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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節

  楚瀚心中一震,只能假作不知,說道:「你在說些什麼?」
  百里緞緩緩搖頭,說道:「我出來追你時,就已發現了你們幾個膽大包天的宦官和宮女隱藏那小孽種的事情。張敏那老傢伙膽敢抗命,而你無端出手相助,加上你手下兩個姓鄧和姓麥的小宦官,還有兩個宮女,合力將娃兒藏在水井曲道角屋的夾壁中,輪流去照顧。誰參與了此事,我都清楚得很,只可惜我出來得太急,沒機會將消息傳回去給主子知道,早日除去了那孽種。」
  楚瀚心中激動憤怒,忍不住提高聲音道:「他不過是個嬰孩,你竟想對他如此趕盡殺絕!什麼孽種不孽種,他可是聖上唯一的子息!」
  百里緞冷笑一聲,說道:「不,萬歲爺年紀還輕,萬貴妃也還能生子。再說,」她停頓了片刻,才續道,「萬貴妃打算讓我進宮成為選侍,原是希望我能為皇帝生子,她便可將之當成自己的孩子養大,名正言順地當上皇后。因此紀女官的那個孽種,我們是非除掉不可的。」
  楚瀚感到一股難以名狀的憤怒憎惡,站起身來,說道:「我不管你們有些什麼骯髒卑劣的陰謀,總之我誓死不會讓你們碰小皇子一根汗毛!」
  百里緞微微搖頭,問道:「我若真的生了皇子,你仍會如此保護他嗎?」楚瀚脫口道:「這個自然!你想攀龍附鳳,那是你的事,但我絕不會任你下手殺害無辜的孩子!」
  百里緞嘿了一聲,說道:「要在後宮中生存,殺人可是最仁慈的手段了。」
  楚瀚想起廠獄和詔獄中的種種恐怖酷刑,心中更加憤恨,說道:「世間有錦衣衛和東廠之流,乃是大明之恥!你看看大越國,朝政清明,百官盡責守法,哪裡需要東廠和錦衣衛這等黑暗下流的衙門?」
  百里緞聽他直言罵己,夜色中臉色似乎白了白。她又靜了許久,才慢慢地道:「或許我回去以後,便不做錦衣衛了。」
  楚瀚心頭怒氣充斥,未曾留意到她話語中暗藏的哀怨,冷笑道:「我早該知道,你不願做大越國的嬪妃,原來在大明早有選侍的位子等著你!一朝生下皇子,跟萬貴妃來個偷天換日,榮華富貴便唾手可得!到那時節,哼,你等著瞧吧,萬貴妃若是不殺你滅口,你就該偷笑了!」
  百里緞耳中聽著他的冷嘲熱諷,沉默了一陣,忽道:「你可曾記得,你在叢林中問過我的話嗎?」
  楚瀚微微一呆,兩人在叢林中單獨相處了好幾個月時間,說了不知幾千百句話,他怎記得她指的是哪一句?說道:「我問過你什麼?我不記得了。」
  百里緞聞言輕哼一聲,陡然站起身來,面若凝霜,一言不發,轉身便往軍營走去。
  楚瀚知她心中惱怒非常,但他自己也滿懷怒氣,此時可沒心情去討好勸解,便讓她自去,並不跟上,仍舊坐在溪邊石上,獨自面對一腔的惱怒憂煩,暗想:「她對泓兒之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若回到京城,必將出手對付泓兒。我得及早殺了她,以絕後患。」又想:「我武功不及,只怕殺不了她。再說,我和她同生死、共患難了這幾個月的時光,我又如何下得了手?」
  他想起在叢林中與她相依為命的日子,又想起她在升龍街頭揀選發花首飾時,臉上天真歡喜的神情,心中不禁一軟:「我可真沒法下手殺她。她剛剛問我記不記得我在叢林中問過她的話,不知是何意思?」
