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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珀西苦笑了一下。「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弗立克離開了這間珀西用作辦公的公寓客廳,沿著走廊出去了。他的秘書在廚房裡打字,她告訴弗立克到另一個房間去。
弗立克在門外停了下來。事情已經這樣了,她告訴自己:你得振作起來,投入工作,希望你最終能夠忘記。
她走進書房,這個房間很小,一張方桌和幾把互不匹配的椅子。「直升機」是個二十二歲左右的男孩,皮膚白皙,穿著花呢西裝,上面是芥黃、橙色和綠色的格子,在一英里以外你就能看出他是個英國人。幸運的是,他在上飛機之前會讓人打扮一番,讓他出現在法國小鎮上不至於惹人注意。特別行動處雇了法國裁縫和成衣匠,專門為特工製作歐洲款式的服裝(然後再花幾個小時把衣服做舊,否則看上去太新,會讓人懷疑)。「直升機」淡粉色的皮膚和發紅的金髮就讓人為難了,除了指望蓋世太保會覺得他大概帶點兒德國血統以外,沒有任何辦法補救。
弗立克作了自我介紹,然後他說:「我們原來見過面,實際上。」
「對不起,我記不得了。」
「你在劍橋跟我哥哥查爾斯是同學。」
「查理?斯坦迪什——是啊!」弗立克想起了那個也穿花呢外套、白白淨淨的男孩,比「直升機」更高,更瘦,但可能不是更聰明——他沒有拿到學位。查理能講一口流利的法語,她記起來了——他們倒是有些共同的東西。
「有一次你去過我們在格洛斯特郡的房子。」
弗立克想起三十年代曾在鄉村別墅度過的那個週末,他家裡有一位和藹可親的英國父親,一位漂亮文雅的法國母親。查理有一個小弟弟,名叫布萊恩,正處於尷尬的青春期,穿著齊膝短褲,為他的新相機興奮不已。她跟他說過幾句話,讓他有點兒迷上了她。「查理怎麼樣了?自從畢業後我再沒有見過他。」
「他死了,實際上。」布萊恩一下子傷心起來,「1941年死的,死在了倒——倒霉的沙漠裡,實際上。」
弗立克怕他會哭起來,於是她拉起他的手,用兩隻手握住它,說:「布萊恩,我真的十分難過。」
「你真是太好了。」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做出高興的樣子。「後來我見過你,只有一次。你到我那個特別行動處訓練組上了一堂課。我一直沒機會跟你說話。」
「我希望那堂課對你有用。」
「你講的是抵抗組織內部的叛徒,應該怎麼對付他們。你說,『這很簡單,只要把你的槍筒抵住那混蛋的後腦勺,扣兩下扳機就行了。』把我們全都嚇壞了,實際上。」
他用一種崇拜英雄的眼光望著她,她開始明白珀西話裡面的暗示,看來布賴恩仍然有點兒迷戀她。她轉身離開他,坐在桌子的另一邊,說:「好了,我們開始吧。你知道你要接觸的那個抵抗組織已經基本上被消滅了。」
「知道,我要去弄清還剩下多少人,如果有,還能不能用。」
「可能有些成員在昨天的遭遇戰中被蓋世太保逮捕,你我說話這會兒正在受到審問,所以你必須特別小心。你在蘭斯的接觸人是一個代號為『中產者』的女人。每天下午三點她去大教堂的地下室禱告。一般她都是一個人在那兒,但萬一有別人也在那兒,她就會穿不一樣的鞋,以便我們的人認出來,鞋是一隻黑色一隻褐色。」
「這很好記。」
「你對她說,『為我祈禱。』她就會回答,『我為和平祈禱。』這就是暗號。」
他重複了一遍。
「她會把你帶到她家裡,讓你跟波林格爾組織的領導人接上頭,他的代號是『莫奈』。」她說的是她的丈夫,但布賴恩沒必要知道,「遇到組織裡的其他成員時,不要提『中產者』的地址或她的真名,請記住,這是為了安全起見,他們不知道最好。」是弗立克親自招募的「中產者」,也是她親手建立的切斷防護,就連米歇爾也沒見過這個女人。
「我明白。」
「你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肯定有上百個問題,可我一個也想不起來。」
她站起身,繞過桌子跟他握手。「好吧,祝你好運。」
他抓著她的手。「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來我們家度過的那個週末,」他說,「我想當時我肯定討人厭極了,但你對我非常好。」
弗立克笑了一下,淡淡地說:「你是個乖孩子。」
「我愛上你了,實際上。」
