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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節

  百里緞聽完了,皺起眉頭,說道:「你為何沒將胡月夜和上官無嫣殺了?」
  楚瀚靜了一陣,才歎道:「我要殺死他們,原是易如反掌,但那並非三家村的作風。三家村相信偷竊貴在不為人知,切忌殺人傷人。我取走他們一生汲汲營營收集珍藏的寶物,對他們來說,已是最沉重的打擊。」
  百里緞凝望著楚瀚的臉,歎了口氣,說道:「很久以前,我就發現你是個心地太過善良的傻子。當初在靛海中決定救你,就是因為你的傻勁和善心。我能明白你為何饒了他們的性命,但是你留下這兩個禍患,日後必會給你帶來莫大的麻煩。」
  楚瀚沒有回答。百里緞知道他聽不進去,仍道:「柳家的那傢伙也是一般。他在京城多次找你麻煩,是個十分棘手的對頭。你早該將他除去,卻總顧念他是三家村中人,始終沒有對他下手。還有上官家的那對祖孫,他們對你有害無利,你根本就不該出手幫助他們。若是我,上官家那小的讓他被斬首就是,老的就讓她流落街頭繼續做她的老乞婆。你卻又救人,又給錢,你道他們真會感念你的恩情嗎?」
  楚瀚聽了,不禁長歎一聲,說道:「舅舅臨走之前,曾讓我盡力保護胡家,盡力保護三家村。如今三家村已毀,我便想保護,也無從保護起了。三家村唯一剩下的,也不過就是這幾個人了,我又怎能對他們狠下心腸呢?」
  百里緞輕歎一聲,知道跟他爭辯也是無用,靜了一陣,才道:「孩子都好,你去看他一下吧。」
  楚瀚點點頭,從暗道來到右首的院子。自從他將碧心和楚越從胡鶯處接回來後,二人便一直住在這隔壁院子的主屋之中。楚瀚來到主屋,見到碧心正坐在燈下替嬰兒縫製小虎頭帽,見他進來,十分驚喜,對著小床說道:「小寶貝,爹爹來看你啦!」
  楚瀚來到床旁,見到孩子睡得正熟,便沒有吵醒他,只坐在小床旁望了他一陣。此時楚越已有一歲,生得黑黑瘦瘦,濃眉大眼,楚瀚心想:「這孩子容貌可是像足了我。只盼他的命運比我好上許多!」心頭一時鬱結,悄然離去。
  次日,楚瀚去找麥秀,詢問宮中情況。麥秀神色凝重,說道:「太子一切平安,只是萬歲爺愈來愈寵信李孜省那妖人,日日都召他入宮,請教養身之術。」
  楚瀚皺起眉頭,說道:「那妖人不是在宮中作法失敗,跟梁芳鬧翻了嗎?」
  麥秀搖頭道:「梁公公的為人,你也是知道的,只要萬歲爺寵幸誰,他便跟誰打得火熱。不久前,萬歲爺封了那妖人為上林苑監丞,還賜給他金冠、法劍和兩枚印章,准許他密封奏事。」
  楚瀚搖頭道:「這妖人還有什麼事情好上奏的?」麥秀歎道:「還不就是些淫邪方術,惑亂主心。這本也罷了,但萬歲爺對這人寵信過了頭,上個月竟然讓他當上了吏部通政使,接著又升為禮部右侍郎。那可是正經的官職了,不再是那等萬歲爺隨意任命的傳奉官可以相比的。」
  楚瀚點點頭,說道:「這李孜省,他跟昭德有無往來?」麥秀道:「也是有的,大多是秘密會面,但我們在昭德宮的眼線,並不知道他們見面時都談了些什麼。」楚瀚點了點頭,知道自己得親自出馬,去探明此事。
  當夜楚瀚便換上夜行衣,潛入宮中,在昭德宮外偷聽。如此數日,都未見到李孜省入宮覲見。到了第七日晚間,才見到皇帝召見李孜省,在內宮偷偷摸摸地不知道說些什麼,梁芳也隨侍在側。楚瀚心想李孜省大約在傳授皇帝房中術之流,便也沒有花心思去偷聽。
  直到夜深,李孜省和梁芳才一起出來,梁芳恭恭敬敬地送李孜省出宮。楚瀚悄然跟在二人身後。
  但見二人走出一段,經過宮中僻靜無人處時,梁芳左右張望,確定無人,才低聲道:「李大師,這回你可千萬別再搞砸了。主子說了,事情一定得做得乾淨利落,不能再出紕漏了。」
  李孜省側眼望向梁芳,神色頗為憤慨,似乎對於自己上回出醜之事猶有餘憤,而對梁芳的不信任甚感不滿。他冷然道:「蛇族的大祭師,豈是輕易能請到的?若非我跟他交情非常,他怎會願意老遠跑來京城,替我辦這件事?你要是不信任我,趁早別求我做這些難於登天的事,卻又不知感激,哼!」
