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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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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立克在黎明時分離開倫敦,開的是一輛文森特彗星牌摩托車,它有一個非常強大的500毫升引擎。路上空寂無人。汽油供應實行嚴格配給制,駕車者可能會由於沒必要的旅程而被關進監獄。她開得非常快,這很危險,但很讓人興奮,單為了這份快感就值得冒險。
她對這次任務的感覺也是這樣,又恐懼,又渴望。頭天晚上他跟珀西和保羅待到很晚,一邊喝茶一邊做計劃。他們決定小組需要六名婦女,這是一個班次的清潔工人數。應該有一名炸藥專家,還得有名電話機械師決定安放炸藥的確切位置,確保能夠炸毀交換站。她想要一名射擊能手和兩名敢打敢沖的士兵。加上她自己,一共就是六個人了。
她只有一天時間找到這些人。小組需要進行兩天最低限度的訓練——哪怕不學別的,也要學會跳降落傘,訓練定在週三和週四。他們要在週五被空投到蘭斯附近,週六晚上或週日進入城堡。有一天的空閒時間以備調整誤差。
她從倫敦大橋過河,摩托車呼嘯著經過伯蒙德塞和羅斯海斯,碼頭被炸彈炸毀,房屋也被炸得破爛不堪,隨後她開上了舊肯特路,這是歷代朝聖者前往坎特伯雷的必經之路。離開郊區後她加大油門,任摩托車隨意馳騁,剎那之間所有煩惱都隨風吹到了腦後。
她在六點之前就趕到了索默斯霍爾姆,這是考菲爾德男爵的鄉間別墅。弗立克知道,男爵本人威廉?考菲爾德此時正在意大利作戰,與第八軍一道進攻羅馬。他的妹妹戴安娜?考菲爾德閣下是目前住在這裡的唯一一位家族成員。巨大別墅的幾十間客房和傭人房已經成了傷兵休養所。
弗立克慢了下來,摩托車以步行速度開上了一條上百年的菩提樹夾圍的林蔭道,前面是一座碩大的粉紅色花崗岩建築,拱柱、台榭、山牆和屋頂,還有無數的窗戶和煙囪,林林總總,盡收眼底。她把車停在礫石鋪就的前院,旁邊是一輛救護車和散亂停放的幾輛吉普車。
在大廳裡,護士們四處忙著端茶倒水。士兵都躺在這裡靜養,但早晨還是要叫醒他們。弗立克向人打聽管家萊利夫人在哪兒,有人告訴她說她在地下室。弗立克找到她時,她正憂心忡忡地盯著鍋爐,旁邊站著兩個穿工裝褲的男人。
「你好,媽。」弗立克說。
母親使勁擁抱著她。她比自己的女兒還要矮些,也像她那麼纖瘦,不過跟弗立克一樣,她比看上去更結實。母親的擁抱讓弗立克出不來氣。她掙脫出來,連喘帶笑地說:「媽,你快把我憋死了!」
「我要不是親眼見到你,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母親說。她的口音仍然帶著一絲愛爾蘭腔,她是在四十五年以前隨父母離開科克的。
「鍋爐出問題了?」
「鍋爐從來沒有燒過這麼多熱水。這些護士都有潔癖,強迫那些可憐的戰士每天洗澡。去我廚房吧,我給你弄點早餐。」
弗立克的時間很緊,但她告訴自己,自己應該跟母親多待一會兒,再說她也得吃點兒什麼。她跟著媽媽上樓,進了傭人住宿區。
弗立克就是在這幢房子裡長大的。她曾在傭人的大廳裡玩耍,在林子裡瘋跑,上的是一英里外的鄉村小學,後來上了寄宿學校和大學,假期也要回到這兒。她在這兒格外受寵。按說像她母親這樣的職位,一有了孩子就不得不放棄工作,她媽媽卻沒被解雇,部分是因為男爵不那麼守舊,但主要還是他害怕失去一個這麼出色的管家。弗立克的父親是一個僕役長,可在她六歲的時候他就死了。每年二月,弗立克和媽媽都要陪著這家人去他們的尼斯別墅,弗立克就是在那兒學會說法語的。