  楚瀚在原地想了半天,仍舊想不出個頭緒,暗想:「我是否該跟隨她回去京城,好保護泓兒?但是我答應過懷公公永遠離開京城,以此交換他保護小皇子的安全。我自不能輕易毀約,擅自回返京城。」轉念又想:「聽她言語,顯然並不知道懷恩已決定保護小皇子。她只道小皇子仍藏在水井曲道,如今懷恩將小皇子接入宮中,想必能將他妥善隱藏。百里緞即使回到皇宮,也未必能輕易搜出人,懷恩勢力穩固,萬貴妃一時不會敢對他起釁,泓兒在懷恩的掩護下,應當能夠保住。」
  他想到此處,略略放心,正要起身離去時,忽然聽見對岸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響。楚瀚一驚抬頭,月光下但見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對岸,從頭上伸出一條極長的管子,浸入水中,管子兩邊冒出兩根長長尖尖之物,看不出是何怪獸。
  楚瀚從未見過這等古怪巨獸,只看得呆了,定在當地不敢動彈,過了良久,才見那管子從水中拔起,往上一卷,噴出一蓬水花。他著實一驚,這才注意到怪物的頭上坐著一個人。他不敢稍動,在夜色中仔細觀望那龐然大物,發現那條長管竟是它的鼻子,那兩根尖尖的大約便是它的獠牙了。這巨獸耳朵奇大,四腿粗重,眼睛卻甚小,形貌古怪已極。他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黎灝曾提起占城國的「像軍」,陡然醒悟:「是了,這是大象,像身上坐的是象兵!」
  楚瀚心想這大象既不是黎灝帶來的,那自是敵人的了。敵人的象軍竟已來到離軍營如此近之處,實是危險萬分。他知道事情緊急,不等那象走開,便緩緩退去,輕聲快步回到軍營,立即去向黎灝報告此事。
  黎灝當時已然就寢,聽楚瀚稟報象軍就在左近,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立即命令士兵準備防禦,並派探子出去勘查。不多時,探子便來回報,告知敵軍竟有一千多人,騎著五百多頭大象。
  黎灝極為震驚,決定先下手為強,命令手下將官整隊備弓,摸黑出擊。原本占城軍隊打算在天將明未明之際進攻,沒想到剛過四更,黎灝的皇營中便陡然傳出隆隆鼓聲,上萬士兵拿著火把衝出營地,左右包抄,將躲藏在河岸樹林中的象軍團團圍住,放火燒林。
  大象受到驚嚇,紛紛號叫奔逃,發瘋似地在林中亂闖,連象奴都制止不住,踩死了不少占城士兵。少數闖出林來的大象,都被大越國的弓箭手射殺,紛紛倒在河邊。占城象軍戰鬥原本全靠大象衝鋒陷陣,此時象群失散,士兵不是被燒死踩死,便是一一就擒。率領象軍的占城國王弟弟屍耐也被大越士兵生擒了,押到黎灝面前,俯首投降。
  這一役大越國破敵伏擊,擒敵首腦,大獲全勝,可說是出師得利。黎灝極為高興,重重獎賞了楚瀚,封他為「擒豹將軍」。當時大越國的軍制,封將軍的只有身經百戰、戰功彪炳的皇室成員,如「飛龍將軍」、「躍虎將軍」等,楚瀚一個來自中土的無名少年竟然受封為將軍,許多越國將領聽聞後,都是憤憤不平。楚瀚並不稀罕當個什麼越國將軍,竭力辭謝,但黎灝龍心大悅,哪管得這許多,硬是讓他受封。百里緞冷眼旁觀,既不贊成,也不阻止。
  
  第四十章 圍城闍盤
  