  楚瀚聽見「蛇族大祭師」五個字,心中一跳,暗想:「他們找了大祭師來做什麼?想必不是什麼好勾當。」
  梁芳見他發起脾氣,連忙說道:「大師恕罪,恕罪!主子特意交代了我,因此這番話我是不能不說的。現在事情全靠你了,事情一成,主子答應讓你擔任大學士,入值內閣,一定不會食言。」
  李孜省聽了,顯然甚是滿意,卻仍要作假,傲然道:「內閣大學士,我李孜省難道還稀罕那個位子?老夫不過是為了天下蒼生的福祉,才勉強出山,入世教化人民。老夫為感念萬歲爺和令主上的知遇之恩,這內閣大學士的位子,也只好勉為其難,坐上一坐。一切還不都是為了百姓!」
  梁芳唯唯稱是,心中顯然並不相信這番鬼話,又問道:「不知李大師認為,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動手?」
  李孜省搖頭道:「事情可緩不可急。貴客才剛到京城兩日,還不熟習北地氣候風俗,我自不能催促他們。你給我十日時間,我再向令主上報告進展。」
  梁芳連連點頭,說道:「李大師設想周到,一切憑李大師主持。咱家主子靜候佳音。」他一路送李孜省到了宮門口,外面已有李孜省的徒眾在等候,恭請他上了一座華麗的轎子,前呼後擁地走了。
  楚瀚聽說他們找了蛇族大祭師來,又驚又憂,便跟上了李孜省的轎子,來到城東一間大宅,但見大門匾額上寫著「御賜李府」四個大字。當時夜已深,楚瀚偷偷潛入,但見這宅子佔地極廣,裝潢華麗,極為氣派。靠外間有座大廳,橫匾寫著「傳法堂」三字,跟他在桂平見過的那間廳堂一般,前方有座高起的神壇,顯然是供李大師的信眾聚會之用。看來李孜省雖當上了正式的朝廷官員,堂堂禮部右侍郎,仍沒擱下往年聚眾斂財的把戲。
  楚瀚在大宅中巡視了一圈,來到一個安靜的院落,但聽「絲絲」聲響,低頭一看,卻見地上竟爬了好幾條粗如手臂的巨蟒。他心中一跳,想起在靛海之中被蛇族追殺的情景,不禁毛骨悚然,生怕再次聽見蛇王笛,趕緊拿出手帕,撕下兩塊,準備隨時塞入耳中。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出數步,見到那院落之旁有好幾間屋子,微微透出火光,猜想蛇族的人便是住在這兒。
  楚瀚不敢貿然闖入,便悄然退出,打算多探聽一些消息,再去找大祭師。
  
  第七十一章 重遇祭師
  
  接下來的幾日,楚瀚緊緊跟在李孜省身邊窺探,想探知他找大祭師來京城究竟有什麼打算。他見到李孜省對大祭師又敬又畏,每次去那角落的院落,都一定屏退弟子,單獨前往,對大祭師跪拜磕頭,行禮如儀,恭敬得無以復加。楚瀚心想:「妖人之中,也有大小之分。李孜省在大祭師面前,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李孜省每次去叩見大祭師,都送上他從信眾那兒搜刮來的各種珍奇寶物,不但大祭師有一份,所有跟來的蛇族族人都有一份。這回跟大祭師出來的蛇族族人共有一十六人,都是驅蛇的能手,許多楚瀚在靛海中都曾見過。大祭師氣派儼然,頤指氣使,擺足了架子,飲食住處有任何一點兒不滿意的地方,便對李孜省怒罵喝斥,一點情面也不留。
  李孜省挨罵時只管俯首認錯,一連聲地道歉賠罪,神態卑躬屈膝。楚瀚心想:「這李孜省是個心計深沉的人物,自視甚高,怎會對一個蠻族的首領這般恭敬卑下?看來他所圖不小。世間有什麼事情是只有蛇族大祭師能做到的?莫非他們想驅毒蛇入宮,害死太子?」
  想到這兒,不禁全身一顫,隨即又覺得不可能,尋思:「李孜省定是透過梁芳,受了萬貴妃之托,才請了大祭師來此。如果大祭師出手毒殺太子,事情很容易就會查到李孜省這兒。李孜省是個要錢要命、愛官愛權的人,又跟皇帝關係甚好,怎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時想之不透。他知道要探明真相,必得去找大祭師,從他口中問個明白,並且勸阻他去做李孜省請他上京來做的事情。
