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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節

  但最後我沒有購買那些東西。我甚至都沒想起來問這些事。我本該待在床上,繼續做我的春秋大夢。然而幾分鐘之後,我發現自己目睹一個被埋葬的男人生還。
  
第05章 馬裡尼的天使不見了
  【注】:這裡的「天使」是天使投資人之意,指以個人出資協助具有專門技術或獨特概念而缺少資金的創業家進行創業的風險投資者。
  如果某位3000年的考古學家挖出了一本二十世紀早期的紐約曼哈頓區電話簿,而恰好,他的歷史學家同事仔細地檢查了破損的書頁,注意到了「M」(魔術器材、魔術師)項下的一份清單,我懷疑他會在自己的研究專著中對此做個腳注。因為對這個時代的文明而言,這不啻是個微小的縮影。
  而換句話來說,如果一個中世紀的魔術師,比如雷蒙·盧利或尼古拉斯·弗萊莫,能從墳墓中歸來,並走進這些商店,他肯定會忍不住一次次出賣靈魂,以換取店裡神秘的魔術裝備。就算是卡格裡奧斯托來了,也一定會像聖誕節的小孩子去玩具店那樣興奮雀躍。而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恐怕只需看看商品目錄的名單,就會迫不及待地郵購整個商店,並把所有東西付之一炬。
  在這些商店之中,最著名的一間就是馬裡尼的魔術商店。這家安靜的商店就坐落在百老匯的對面。這不是一家像電視上那樣積滿灰塵的、陰沉的小商店,店裡也沒擺設著黑蠟燭、熏香和鱷魚標本之類的東西。店面的上方掛著一張牌子,上面寫著「一切皆有可能」。這個標語引導著你同時讓你有所期待,但撲鼻而來的是某種很容易聞出的硫黃味。陳列櫃裡裝裱著「出售奇跡」的橫幅。儘管這些奇跡都是用於娛樂目的的,但看來,這跟巫術毫無差別——只不過是披著現代外衣的巫術。
  當你再走進來一些,會發現右手邊的牆上掛滿了魔術表演的照片,而照片的下方則寫著節目的名稱和表演的魔術師。這裡有皮內特、博斯克、安德森、布利茲、亞歷山大、弗瑞科爾、多布勒、羅伯特·侯丁等許多魔術發展早期的著名魔術師,也有赫曼斯、科勒、馬斯科林、德法特、胡迪尼、薩斯頓、裡皮茲、卡迪尼、特諾卡伊等著名的現當代魔術大師。
  對面的牆上,一直擺到了天花板底下的貨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魔術道具。這兒有著無限多種類的魔術道具,任何一件東西到了魔術師的手裡,都成為了反抗物理學原理的利器。這裡有你數三聲就會消失的鳥籠子,受你命令控制生長的玫瑰花,以及想喝什麼就會來什麼的杯子。這裡還有些普通的東西,比如亮色的絲質手帕、巨大的撲克牌、檯球、紅色鑲金的中國盒子、魚碗、蛋、鬧鐘、水晶球、板岩、劍、紅髮腹語人偶以及變魔術少不了的——兔子。
  皮特是這家店的非賣品和吉祥物,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一隻小兔子了,而是一個演藝經驗豐富的老兵。他在羔羊馬戲團和表演俱樂部度過了自己的光輝歲月。在他表演的年代裡,他總是不斷地突然出現或消失在舞台的聚光燈下,通常被人從帽子裡拎出來。但是現在,他比以前變重了不少,恐怕已經沒辦法躲進帽子裡去了。他現在就住在這裡,過著安逸的退休生活。當我進來的時候,他正躲在一個標注著「本周特價——七塊五」的會說話的頭骨後面,用他的大眼睛認真地盯著我。而他那粉紅色的小鼻子也在興奮地擺動著,歡迎我的到來。
  博特·福克斯過去是位柔術演員,他以前在魔術界被稱為螺旋者——能夠自由變形的男人,而現在他是馬裡尼商店的助理。現在他正斜靠在櫃檯上,跟約翰·斯卡恩、路易斯·齊岡以及保羅·羅西尼聊天。這三個傢伙在魔術界被稱為金手指三重奏,他們以前就是靠使撲克牌站起來、打滾並鑽過火圈來謀生的。