  楚瀚甚是苦惱,他雖受封「擒豹將軍」,但與一眾將領士兵語言不通,不但無法指揮下令,連打個招呼都不成,又如何能領兵作戰?在他百般推辭之下,黎灝終於讓步,讓他保留將軍的頭銜,但不必帶領任何軍隊,只需跟在自己身邊守衛。
  二月底的一個傍晚,越國大軍來到占城首都闍盤城外。但見這城雖不大,但城牆甚是堅厚,全以巨石砌成,只有朝北方向有一道城門。城門黝黑,似以精鋼製成,緊緊關閉著。
  黎灝自信已作好萬全準備,次日天明時分,便派使者去送信,信中說道大越國對占城過去的挑釁多番忍讓,然而占城仍舊怙惡不改,不斷侵擾大越國邊境。大越皇帝黎灝忍無可忍,因此出兵討伐,率領數十萬大軍壓境而來,敕令占城立即投降,以減少殺戮。
  占城收信之後,置之不理,反而從城頭射出一箭,射傷了使者。
  黎灝大怒,當即下令攻城。他命先鋒部隊抬著巨木,衝上前去撞擊城門。城牆上佔城守軍的羽箭如雨點般落下,一場激戰之下,先鋒部隊死傷慘重,不得不暫時撤退。
  黎灝又命令手下搬出雲梯,試圖登城。闍盤城守將早已有備,雲梯一搭上城牆,便被牆頭的士兵用長桿往外推出倒下。大越國士兵雖人多勢眾,但是這城牆的設計甚是巧妙,高處往外傾斜,就算搭了雲梯,也甚難攀登而上。占城士兵又訓練有素,不斷推倒雲梯,將大越國的雲梯攻勢完全封住。
  黎灝眼見己方形勢不利,皺起眉頭,又令先鋒部隊抬起巨木,去撞西邊的城牆,但這闍盤城建得極為厚實牢固,撞了幾十回,仍無法撞開半個缺口,先鋒部隊又被城頭射下的羽箭驅散。
  一日過去了,越軍攻城無功,晚上黎灝聚集將士,獎勇悼亡,命大家養精蓄銳,明日再攻。第二日,黎灝以木車掩護,讓先鋒部隊以火攻城門。但闍盤城門乃以精鋼製成,不怕火攻,反而燒傷了好些越國士兵。當天晚上,黎灝決定趁夜攻擊,命先鋒部隊再次抬巨木去撞城門。然而占城守軍毫不鬆懈,越軍一接近,便以燃燒的火箭回敬,越軍不得不撤退而去。
  第三日,黎灝不得不使出殺手,將上回捉住的象軍首領,占城國王的親弟弟屍耐拉了出來,威脅要殺死他,逼迫占城國王盤羅茶全投降。但牆頭占城守軍卻視如不見,毫不動搖,看來他們心中都清楚得很,屍耐的性命再重要,也不會比占城國和闍盤城全體軍民百姓的性命重要。
  黎灝攻城不利,連遭挫敗,微感氣餒,當日下午便找了親信將領來,商議破城的計策。楚瀚站在他的身後,只聽黎灝和眾將領以越語交談,他自是半句也聽不懂。眾人談論了好一陣子,最後都靜了下來,皺眉抿嘴,似乎苦無對策。
  黎灝回過頭來,對楚瀚道:「這城很不好攻。看來我們得跟他們耗上一陣子,等城裡的糧食飲水用盡,才會投降。」他皺起眉頭,沉吟一陣,又道:「但是我帶來的軍隊人數眾多,可能等不到他們的糧食飲水用盡,我們的糧草便會先用完了。關鍵在於城中究竟存有多少糧食飲水,他們究竟可以撐上多久?」
  楚瀚從不曾跟隨軍隊征戰攻城,自然毫無經驗,說道:「或許我可以潛入城中,看看他們存有多少糧食。」
  黎灝笑了起來,搖頭道:「大軍圍城,他們早就將城門完全封閉了,怎麼可能有人能潛得進去?」楚瀚側過頭,說道:「不妨一試。」
  黎灝仍舊搖頭。他原本寄望楚瀚和百里緞能在攻城時為他效力,但在大軍猛攻三日而徒勞無功之後,他才明白自己太過天真,將事情想得過於容易了。如果數十萬大軍都無法攻破城門,他又怎能寄望於幾個奇人異士幫他攻破這座城?
