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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節

  楚瀚點頭道:「這話說得再對也沒有。這樣吧,我話說在前頭。楚瀚不缺錢,取了苗蠱只不過為了逞逞痛快,別無目的。這蠱種你們想要,我也沒理由不給,連金子都不必收你的。只是……當中有一個難處。」
  馬臉老者湊上前,逼近楚瀚的臉,冷然道:「什麼難處?」楚瀚道:「蠱種我藏在巫山裡了。你們想要,得跟我回巫山去找。」
  馬臉老者直瞪著他,此時另有三個老者也圍了上來,索性在他桌旁坐下了,只有那馬臉老者還站在他身旁。楚瀚見這四人一個馬臉,一個方臉,一個麻臉,一個圓臉,但衣著怪異,看來似乎是什麼邪幫異教一流。四人互相望望,互使眼色,最後還是那馬臉老者開口,說道:「小子,你想要唬我們馬山四妖,還嫌嫩了點兒。老實說吧,那些事物藏在哪兒?」一邊說,一邊已將一柄小刀抵在楚瀚的後腰。
  楚瀚恍若不覺,抬頭向四人環望一周,臉露無奈之色,說道:「我說了要帶你們去巫山尋找,你們不信,那我該如何,你們才會相信?」
  馬臉老者將一張老臉貼近他的臉頰,說道:「你若要命,就放老實點。現在我們將你的手腳綁上,乖乖跟我們走。」話才說完,手中一鬆,眼前一花,馬臉老者直覺將小刀往前一戳,卻戳了個空。四人一齊驚呼,但見眾人圍繞中的楚瀚竟已憑空不見,四人有的抬頭仰視,有的低頭尋找,有的左右張望,卻哪裡見得到楚瀚的身影?
  食堂中其餘人也都呆了,慌忙扭頭四望,滿屋子尋找,但卻連半點影子也沒見到。眾人又是驚慌,又是恐懼,這人莫不是會了妖法,怎能在眾目睽睽下如輕煙一般,轉眼間便消失無蹤?馬臉老者明明持刀抵著他的血肉,他竟然仍能脫身,離他近不過咫尺的四人就連他從哪個方位逃走的都毫無線索,這怎麼可能?
  眾人發呆不過片刻,門外已有人叫了起來:「人走了,人走了!」四個老者和一群手下一湧而出,果見夜色之中,五十丈外,一個煙一般的人影正快速遠去。眾人大呼小叫,打起火把,隨後追上。馬臉老者叫道:「中了毒,走不遠的!追!」
  楚瀚才奔出一段,便感到渾身不對勁,腹中忽然劇痛起來,手腳酸軟無力,心中暗叫不好:「他們在飯菜中下了毒!」他畢竟少走江湖,對這等陰毒伎倆少了防範,此時連忙抓起血翠杉放在鼻邊,勉強振作精神,放眼望去,迎面便見一條大河,河岸上儘是乾枯的蒿草,稀稀落落,頗難躲藏。此時已是黃昏,蒼茫中但見那河總有數里寬窄,遙望更見不到對岸,河水洶湧,河岸邊連一條小船也沒有。
  楚瀚暗罵一聲,若在平時,要泅水過去倒也可行,但此時身中劇毒,一入激流,氣血加快,恐怕立即便沒命了。若在這河岸上被敵人一圍,更無處躲避,只能趁敵人尚未追上之前,趕緊設法逃脫。
  他感到腹痛難忍,勉力往河上游快奔而去。若在平時,憑他的飛技,敵人更無法追得上他,但他中毒之下,腳步不得不放慢,但聽身後傳來咻咻聲響,卻是馬山四妖率手下逼近前來,開始向他投擲暗器,飛鏢、鐵蓮子、甩手箭、鐵蒺藜,什麼都有,昏暗中準頭雖差,但成片飛來,也甚難躲避。他放眼望去,見到數丈外的河岸上有間木屋,他極需覓地躲避暗器,別無他策,只得往那木屋衝去。
  楚瀚踢開屋門,竄入屋中,但聽屋外啪啪啪聲響,有如下雨一般,不知已有多少暗器打在了板壁之上。楚瀚心想:「他們用暗器逼我走入絕路,下一步便要入屋來捕捉我了。」他知道這些人貪圖苗蠱,應不會就此殺了自己,但瞧他們邪狠陰毒的手段,大可能斬了自己雙手雙腳,弄得自己半死不活,再以酷刑逼供。他心想自己絕不能落入這幫人手中,念頭急轉,但聽門外暗器停歇,腳步聲響,四個人向著木屋走來,應當便是那馬山四妖了。
  楚瀚放眼向屋中打量,但見這木屋約莫十尺見方,陳舊破敗,屋角堆滿了腐爛的乾草,往年可能是個臨時的馬廄,屋中既無躲藏之處,也無什麼可作武器的什物。他心中大急,但聽腳步聲愈來愈近,不禁慌亂,忽然注意到手掌中傳來一股冰涼之感,低頭一望,發現一直捏在手中的竹杖竟然寒冷如冰,頗不尋常。
  他望著那竹杖,赫然一驚,但見這竹杖竟像極了咪縍時時持在手中把玩的竹棒!