她真想抽回自己的手,轉身走開,但他可能明天就會死掉,她不能給他留下這麼一個殘酷的印象。「我很榮幸。」她說,盡量保持一種和藹說笑的語氣。
這樣也沒用,他是認真的:「我想……你能……給我一個吻嗎,就算祝我好運?」
她猶豫了。哦,管他的呢,她想。她踮起腳,輕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她讓這個吻持續了一小會兒,然後放開。布萊恩被這突如其來的快樂驚呆了。她拍了拍他的臉頰。「活著回來,布萊恩。」說完,她就走了出去。
她回到珀西的房間,他桌上有一摞書,攤放著各種照片。「都完事兒了?」他問。
她點點頭說:「不過他不是干特工的料,珀西。」
珀西聳聳肩,說:「他很勇敢,他的法語跟巴黎人說的一樣,槍法也不錯。」
「要在兩年前,你會把他送回到部隊裡去。」
「沒錯。但我星期天要把他送往桑迪。」在坦普斯福德簡易機場附近的桑迪村一座鄉間大房子裡,布萊恩要穿上法式服裝,拿到偽造的證件,用它通過蓋世太保的檢查站,也用於購買食品。珀西站起來,走向門口。「我送他出去,你可以趁這工夫看看那些檔案,好嗎?」他指著桌上的照片,「是軍情六處手頭所有的德國軍官照片。如果你在聖-塞西勒廣場看到的那個人恰好在裡頭,我就能知道他是誰了。」說完他走出門去。
弗立克隨手從書堆裡抄起一本。這是一冊軍校畢業紀念冊,裡面是幾百張郵票大小的照片,一張張朝氣蓬勃的年輕面孔。桌上有十幾本這樣的冊子,還有好幾百張零散照片。
她可不想花整晚時間看這些檔案照,不過她應該能把範圍縮小一點兒。廣場上的那個男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他應該在二十二歲前後畢業,推算下去,應該就是1926年。這些年鑒都沒有那麼老。
她把注意力轉向那些零散照片。她翻看著,一邊回憶起那個人的全部細節。他個子很高,穿著得體,照片上不會有這些特徵。他的頭髮很密,很黑。她注意到,儘管他臉刮得很乾淨,但看上去他會留出很長的鬍子。她記得那雙黑眼睛,線條清晰的眉毛、直挺的鼻樑和方下巴……說他是個令女人一見傾心的偶像人物,並不為過。
這些零散照片是在各種不同場合拍下的,有些是新聞照片,都是些軍官們與希特勒握手、視察部隊或觀看坦克和飛機的場景。少數是由間諜拍下的,都是從人群裡、從車上或透過窗戶偷拍的,上面的軍官們在購物,跟孩子說話,招呼出租車,點煙斗。
她以最快的速度瀏覽著,把它們一張張扔到一邊,遇到深色頭髮的就放慢一些。沒有一個像廣場看到的男人那麼漂亮。她掃過了一張穿警服的男人照片,然後立刻又拿了回來。那身制服一開始讓她大意了,仔細再看,她認出就是那個人。
她把照片翻過來。背後貼著一張打印的紙片,上面寫著:
法蘭克,迪特爾?沃爾夫岡,時而稱「法蘭基」;1904年6月3日生於科隆;學歷:柏林洪堡大學及科因警校;婚姻:1930年與沃特勞德?洛薇結婚,一兒一女;主管:科隆警察局刑事調查部,至1940年;少校,情報部,非洲軍團,至?(不明)
隆美爾手下情報人員中的出名人物,據稱此人是審訊高手,殘忍的施刑者。
想到自己曾如此接近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弗立克不禁渾身發抖。饒有經驗的警探把他的才能和技巧用在軍事情報方面,這將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對手。他在科隆已有妻小,看來這並沒妨礙他在法國也找個情人。
珀西回來了,她把照片遞過去:「就是這個人。」
「迪特爾?法蘭克!」珀西說,「我們瞭解他。真有意思。從你在廣場上無意聽到的那些話推斷,隆美爾可能派給他某種反抵抗組織的工作。」他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記了幾個字,「我得讓軍情六處知道這件事,照片是向他們借的。」
有人敲門,珀西的秘書探頭進來說:「有人要見你,斯威特上校。」那姑娘帶著一種媚態。慈父般的珀西從不會引得秘書們表現成這樣,因此弗立克猜到來客一定是個迷人的男士。「一個美國人。」姑娘補充了一句。這就明白了,弗立克想。美國人是最富有魅力的,至少女秘書們這麼認為。
「他是怎麼找到這兒的?」珀西問。果園宮的地址一般來說是保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