老男爵,也就是威廉和戴安娜的父親,曾非常喜歡弗立克,鼓勵她學習,就連學費也是他負擔的。弗立克獲得助學金進入劍橋讓他非常高興。戰爭開始不久他就去世了,弗立克十分悲傷,就像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一樣。
現在這家人只佔據這幢房子的一小部分,原來僕役長的餐具室現在成了廚房。弗立克的母親燒上一壺水。「一片吐司就行了,媽。」弗立克說。
母親沒理會她,開始炸培根片。「看來你還挺好的,」她說,「你那帥氣的丈夫怎麼樣?」
「米歇爾還活著。」弗立克說。她在餐桌前坐下。培根的香味誘得她口水大增。
「活著?聽上去顯然是不太好,受傷了嗎?」
「他屁股上挨了一槍,但要不了命。」
「你早就看清他了,對吧。」
弗立克笑了說:「媽,行了!我不想說這個。」
「不說不行,他是不是改了拈花惹草的毛病?這大概不算軍事秘密吧。」
弗立克一直驚歎她母親十分準確的直覺,這可真了不得。「我希望他改邪歸正了。」
「嗯,你說的改邪歸正有沒有具體所指?」
弗立克沒有直接回答:「你注意到沒有,媽,男人有時候好像看不到一個女孩到底有多蠢。」
媽媽厭惡地哼了一聲:「這種事就這樣。我估計,那女孩一定很漂亮。」
「嗯。」
「年輕嗎?」
「十九。」
「你把這事兒跟他說清楚了?」
「嗯,他答應改過。」
「你要是不總在外面跑,他或許能夠說到做到。」
「我希望吧。」
媽媽顯得有些不高興地說:「那麼,你還要回去對吧。」
「無可奉告。」
「你還做得不夠嗎?」
「我們還沒打贏戰爭,這麼說吧,我還沒有打贏。」
媽媽把盛著培根和幾隻雞蛋的碟子放在弗立克面前,這有可能是一個星期的糧食配給。抗議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弗立克把它壓了下去。還是欣然接受饋贈吧,再說,她已經忍不住要狼吞虎嚥一番了。「謝謝,媽,」她說,「你把我寵壞了。」
她母親滿意地笑了,弗立克大嚼起來。她邊吃邊自嘲地想,不論自己怎麼刻意迴避,媽媽已經毫不費力弄清了她想知道的一切。「你真該去軍事情報部門工作,」弗立克說,嘴裡塞滿了煎蛋,「你當審訊官最合適了,把我都掏乾淨了。」
「我是你母親,我有權知道。」
的確沒太大關係,媽不會再提起這些事兒的。
母親呷了一口茶,看著弗立克吃飯。「你就想著靠你自己打贏戰爭,是吧,」她的話裡既有溺愛又有挖苦,「你打小就是個獨立的孩子,獨立得都有點兒過頭。」
「我說不清是怎麼回事。一直有人照顧我。你忙的時候,也總是有五六個傭人圍著我轉。」
「我想可能因為我一直鼓勵你盡早自立吧,因為你沒有父親。每次你想讓我給你幹什麼,比如裝自行車鏈、縫個扣子什麼的,我都會說,『自己試著干吧,不行的話我再幫你。』十有八九你都是自己弄成的。」
弗立克吃完了培根,用一塊麵包擦淨盤子。「很多事情都是馬克幫我弄的。」馬克是弗立克的哥哥,比她大一歲。
她母親的臉僵住了。「這倒是真的。」她說。
弗立克內心歎息一聲,媽媽跟馬克兩年前大吵了一次。他在一家劇院當舞台監督,跟一個名叫斯蒂夫的人住在一起。很早以前媽就知道馬克「不是結婚成家的料」,但馬克一時興起,過分坦白地告訴媽媽,說他愛斯蒂夫,兩人像夫妻一般過日子。這對媽媽來說簡直是致命一擊,打那時起她就不跟兒子說話了。
弗立克說:「馬克是愛你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