  楚瀚見他不信,也不多說,當天晚上便換上夜行衣,獨自出營,探視闍盤城。他遠遠地繞城走了一圈,找了個守衛較少的所在,悄悄靠近城牆,在牆腳等候一陣,等到月亮被烏雲遮住,四下一片漆黑時,便展開飛技,一溜煙地攀上了數十丈高的城牆。這城牆以巨石砌成,光滑陡峭,幾乎沒有可以著手落腳之處,而且愈高愈往外傾斜,十分難攀。但楚瀚已練成蟬翼神功,只要有一點兒的借力之處,便能如壁虎般攀爬而上,難只難在他需得趁著四下一片黑暗時快速攀上,才不會被城頭的守衛發現。
  便在月光重新出現時,他已攀到城頭邊緣,隱身在一個凸出的護城拒之下。他耐心等候,直到另一片烏雲飄過遮住月光,他才翻身而上,再次來到城頭邊緣,探頭望去,但見火把照耀下,城頭有七八名士兵持著弓箭長矛,來回巡視。
  楚瀚屏息凝神,等士兵們剛好轉身的一剎那,湧身翻過牆頭,穿過十多丈寬的城牆,來到城牆的另一邊。守在城頭的士兵只覺眼前一花,更沒看清他的人影,楚瀚便已翻過了城牆,再次隱藏起身形。有個士兵見到黑影,只道是一隻夜梟在天上飛過,影子偶然掠過了城頭,也不以為意。
  楚瀚伏在城頭,往下望去,見雖是黑夜,城中仍舊火把點點,無數軍士在城牆周圍巡視守夜。他小心掩藏在陰影之中,四下張望,留意到城中最高的一棟建築,四周有四根聳立的高柱,中間是個巨大的圓頂。他從未見過婆羅門教的寺院,甚覺稀奇,心想那莫不是占城的王宮,便下了城牆,沿著街道,悄悄往那圓頂建築潛去。
  他穿過好幾條街道,終於來到那建築之前。但見守衛森嚴,大門緊閉。他遠遠繞到其後,躍過圍牆,在迴廊上潛行一陣,見一扇高高的窗戶內透出燈光,便一躍而上,蟄伏在窗台邊,往內望去。
  但見裡面是好大一間殿堂,寬闊雄偉,燈火通明,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氈,色彩鮮艷華麗。殿堂中數十人席地而坐,個個身穿鎧甲,全副武裝。正中央坐著一個胖子,一身金袍,皮膚黝黑,鼻高目深,鬚髮捲曲,與他見過的大越人相貌頗為不同。
  但見眾人神色嚴肅,你一言我一語,聲音愈說愈大,似乎在爭吵什麼。楚瀚自然一句也聽不懂,只能憑空想像,這些人想必是占城的王宮貴族、軍師武將,在此討論該如何抵禦大越國的圍城大軍。一眾人談了許久,似乎談不出什麼結果,楚瀚聽見他們多次提起「屍耐」的名字。最後中間那金衣胖子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神色極為不耐,揮手粗聲說了幾句話,站起身,攬起身邊一個妖嬈的女子,逕往後面走去,消失在拱門之後。
  其餘人面面相覷,神色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憂急。等那胖子走遠後,眾人又喧嚷爭執了一陣,只爭得面紅耳粗,但也吵不出什麼結果。有幾個開始互相咒罵,最後跳起身拔刀相對,被旁人又拉又扯地勸開了。之後便一個個拂袖大步離去,口中喃喃互罵,臉色都十分難看。
  楚瀚暗想:「那胖子看來便是他們的國王了。國王拿不出計策,乾脆抱著妃子尋快活去,其餘人群龍無首,也拿不定主意。然而只要他們堅守城門,越軍便難以攻入。我卻該如何探知他們有多少存糧?」
  他在那王宮之中繞了一圈,見到幾座守衛森嚴的倉庫,便潛入探查。但見有的倉庫存放珍奇寶貝,有的存放兵器,最後一座中堆積著一袋一袋的麻袋。他用小刀割開,見到麻袋裡都是白米。楚瀚心想:「這裡存放著不少白米,但想來並非城中唯一存放米糧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