  「那是個戴著大眼鏡的尖下巴小個子,」博特正在講故事,「他什麼話也不說,直到馬裡尼開始演示我們的新魔術『拍打的手』。接下來,他眼珠子瞪得跟牛一樣。後來我給他包了好多東西呢,精神鈴、浮空燈泡、中型尺寸的奇跡櫃、穿越磚牆的教程,以及一本《神奇讀心術揭秘》。他急忙離開了,彷彿他晚上還有約會,而他正打算學了這些在約會裡表演呢。
  「但是第二天早上,當我開門的時候,他已經在門外等著了,嘴裡還不住地嘀咕著。他那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要賣一船金磚給他似的。接著他走到櫃檯前,把昨天買的那些魔術設備統統摔在櫃檯上,差點把玻璃都壓壞了。『你們把錢還給我,』他很平靜地提出要求,『一分錢都不能少!』
  「我不懂到底怎麼回事。我們改進的新魔術肯定是市面上最好的,精神鈴就是魔術票房的保證,而那個奇跡櫃則容量驚人,我曾見過一個兩倍大小的櫃子,裝得還沒咱們的這個多。我告訴了他這些,但他還是不買賬,堅持認為這些東西是一文不值的垃圾。他堅持要回自己的錢。如果拿不回錢,他就威脅要去工商局告我們。
  「『告你們什麼?』我問道,『這些商品的功能齊全,我們介紹的功能一樣不少。你自己不是也成功演示魔術了嗎。那燈泡完全看不見任何絲線,也能漂浮在空中。那穿越磚牆的手法則是源自胡迪尼的魔術。』
  「接下來事情就清楚了。『你們這是在詐騙,』他一副厭惡的口氣吼著,『這些都是詭計啊!』
  「這話足足雷了我一分鐘。我悄悄地挪動到黃銅水壺和碗的附近,如果他忽然瘋了,我也好給他頭上來一下。『哦,』我說,『你想要真的?拍打的手就是精神直接跟地獄聯繫,漂浮的燈泡是由於使用了精神力,以及真的存在能讓人穿過牆壁的處方。就這個?』
  「他點了點頭,斜靠在櫃檯上,自信地耳語道:『沒錯,沒有任何詭計。完完全全真實的!如果你能賣我這個,那就再好不過了。』」
  博特的聽眾笑了起來:「那你還錢給他了嗎?」
  「我退錢了,幾乎立刻就把錢全部退還給他了。不然他肯定就會用那雙哀怨的眼睛盯著我,然後去工商局、市長辦公室和聯邦調查局告我。」
  「那你可虧了,博特,」我插了一句,「你應該賣他困衣逃脫術,這東西可是實打實的技術。他也許用得著。」
  博特四下尋找聲源,發現了我:「哦,你好啊,羅斯。對他來說,那也是詭計。他眼中的困衣逃脫術應該是人的所有細胞都通過布的網眼蒸發掉,然後在外面重組為人。你這幾天去哪了?老闆昨天到處找你。」
  「我昨天不在紐約,」我望向櫃檯後面那個神秘的小房間,馬裡尼一向在那個神秘的殿堂裡構思詭譎的魔術,「他在不在裡面?」
  「不在,」博特離開了他的聽眾,轉身走向我。那幾位魔術師又繼續著他們的聊天,好像在談著某種技巧性很強的撲克牌戲法。博特對我說:「他去了哲瑞·雷恩劇院。他讓你去一下。我估計他修改了你草擬的那部分劇本。」
  「正在排演?」
  「他們從早上就開始了,」博特皺著眉毛,「但我不知道要排練多長時間。不過我估計他們還在幹著呢。」
  「哦,哦,聽起來好像幹得很認真啊。」
  「那是,不好好幹就喝西北風嘍。天使已消失,但總得有人來投資這個戲的,不是嗎?」
  我衝向門口。「別看我,不是我投資的,」我說,「我已經破產了。現在我可是連個馬戲團的跳蚤都買不起了。待會兒見。」
  我駕車前往哲瑞·雷恩劇院。馬裡尼大師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他在1929年的告別演出之後,就像其他退休演員一樣,告別了舞台。對一個生下來就從事艱苦的訓練,一家五代人都在魔術表演上頗有成就的人來說,這一天或早或晚,終究會降臨。即使年事已高,地球上的所有劇院還孜孜不倦地向他發出演出的邀請。身為一個有著二十六年表演生涯的魔術師,做出退休的決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認識馬裡尼很久了,深知他無法抵擋化妝油彩和舞台腳燈的誘惑。當然,他更是無法抵擋表演魔術的誘惑。用他自己那瘦長的手指靈巧地將硬幣拋入空中,消失不見,這該是多麼美好的事啊!對魔術師來說,這就是人生。
