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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

保羅坐下,想了一會兒,然後在一個記事本上寫道:
告知你的武器多少趕自動槍多少我司登以及每仲多小發子彈
外加榴手彈立即回復
他考慮了一會兒。這是一個不合理的要求,帶著高壓腔調的措辭,顯得像是草草編碼後便傳輸出去的。他把它拿給瓊看。她皺起了眉頭說:「這條消息太可怕了,我真不好意思發它。」
「你覺得特工收到它會有什麼反應?」
她毫無幽默感地笑了笑。「他會怒氣沖沖回條消息,裡面再罵上幾句。」
「請照原樣編成電碼,發給『直升機』。」
她困惑地看著他說:「如果你希望這麼做的話。」
「是的,請吧。」
「好的。」她把電文拿走了。
保羅去找吃的。食堂跟監聽站一樣,也是二十四個小時工作,但那裡的咖啡毫無味道,吃的東西只有不新鮮的三明治和幹掉的蛋糕,此外什麼也沒有。
八點過了幾分鐘,主管走進食堂。「『直升機』呼叫進來,說他沒有收到雌豹的任何消息。我們現在正在給他發送緊急消息。」
「謝謝你。」布萊恩——或者冒充他的蓋世太保——至少要花一個鐘頭給信息解碼,寫回復,加密後再傳輸出去。保羅看著他眼前的餐盤,弄不懂英國人打哪兒來的勇氣把那東西稱作三明治:那是兩片抹了人造黃油的白麵包和薄薄的一小片火腿。
還沒有芥末。
34
巴黎的紅燈區是禮拜堂街背後低山上的一個狹窄、骯髒的街區,離火車北站不遠。它的中心部位是煤炭街。在這條街的北側是禮拜堂修道院,它就像一座豎立在垃圾場的大理石雕像。修道院由一個小教堂和一座住著八名修女的房子組成,這些修女獻身於幫助那些最可憐的巴黎人。她們給挨餓的老年人燒湯,勸阻那些想要自殺的絕望女人,把喝醉的水手從陰溝裡拖出來,教妓女的孩子讀書寫字。修道院的隔壁就是禮拜堂旅店。
說這家旅店是所妓院並不太恰當,因為沒有妓女在這裡常住,只不過如果沒客滿,老闆娘就願意按小時出租房間,給那些濃妝艷抹、穿著廉價晚禮服的女人,跟她們一道前來的是大腹便便的法國生意人,偷偷摸摸的德國兵或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他們喝得爛醉,根本看不清對方長什麼樣。
弗立克跨進門檻,立刻感到一下子放鬆下來——兩個憲兵在半英里遠的地方把她放下車。沿路她看見了兩張緝拿她的佈告。克裡斯蒂安把自己的手帕給了她,這是一塊乾淨的方棉布,紅底上帶著白色的圓點,她把它戴在頭上,遮住她的金髮。但她知道,任何人如果仔細看她,都能認出她就是佈告上的人。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垂下眼睛,邊走邊禱告上蒼。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走過這麼長的路。
老闆娘是一個和顏悅色、體態超重的女人,一件鯨須製成的胸衣外面套著粉紅色的絲綢浴袍。弗立克覺得她以前肯定享受過奢華的日子。弗立克原來在這裡住過,但老闆娘看來並不記得她。弗立克稱她「夫人」,但她說:「叫我雷吉娜吧。」她收了弗立克的錢,給了她房間鑰匙,什麼問題也沒問。
弗立克正要上樓去她的房間時,從窗口瞥見戴安娜和莫德乘著一輛怪模怪樣的出租車到了,那不過是一輛自行車拉著一隻裝在兩個輪子上的沙發。跟憲兵的那通忙亂看來並沒有讓她們變得冷靜些,兩個人咯咯笑著這輛怪車。
「老天爺,這是什麼破地方,」戴安娜一進門就說道,「我們也許可以去外面吃飯吧。」
巴黎的餐館在佔領期間照舊營業,但店裡的大部分主顧自然都是德國軍官,特工都盡量不去那裡。「這件事連想都別想,」弗立克生氣地說,「我們在這兒躲上幾個小時,天一亮就去火車東站。」
莫德責怪地看著戴安娜說:「你答應要帶我去裡茲。」
弗立克壓著怒火。「你以為你是在哪兒?」她對莫德噓了一下。
「好吧,別發脾氣了。」
「誰也不能離開!明白嗎?」
「好的,好的。」
「一會兒我們派一個人出去買吃的。我現在得躲一會兒。戴安娜,你坐在這兒等著其他人,莫德給你們登記房間。所有人都到齊後通知我一聲。」
爬上樓梯時,弗立克遇到一個穿紅色禮服的黑人女孩,發現她是一頭黑色直髮。「等一下,」弗立克對她說,「你能把你的假髮賣給我嗎?」
「你可以自己去街角買,親愛的。」她上下打量著弗立克,以為她是個業餘妓女,「不過,說真話,我覺得你只有一頂假髮還不夠。」
「我有急用。」
女孩扯下假髮,露出一頭打卷的頭髮,緊貼著她的頭皮。「我還得靠它幹活呢。」
弗立克從她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千法郎的鈔票。「你自己再去買吧。」
她用另一種眼光看著弗立克,覺得她這麼有錢不可能是個妓女。最後,女孩聳了聳肩,接受了這筆錢,把假髮給了弗立克。
「謝謝你。」弗立克說。
女孩猶豫了一下,無疑是想知道弗立克手裡還有多少這種大票子。「我也跟女孩來。」她說,伸出手,輕輕用指尖碰了碰弗立克的胸部。
「不必了,謝謝。」
「也許你跟你的男友——」
「不。」
那女孩看著那一千塊法郎。「好吧,就算我今晚不用幹活了吧。祝你好運,小親人兒。」
「謝謝你,」弗立克說,「我需要它。」
她找到了她的房間,把箱子放在床上,脫下了外衣。洗臉盆上有個小鏡子。弗立克洗了洗手,站在那兒對著自己的臉看了一會兒。
她把金色的頭髮梳到耳後,用髮夾別住。然後她戴上假髮,調整了一下。假髮有點兒大,但還是能戴住。黑頭髮徹底改變了她的外觀。不過,她那對漂亮的眉毛現在顯得有點兒奇特。她從化妝盒裡拿出眉筆,把眉毛描暗些。這麼一弄就好多了。她不僅像個黑髮女郎,而且顯得比那個身穿泳裝的甜妞更加凶悍。儘管直挺挺的鼻子和硬生生的下巴還都一樣,但她換假髮前後的樣子像一對姐妹,除了這點兒家族上的特徵以外,哪兒都不像了。
然後她從外衣口袋裡拿出她的身份證。她十分小心地給照片修整了一下,用眉筆淡淡地畫上一絲絲黑頭髮和黑眉毛。畫完後她又對著照片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她覺得不會有人看出它被修改過,除非使勁揉搓,擦掉鉛筆的印跡。
她摘掉假髮,脫了鞋,躺在床上。她已經兩晚沒有合眼,禮拜四整晚都在跟保羅做愛,而禮拜五則是在轟炸機的金屬地板上過的夜。現在她一閉上眼睛,幾秒鐘就睡過去了。
一陣敲門聲把她吵醒了。讓她吃驚的是,外面天已經黑了,她睡了好幾個小時。她走到門邊問:「是誰?」
「魯比。」
弗立克讓她進屋,問:「一切正常嗎?」
「我不覺得。」
弗立克關上窗簾,然後打開燈。「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