  楚瀚呆在當地,心中動念:「莫非我一時疏忽,竟留下了這段藏有萬蟲嚙心蠱的竹棒,當成手杖隨身帶著?」
  他陡然想起彩曾經說過,咪縍很早便偷得了萬蟲嚙心蠱,將之藏在竹管之中。他回想自己將兩袋蠱種沉入巫山中的深潭之後,便抓了一根竹杖當作手杖,向下山走去。自己當時被苗女之歌所惑,腦子昏昏沉沉,並非十分清醒,而這竹杖又一直未被收入袋中,沒有跟其他的蠱種一起沉入潭底,怎知竟被他糊里糊塗地帶下了山來!
  他想到此處,頓覺全身發麻,所幸這萬蟲嚙心蠱被竹子所制,無法誘人中蠱,加上自己身上始終戴著血翠杉,能夠護身,不然不知已死了幾十次了。眼前情勢危急,他立時便想:「如何才能施用這竹杖中的蠱?」
  他回想咪縍時時將竹棒拿在手中把玩,但究竟要如何才能釋放出竹杖中劇毒無比的蠱物?彩曾經說過什麼?好像沒有;咪縍曾經透露什麼線索?也沒有。楚瀚心急如焚,知道自己只有幾瞬間的工夫,若解不開這個秘密,自己很快便要落入馬山四妖的手中。
  他將竹杖翻來覆去地端詳,忽然注意到一端近頂處隱約有個小小的圓形。他伸指摸去,那圓形似是個小小的開口,他用力一摁,一小塊圓形的蓋子便掉了下來。便在此時,馬山四妖中的馬臉老者已踢開木門,踏入木屋,冷笑一聲,舉起鬼頭刀,大步向楚瀚砍來,當頭斬下。
  楚瀚無暇多想,舉起竹杖,便往馬臉老者的臉上刺去。馬臉老者回刀一擋,但聽嚓一聲,竹杖被他從中劈成兩半,一截飛出數丈,跌落在地。
  楚瀚這一驚非同小可,知道竹杖一破,再無任何事物可以遏止杖中的蠱物,立即將手中的半截竹杖遠遠扔出,抓起掛在胸口的血翠杉,放在鼻邊聞嗅,接著就地一滾,往木屋角落滾去。人還未停下,便聽馬臉老者嘶聲慘呼,呼聲淒厲難言。
  楚瀚滾出老遠,縮在角落的爛草堆中,抱著頭不敢起身,心中怦怦亂跳。但聽腳步雜沓,方臉妖奔入屋來,叫道:「大哥,你怎麼了?這小子傷了你?」話聲未了,也高聲慘叫起來,摔倒在地,掙扎翻滾不止,兩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似乎將這靜夜給生生地撕成碎片。
  另兩妖嚇得不敢進屋,縮在門外,甚至不敢探頭來看。幸得這二人膽子小,膽子若稍大一些,跨入了屋中,兩條命便也送在此地了。
  門外四妖的手下眼見屋中二妖情狀詭異慘酷,都驚得呆了,發一聲喊:「蠱術,蠱術!」登時作鳥獸散,逃得不見影蹤。只有另外二妖不知是顧念情義,還是嚇得傻了,仍舊留在門外沒有離去。
  楚瀚抱頭藏在乾草堆中,但聽屋中二妖呼聲淒厲,尖銳刺耳,驚心動魄,直令人不忍卒聽,心想:「大祭師說過,看見這蠱的人,會神智恍惚,行止怪異,狂呼慘叫,痛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有的幾天內便死了,有的會迅速老化而死。怎地這兩人好似立即便要斷命?」隨即想到:「大祭師說的,是木盒中的萬蟲嚙心蠱;這竹杖中的蠱是咪縍偷去重煉的,效力或許又有不同?」
  但聽二妖仍嘶吼慘叫不絕,卻並未死去,門內的楚瀚和門外的二妖各自驚悚顫抖,在極度恐怖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熬的時辰。
  過了不知多久,兩妖的嘶吼聲終於漸漸低微,轉成臨死前的呻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漫漫長夜就在兩妖的呻吟聲中過去了,將近天明,呼喊仍斷斷續續,並未止歇,楚瀚心中漸感焦急,只想:「他二人怎地還不死?」