  而現在,他野心勃勃地一頭栽進了個他籌劃了很久的項目——盛裝魔術音樂歌舞劇。這歌舞劇裡要有合唱團、歌手、舞者、一打最頂尖的魔術師以及神秘莫測的歌詞。大型幻想魔術自從魔術歌劇和霍華德·薩斯頓辭世之後,便絕跡於當代。在這個年代,魔術表演的形式大都是一群魔術師在夜總會的大廳裡或大酒店的晚餐宴會上輪番獻藝。對馬裡尼來說,重塑往日的榮耀,是他在魔術界唯一的心願了。他很想策劃一場彷彿小說裡寫到的那種精心安插著美女、音樂和超級魔術的大型魔術表演。而現在,他就打算以這個被他稱之為「逗你玩歌劇」的項目,來實現自己的理想。
  我走進了四十五號大街哲瑞·雷恩劇院的門,小心翼翼地爬上幾級鐵梯,忽然發現自己身邊掠過一群穿著芭蕾舞鞋和表演服裝的女孩。鋼琴聲從後面響起。從黑暗處禮堂觀眾席裡傳來了馬裡尼的聲音——
  「羅斯,現在正在排演水下芭蕾。我們可不需要比目魚做演員,下去游游吧。」
  我摟起身邊最近的兩個演員。「我是只大章魚,」我說,「我還需要六個姑娘,一手摟一個。」
  鋼琴音樂戛然而止。「看來我們招了個不錯的喜劇演員,」馬裡尼回答說,「一個水平很高的喜劇演員。」他對著坐在鋼琴上的襯衫男說:「拉裡,讓那些女孩先回去吧。她們已經在這忙了足夠長的時間了。還有,把東西都擺好,我們要準備開始下一幕的排演了。往水箱裡通水,準備開始。還有燈光——現場燈、腳燈以及水下的燈。羅斯,你在這坐著,假想你自己是一個看戲看煩了的商人。我想看看你的反應。」
  我穿過舞台的腳燈,走下台階,在第三排挑選了個離走廊較遠的位置坐下。魔術師就坐在不遠處。儘管平時他的睡眠時間比一般人都短,卻一向精力十足。但這一次,他確實是累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黑色的眼睛裡還閃爍著警惕的火花,嘴角的皺紋也帶著頑童般的微笑。他的週身依然籠罩著魔術師自信的氣場。歲月在他的身上並未刻下清晰的痕跡,你不會相信這個傢伙居然已經六十歲了,然而看起來你會覺得他可能才四十五歲。
  「你從哪兒,」我坐下,問道,「學到這水下芭蕾的主意?還有這所有的東西?觀眾可真是會大飽眼福了,你僱傭的這些姑娘都棒極了,但我不明白這戲碼跟你的魔術有什麼關係。」
  「你會明白的,」他咧嘴一笑,「這是最新的馬裡尼魔術的一部分。瞪大眼睛看好啊,如果你能解釋魔術的原理,我就把這魔術棄用了。」
  「還真有自信啊,」我說,「好啊,我接受挑戰。」
  就在我話音未落的時候,兩條白色圓錐形光柱便從上方斜打下來,匯聚在舞台中央。而光柱的正中央,則擺著一尊巨大的方形玻璃水箱。這水箱足足佔了半個舞台的大小,進水口的水奔流而入,裡面的水捲著漩渦和泡沫,水浪撞擊著箱子內壁,很有氣勢。
  接下來,舞台水箱旁漸漸升起一個小平台。平台在稍高過水箱頂的位置停住,平台上伸出的一塊區域,恰好在水箱的頂部。這時,一個有著運動員身材的黝黑英俊男子從馬裡尼身後的座位上站了起來。
  「好,去了。」他說著,走向舞台。接下來,他脫掉身上的外袍,隨手丟在第一排座位上,身上只穿著最簡單的紅色泳衣。他矯健的古銅色身軀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呃,這,」我說道,「是為女商人準備的節目吧,我猜。」
  那位表演者快步走上升高的小平台,轉身,朝我們的方向鞠了一個躬。他旁邊立著一個深色的外形令人毛骨悚然的棺材,棺材正半開著口。兩個舞台助手跟在他身後,手裡拿著嚇人的重手銬和腳鐐。他們很快地幫表演者銬上了雙手,推緊棘齒,並鎖上。接著他們把厚重的腳鐐鎖在他的腳踝上。
  「這種手銬,」馬裡尼評價道,「我曾經借過幾副給警察局用。加維甘還欠著我一兩副呢。我想請你將這個魔術向大眾推廣報道出去。」
  「誰?我?」
  「是啊,你剛被僱傭為本劇團的廣告宣傳部經理了。」
  我想起剛剛博特提到了天使的事,於是想拐彎抹角地談談薪水的事。不過馬裡尼在轉移話題的方面有著高深的技巧,我沒能得逞。
  「等會再談商業方面的事,」他說,「你先看魔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