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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節

  李孜省如何敢說,緊緊閉著嘴。梁芳惱怒非常,揪住李孜省的衣襟,罵道:「沒用的東西!我花大錢聘請你來宮中作法,你莫是收了別人的錢,反倒來詛咒我了?」
  李孜省又是驚詫,又是焦急,只能放下大師身段,跪地求饒道:「我怎麼敢?梁公公是我再造恩人,李孜省若有半分違逆相害之心,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鄧原眼見兩人鬧得不可開交,便笑嘻嘻地退了開去。他笑著向楚瀚敘述了經過,楚瀚只淡淡一笑,說道:「那姓李的原只會些騙人的伎倆。他那打小人的咒術若真有用,怎的不見梁芳心痛而死?」
  鄧原笑道:「大人說得是。梁公公現在知道這人是個騙子,往後便不會再信任他了。」
  果然在這件事之後,萬貴妃和梁芳對神人李大師的態度一下子冷淡了下來,李孜省便較少在宮中出沒了。只有成化皇帝對他的法術仍十分著迷,不時傳旨召見。楚瀚為了破除皇帝對李孜省的迷信,便找出自己數年前從李孜省在桂平的住處取得用以哄騙信眾的種種作假唬人的法寶,交給了鄧原,讓他拿去給皇帝看,並當場示範「木炭變蓮花」的法術。皇帝見了,沒有說什麼,卻也沒有降旨懲罰李孜省。顯然他雖對李大師的「五雷法」心中存疑,但對他的房中術仍大有興趣,因此仍時常召李孜省秘密入宮,傳授種種房中秘術。
  釀造謠言、妖術詛咒相繼失敗之後,萬貴妃和梁芳仍不肯放棄,轉而命妖僧繼曉入宮暗殺。這和尚不知從哪兒學得一身外家功夫,掌力強勁。他在梁芳引領下,於夜間潛入宮中,預謀伺機傷害小皇子。
  楚瀚自知武功不如他,但飛技和警醒卻遠遠勝過,加上消息靈通,繼曉打算何時從何處入宮,他都一清二楚,早已做好準備,讓鄧原和麥秀率領一群宦官和宮女特意在他躲藏處聚會閒聊,讓他無從動手。有幾回繼曉找著機會出手,楚瀚卻早已將小皇子移到他處,讓他撲了個空。
  這夜繼曉不肯放棄,再次潛入宮中,準備出手暗殺。楚瀚心想不能夜夜這麼跟他耗下去,便決意出手制伏這個妖僧。他藏身暗處,見到繼曉的光頭在樹叢中起伏,躲躲藏藏地來到長樂宮外,探頭往小皇子的窗中望去。
  此時睡在小皇子床頭的小影子早已醒覺,跳起身,對著窗外低吼。繼曉望見一對眼睛在黑暗中閃閃光,微微一驚,待看清是一隻貓,低罵道:「畜生!」打開窗戶,正準備躍入,卻聽小影子一聲怒叫,身子一彈,直向他的臉面撲去,揮爪抓上了他的光頭。繼曉沒料到一隻貓竟能凶狠至此,又驚又怒,腦門吃痛,連忙揮掌向貓打去,連退兩步。小影子一抓之後便立即扭身跳開,避開了繼曉的一掌。
  楚瀚趁繼曉被小影子攻擊、驚怒交集之際,陡然出手,從樹上無聲無息地落下,還未落地,已然出手,制住了繼曉背心的大椎穴。這穴一旦受襲,重則全身癱瘓,輕則麻痺半日。繼曉全未料到自己竟會毫無徵兆地被人制住,登時嚇得全身冷汗,不敢動彈。
  楚瀚壓低聲音,在他身後說道:「繼曉大師,你想對小皇子不利,宮內早已人盡皆知。至於誰派你來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不想事情鬧大,丟掉項上腦袋,你最好趁早收手,別來蹚這渾水。」
  繼曉吞了口口水,平時的莊嚴寶相此刻已轉為蒼白鬼容,顫聲道:「你……你是誰?」
  楚瀚道:「奉命守在宮中的護衛,每夜都有五十多名。我們觀察你的行動已有好一陣子了。今夜我們決定出手懲戒,省得你繼續白費功夫,賠上性命。下次我們若再見到你,可就不是取你性命的事了。廠獄、詔獄隨時等著你,主使你的人也不免立即下手,殺人滅口。」說完便點了他的昏睡穴。