  這日他趁李孜省出門時,潛入李宅角落的院落,在門外叫道:「大祭師!大祭師!楚瀚來找你啦。」
  門「啪」一聲開了,大祭師站在門內,見到楚瀚,雙眼圓睜,大口微張,醜臉扭曲,因面容實在太醜,一時看不出他的表情是憤怒,是驚訝,還是歡喜。過了一會兒,但聽他「哈」的一聲,張開雙臂,叫道:「楚瀚,是你!真的是你!你果然沒死!」
  楚瀚這才看出他臉上堆滿笑意,鬆了一口氣,笑道:「我答應過要請你來京城玩兒的,怎麼敢就死呢?」
  大祭師大步走上前,用力擁抱了楚瀚一下,之後又擠眉弄眼地向他上下打量,繞著他前後左右看了一圈,口中嘖嘖不斷,說道:「你當真厲害得很,厲害得很!我送你去巫族,心想你若不是一輩子做巫王的男寵,便是一輩子在巫族做苦力,心裡對你還抱著幾分歉疚。嘿,沒想到,你不但氣死了我姊姊巫王,還將巫族弄得天翻地覆!了不得,當真了不得!」
  楚瀚連忙解釋道:「巫王不是我氣死的。是彩和咪縍互相爭鬥,巫王中了萬蟲嚙心蠱,才毒發身亡。」
  大祭師舉起手,連連搖頭,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巫族中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誰會比我清楚?總而言之,你沒死在苗族,我很高興。快!快進來坐下。」
  入屋坐定之後,大祭師又呼喚蛇族其他人來看楚瀚。蛇族人群相上前,圍著楚瀚左右觀看,議論紛紛,好似在看什麼珍奇的動物一般。
  大祭師等他們看夠了,便揮手將他們都趕了出去,問楚瀚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你怎會知道我在這兒?」
  楚瀚道:「我來找你,因為我認識這宅子的主人李孜省。他不是好人,我怕他害了你,特地來提醒你留心。他請你來京城做什麼?」
  大祭師點頭道:「我瞧他也不是好人。那小子一張臉又尖又長,眼神陰沉,醜得要命,整日辦些什麼法會,讓信眾來送錢給他,手裡就會弄些障眼法術,騙得別人暈頭轉向。我看了他就討厭!」楚瀚道:「你既然討厭他,為何又受他邀請來到京城,住在他這兒,幫他辦事?」
  大祭師眨眨眼,說道:「我為何離開舒舒服服的蛇洞,千里迢迢來到此地,還不是因為李孜省答應我要給我天下至寶血翠杉!」
  楚瀚聽了,不禁一呆,世間兩件血翠杉,一件在自己身上,一件藏在東裕庫的地窖中,李孜省又怎麼會有?當下也不說破,問道:「他答應給你血翠杉,請你來京城做什麼?」
  大祭師搔搔頭,說道:「其實要血翠杉的也不是我,而是巫王。李孜省先拜見了巫王,請求她出手。巫王說只有給她血翠杉,她才肯出手,李孜省便答應了。但是巫王自己不願出遠門,便命我代她前來辦事,替她取回血翠杉,我便乖乖來了。剛開始我也不知道這李孜省叫我來京城做什麼,這幾天他才慢慢透露口風。原來他要我去皇宮裡面,向一個叫太什麼子的人吹蛇王笛,要迷得他暈頭轉向,神智不清。」
  楚瀚恍然大悟,心道:「原來萬貴妃不敢殺死太子,竟出此毒計,想用蛇王笛迷惑太子!太子聽聞笛聲後,神智迷糊,舉止失常,萬貴妃便可稟告皇帝太子患上了失心瘋,建議廢了太子。這計謀果然狠毒,既不是殺害太子,便不會有人追究兇手;旁人不知道蛇王笛迷人心魄的奇效,便不會知道太子是受了蛇笛的迷惑,才露出瘋癲之態。」暗暗慶幸自己識破了他們的奸計,當下皺起眉頭,露出擔憂之色,說道:「大祭師,我瞧你不應該做這件事,也不能夠做這件事。」
  大祭師瞪眼道:「為什麼不應該?又為什麼不能夠?」
  楚瀚道:「你不應該做,因為李孜省根本是在騙你。他手中絕對沒有血翠杉。你若不信,要他拿出血翠杉出來給你瞧瞧,他一定不斷推脫,說什麼這寶物現在存放在皇宮當中的秘密處所,只有等事成了才能拿出來給你。」
  大祭師果然心生懷疑,問道:「他確實沒拿出來給我瞧過。那又為什麼不能做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