  最後呻吟聲終於止歇,楚瀚定下神來,感到自己身上的毒性仍未解除,手腳不便,心知自己不但得逃過這萬蟲嚙心蠱的淫威,更得避開門外的二妖,方得脫身。他緊閉雙眼,慢慢摸索,沿著牆爬行,盡量遠遠避開屋中二妖方才發出呻吟之處,爬到一扇窗下。他伸手摸到窗欞,站起身來,正準備躍出窗外,忽聽窗外一人咦了一聲,說道:「還有人活著!」竟是個女子的聲音,十分嬌柔好聽。
  楚瀚一驚睜眼,但見面前不到一尺處赫然是張女子的臉,花容玉貌,杏眼桃腮,艷美異常,一身白衣,約莫二十來歲年紀。他絕未想到黑夜之中,荒野江邊的舊木屋外,竟會出現一個陌生美女,直覺反應便是後退避開,但連忙硬生生地阻止自己,知道絕不能靠近垂死的馬山二妖和二妖身邊的萬蟲嚙心蠱,便留在當地,凝目往那女子望去。
  但見那女子靠在窗邊,一手支頷,神色沉靜悠閒,好整以暇,絲毫不為馬山二妖的慘呼所動,看來她已站在窗前觀望許久,對於二妖中蠱垂死的情狀似乎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眼中只露出一分淡淡的好奇。看她這副漠然鎮定的神態,儼然是個苗族巫女,但她衣著打扮全是漢人,卻又不像。楚瀚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將目光從二妖身上收回,落在他的臉上,淡淡地道:「你又是誰?藏在這青竹杖中的,可是萬蟲嚙心蠱?你怎地沒死?」
  雖然她言語輕柔舒緩,楚瀚卻感到一股逼人的霸氣迎面而來。他不知對方是敵是友,沒有回答,逕往牆邊摸索行去,希望能找到大門,奪門而出。他直覺感到這美貌女子極難對付,他寧可去面對門外的馬山二妖,也不敢從這女子身畔躍出窗外。
  那女子銳利的眼光始終不離他的臉龐,嫣然一笑,說道:「小子膽子好大,竟敢不回答我的話。」
  楚瀚勉力移開兩步,忽然感到全身酸軟,再難抵擋那蠱的誘惑,幾乎便要衝到竹杖之旁,仔細瞧瞧這萬蟲嚙心蠱究竟長得什麼模樣。他緊緊握著血翠杉,努力嗅聞它的香味,但這萬蟲嚙心蠱威力實在太過強大,他直用盡了全副心神,卻仍無法阻止自己一步步往那竹杖移去。
  正當他在生死之間掙扎之際,但見那女子白衣一閃,輕巧地從窗口躍入了木屋之中,逕往垂死的馬山二妖走去,一俯身,拾起了半截青竹杖,又走到牆角,拾起了另半截,纖纖素手不知怎地一翻,已將兩截竹杖湊在一處,也將方纔楚瀚撬開的小圓孔堵住了。
  楚瀚感到那蠱的魔力頓時消減,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中不禁驚異:「這女子是誰?竟對這萬蟲嚙心蠱不屑一顧,隨手便制伏了。她絕對不是尋常人物。」
  但見那女子回過頭來,對自己微微一笑,笑容中滿是霸氣妖氣,嬌聲說道:「你不肯回答我,難道我便猜不出?你是三家村的楚瀚,這竹杖中藏著的,正是苗族蠱王『萬蟲嚙心蠱』,前一任的巫王便是死於這蠱。至於你前夜為何能活著未曾中蠱,那也很簡單,你身上戴著一件奇物,能夠袪妖邪,辟百毒,因此你能抵抗這苗蠱,未受其惑。」伸出素手,直指著他手中緊握著的血翠杉。
  楚瀚臉色蒼白,這時萬蟲嚙心蠱已被收起,威脅不再,但他感到面前這女子比萬蟲嚙心蠱還要毒辣恐怖十倍,手中緊緊握著血翠杉,生怕被那女子奪去。
  白衣女子卻似乎對他的血翠杉並無興趣,低頭望向那段青竹杖,隨手把玩,若有所思,說道:「我聽人說過,這萬蟲嚙心蠱,乃是苗女為了讓意中人一世只愛她一個人而煉製的。嗯,這事物有趣得緊,有趣得緊。」