  繼曉醒來時,人已在城中法海寺的禪房中。他摸摸腦袋,知道自己前夜遇上了高人,竟然還留住一條命,實是極為僥倖。他心中清楚,要是再執迷不悟,下回可沒這麼便宜的事了。那人說得對極,自己若被下入詔獄,拷打審問個一年半載當然不好受,但更可怖的還是遭萬貴妃和梁芳殺人滅口。他心有餘悸,也不敢向梁芳辭別,當日便改裝逃出城去,入山潛藏躲避,再也不敢出來招搖撞騙。
  萬貴妃能夠掌握的殺手當然不只妖僧繼曉一人,只因繼曉是宮外之人,容易用後便棄,因此她先寄望於繼曉暗殺成功,再怪罪於他,便能輕易結案了事。如今繼曉失敗,萬貴妃只能使出殺手,派錦衣衛出手。
  此時錦衣衛由大太監尚銘掌管,不再是萬貴妃的直屬爪牙。楚瀚得知之後,便決定從中阻擾周旋。他原本認識許多錦衣衛,在替汪直調查尚銘的背景之後,對這人的心性更是瞭如指掌,知道他極端貪財,只有金銀可以打動他。楚瀚於是向尹獨行討了五百兩黃金,直接去見尚銘。
  尚銘自也聽聞過汪一貴的名頭,知道他雖掛名錦衣衛百戶,卻是專替汪直辦事的爪牙。他和汪直並不友好,也無衝突,暫時相安無事,聽說汪一貴求見,便見了他。
  楚瀚以下屬之禮參見,二話不說,立即奉上黃金。尚銘微微皺眉,說道:「汪百戶,這是做什麼來著?」
  楚瀚道:「汪公公命屬下呈給尚公公一點兒微薄意思,微禮不成敬意,還請尚公公笑納。」
  尚銘見到黃金,哪有不收之理,當下說道:「這份微禮,我若不收,汪公公定要不快,那我就收下了吧。」
  他讓楚瀚坐下,閒閒問道:「不知汪公公派你來此,有何指教?」
  楚瀚道:「屬下有一件宮中隱秘內情,想稟報給尚公公知道,但怕尚公公未肯輕信。」尚銘道:「但說不妨。」
  楚瀚道:「屬下查出,紀淑妃和小皇子的事情,其實萬歲爺老早就知道了,至少三年之前,萬歲爺便已得知內情,但是吩咐主事的人不要聲張。」
  這倒是尚銘沒聽過的消息,登時被勾起了興趣,傾身向前,問道:「真有此事?你怎麼知道?」
  楚瀚道:「此事再真確不過。萬歲爺三年前便已偷偷見過紀淑妃和小皇子,心中再無疑慮,但是他不願貿然觸怒昭德,因此才不敢張揚。如今萬歲爺吩咐主事者公佈出來,主要有兩個考慮,一來昭德勢力漸衰,顧忌較少;二來小皇子已到了該讀書識字的年歲,萬歲爺心知對皇太子的培養絕不能輕忽,因此決定公佈此事,好替太子延請名師,正式就學。」
  尚銘聽得將信將疑,他聽聞宮中小道消息,以為這小皇子的身份可疑,地位不穩,就算被暗殺了,也不會興起太大的波瀾。但是皇帝要是對這小皇子的身份深信不疑,甚且對他寄予厚望,有心封他為太子,那麼暗殺一旦成功,皇帝必將震怒,定要追究到底,自己身任錦衣衛提督,負責皇宮守衛,要擺脫干係,可沒有那麼容易。
  楚瀚觀察他的臉色,知道他已動搖,又補了一句:「這其中內情,懷公公是最清楚的。他從頭至尾都參與了隱藏小皇子的謀劃。懷公公是宮中老前輩了,他若不確定自己能對抗昭德,定然不敢貿然行事。」
  尚銘知道懷恩是當今宮中勢力最大的稟筆太監,素來受到皇帝的信任,而小皇子現身之事,確實是由懷恩一手主導,不由得自己不信。他想了一陣,問道:「既然如此,萬歲爺又為何尚未讓小皇子正位東宮?」
  楚瀚道:「事情需得一步一步來。小皇子突然出現,令昭德震怒不已。萬歲爺想等她情緒平復些了,再走下一步。我聽懷公公說道,事情宜緩不宜急,萬歲爺的心意既然已經定了,正位東宮的事情,便不必爭在這一時一刻。」
  尚銘聽了,背上流下冷汗,暗暗慶幸:「我卻不知萬歲爺暗中竟如此支持小皇子。我若真的聽了昭德的話,出手暗殺小皇子,事情可不易了結。幸好汪直派了這人來跟我說明內情,不然可真要鑄下大錯了。」當下故作輕鬆,微笑說道:「這些事情,我也早有耳聞,哪裡算得什麼秘聞?萬歲爺中年得子,自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一件。昭德勢力再強,畢竟年高無子,無法長久掌權。」
  楚瀚知道他聽信了自己的言語,說道:「尚公公掌管東廠,消息自然比屬下更加靈通了。宮中這些內情,知道的人確實不少。小皇子有萬歲爺在後撐腰,此刻看似地位飄搖,其實穩固如山。未來登基,我們今日擁護的功勞,小主子想必都會點滴在心。」
