的衣裙,在白布下墊出一個薄薄的身形來。白布之外放上頭顱,遠遠望去,絕對不會讓人起疑。待到羽化之時,我將持一燈籠在桂娘身旁,以煙霧暫時遮蔽眾人視線,我會迅速把桂娘的頭顱移入燈籠內。燈滅煙散之時,公主趁勢上前弄亂衣裙,眾人所見的,便是桂娘的屍體瞬乎消失。所謂羽化之說,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漢陽公主愣了愣,怯怯地問:「這樣行嗎?」
  「公主認為可行就做,否則便當我沒說吧。」
  「好!」漢陽公主顫聲道,「吐突承璀很快就會到的,咱們就在他面前演這齣戲。皇兄最信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