  她側頭瞥向楚瀚,笑吟吟地道:「我可不似你,人家問我問題,我從不會不敢回答。我是百花仙子戚流芳,正在探尋我師哥的下落。他為了報仇奔走天涯,我為了找他,也隨著他奔走天涯。我若找到了他,你說,我該怎樣牢牢套住他的心呢?」說著自顧笑了起來,身子有如花枝亂顫。她一邊笑,一邊將竹杖往腰間一插,飄然出了木屋,對楚瀚和馬山二妖更不多看一眼,身影迅速消失在晨曦之中,只留下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楚瀚勉力定下神,此時萬蟲嚙心蠱已被百花仙子戚流芳取去,木屋中的馬山二妖也已斷氣,屋外的二妖尚未恢復神智,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奮力跨出門外,但見天色漸明,一輪旭日就將從東方升起。他辨別方向,往東方沿著河流飛奔而去,直奔出數里才停步。他回頭不見馬山四妖的手下追來,想是個個嚇得魂飛魄散,不知躲到何處去了。他回想昨夜情景,感到一陣恐怖噁心,在河邊嘔吐了數次,將腹中食物全吐了出來,才感到好過了些。馬山四妖在他食物中下的毒似乎並不太厲害,吐過之後,腹痛便消失了大半。
  「百花仙子」戚流芳便是日後創立「百花門」的百花婆婆。她年輕時曾師從古山老仙學習「仙術」,亦即毒術。古山老仙與苗族巫女淵源甚深,精擅蠱術,因此戚流芳對苗族蠱術亦十分熟稔。戚流芳在楚瀚和四妖的激鬥下,因緣巧合取去了青竹杖和藏在竹杖中的萬蟲嚙心蠱,她知道這蠱的淵源,便打算用在暗戀已久的師兄葉落英身上,好讓他對自己一往情深,再不離開。但尚未來得及施蠱,兩人便生扞格,葉落英服毒自殺。戚流芳自此性情大變,濫殺無辜,害人無算。這萬蟲嚙心蠱經她重新調配煉製後,傳給了小弟子姬火鶴,姬火鶴又傳給了得意弟子青竹。青竹後來成為百花門長老,曾手持青竹棒,以萬蟲嚙心蠱誅殺無數土豪惡霸,最後也用該蠱結束了自己的性命。詳情請見《天觀雙俠》。
  
  第四十九章 飛戎又現
  
  楚瀚此番險些死在萬蟲嚙心蠱上,心驚膽戰之餘,不敢多留,拖著疲憊的身心,繼續往東行去,只想逃得愈遠愈好。
  他行了數日,這日來到一個大城鎮外,十分眼熟,問人才知道又回到了桂平。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夥伴小影子來,心中好生思念。當年他來到桂平時,因決心入林設陷阱擒拿百里緞,便將小影子留在了鎮上,怎料得到自己這一去便是好幾年,在靛海、大越走了一遭,又陷身苗寨巫族,九死一生,險些再也無法回來。
  他想起小影子的忠誠貼心,便決定入城去尋找小影子。他先潛入一戶人家偷了衣褲帽子,略作改裝,扮成一個不起眼的商舖夥計,來到昔日下榻的客店,要了一間單房。他記得往年在東廠和皇宮中時,小影子最愛躲在廚房的灶旁取暖,有時睡得太靠近灶火,連鬍子都燒捲了。他想著小影子鬍鬚燒焦的滑稽模樣,不禁笑出聲來。當下出了房間,來到客店的廚房。這時正是午後,廚房中沒有半個人,楚瀚找了一圈,不斷撮唇作哨,卻並未見到小影子的身影。
  他甚是失望,心想:「過了這許多年,它大概老早走了,也很可能已經死了。」心下不禁一陣黯然。
  傍晚時,他去城中吃了碗麵,坐在臨街的一張桌旁,外邊天色已暗,街上行人漸稀。忽見一群十多個衣著古怪的漢子牽著馬從大街上走過,楚瀚定睛一瞧,領頭的竟然便是倖存的馬山四妖中的兩妖。他心中一凜:「莫非他們是跟隨我而來的嗎?」又想:「我一路掩藏得甚好,他們不可能追得上我。桂陽是個大城,他們來此應是別有他事。」
  他心中好奇,等二妖和眾手下遠去後,便結了賬,隨後跟上。但見一行人走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屋後門外,離自己下榻的客店並不遠。屋內有人開了後門,讓二妖等人進去,說道:「諸位師兄到了!路上可辛苦?快請進來,大師已經等你們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