  尚銘不斷點頭,說道:「汪百戶說得再對也沒有。」兩人又聊了一陣子,楚瀚才告辭離去。
  楚瀚用賄賂和言語擺平了尚銘和他手下的錦衣衛,但心中仍留下一個巨大的隱憂,那就是身處宮中的「李選侍」百里緞了。她人在宮中,武功既高,手段又狠,若要出手暗殺,就算自己日夜守護,小皇子也難以保全。但是不知為何,一個多月來她始終沒有出手,可能是因為萬貴妃認為她此刻地位敏感而重要,不願她冒險出手,也可能是別的原因,楚瀚始終未能探知。
  之後數月,楚瀚幾乎每夜都去窺探百里緞的動靜。憑著百里緞的警覺,自然也知道他來了,卻從不說破。許多個夜晚,楚瀚更不費心隱藏身形,乾脆就在百里緞住處的屋簷上坐著,百里緞坐在屋內,兩人靜靜地隔著門窗傾聽彼此的呼吸,彷彿又回到了在靛海中相依為命的時光。
  偶爾皇帝夜間召她侍寢,楚瀚望著她對鏡細心打扮,身著盛裝,在宮女的簇擁下走向乾清宮,心中咀嚼著種種複雜難言的滋味,是傷感,是痛惜,還是嫉妒?
  
  第六十一章 正位東宮
  
  萬貴妃沒料到尚銘竟然不肯合作,拒絕出手暗殺小皇子,勃然大怒,卻也無法可施。她眼見來暗的不成,乾脆便來明的。這日她派身邊的親信宮女周喜去見紀淑妃,紀淑妃雖曾多次去覲見萬貴妃,但萬貴妃卻始終避不見面,顯然不願意承認紀淑妃的地位。這次萬貴妃派了親信宮女周喜來,紀淑妃只能戰戰兢兢地迎接。
  周喜是個四十來歲的宮女,因相貌醜陋、辦事能幹和忠心耿耿,受到萬貴妃的重用。她來到紀淑妃的宮裡,大咧咧地坐下了,對一旁的宮女宦官道:「你們全都退出去!」眾人望了望紀淑妃,見她點了點頭,便都退了出去。
  紀淑妃見到周喜的神態,不免驚憂,但她相信這宮女不會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小皇子不利,她若要害死自己,那也罷了,便神色自若地問道:「不知貴妃娘娘有何懿旨請您傳達?」
  周喜滿臉橫肉,一對小眼睛橫著往紀淑妃打量去,皮笑肉不笑地道:「淑妃娘娘如今母以子貴,貴妃娘娘哪裡敢給您什麼懿旨哪?」紀淑妃道:「您說笑了。貴妃娘娘地位崇高,如今乃是六宮之主,但有所命,淑妃不敢不遵。」
  周喜喝了一口茶,說道:「人都說,愛子莫若母。淑妃娘娘對於小皇子,想必是疼愛得很了。」紀淑妃道:「人同此心,您這句話說得再對不過。」周喜道:「淑妃娘娘想必一心盼望小皇子正位東宮,將來得以身登大位。」紀淑妃道:「這全憑萬歲爺定奪,淑妃豈敢妄言妄想?」
  周喜「嘿」了一聲,說道:「淑妃娘娘這話說得倒是不錯,這件事確實毫無妄言妄想的餘地。您可知道為什麼?」
  紀淑妃心知她說到正題上了,頷首道:「妾身愚蠢,還請指教。」周喜道:「這很簡單。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小皇子若是當上了太子,那淑妃娘娘豈不是母以子貴,要爬到貴妃娘娘頭上去了?」
  紀淑妃聽她說得直接了當,只能沉默不答。
  周喜又道:「貴妃娘娘得知萬歲爺得子,高興極了,連聲說這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她擔心萬歲爺會被這件事沖昏了頭,做出傻事來,那可就不美了。」
  紀淑妃心中雪亮,小皇子若是正位東宮,而自己又能拴住皇帝的心,那麼被封為貴妃甚至皇后,也是指日之間的事。萬貴妃擔心自己威脅到她的地位,因此一定會反對到底。她沉思一陣,才緩緩說道:「如此說來,若是沒有這層顧慮,貴妃娘娘便會樂見小皇子成為太子了?」
  周喜小眼一翻,擠出一個醜陋的笑容,說道:「這個自然。萬歲爺春秋鼎盛,此時建儲,貴妃娘娘當然是再贊成也沒有了。」
  紀淑妃點點頭,說道:「請您告訴貴妃娘娘,淑妃明白了。」周喜站起身,也不行禮,只冷笑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