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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

李堅起身伸出了手。吳雅男將酒杯放在桌上,與李堅握了握手,張影忙為吳雅男讓座。
吳雅男入座後說道:「李先生,我們是近鄰——寒舍與白小姐公館僅一牆之隔。真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
李堅聽了不禁一怔,暗想:「這位小開怎麼見面就說出帶火藥味的話來?」他只好應付,「啊,兄弟在白小姐府上僅客居,大概不會住太長時日的。」
吳雅男冷笑道:「美女、洋樓,紙醉金迷,這『不會住太長時日』,是個的托詞吧?」
李堅瞪了對方一眼:「吳先生,你無權干涉我的行為!」
吳雅男無視李堅的惱怒,繼續以譏諷的口吻說:「白小姐剛才製造了『英雄美人』的佳話。但是,我認為注定不能成為『演義』,最終只能成為笑話。因為你非英雄,只不過是個孤軍營的逃兵!白光亦不過一歌女,玩物而已。」
李堅攥緊了拳頭起了起身,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他往後一靠,很冷靜地說:「多承吳先生指教了。」
吳雅男對李堅的忍耐力頗感意外,他愣了愣,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以十分感慨的語調說道:「真所謂無獨有偶,戰前上海來了一位少將軍李劍,那時百樂門的歌舞皇后叫白瑩。李劍風流倜儻,白瑩千嬌百媚,那才真是一副絕妙的英雄美人圖畫。
少將軍李劍來自偏遠大西南,卻並沒有被十里洋場花花世界所迷惑,也沒有被包圍他的如雲美女所困倒。他玩弄洋人於股掌,最後搗毀日寇在上海的特務機關,肅清了極司菲而路76號內的全部日特!
『8·13』淞滬抗戰,少將軍李劍親率李家軍在上海浴血奮戰三個月,守保山月浦一線寸土未失,成為享譽中外的抗日英雄!
白瑩在一次遭遇戰中,以身掩護少將軍光榮犧牲。
你,逃離了孤軍營的清苦生活,來到這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歌舞場,拜倒妖冶的白光的石榴裙下,還能沾沾自喜!
李堅與李劍,白光和白瑩,一字之差,竟然謬以千里!」
李堅始終保持冷靜:「是的。我所在的八十八師曾與李家軍在上海戰場上並肩作戰,少將軍李劍的驍勇、殺敵守土之堅決,我五體投地!
我李堅何許人?敢與英雄相提並論!
說我是逃兵也罷。但是,我還自信在離開孤軍營後至今,我的作為絕沒有辜負軍人的榮譽。今後的一言一行,保證對得起軍人的良心!
吳先生,或者你有所誤會,才會有此激烈言詞。無論如何,在下不想以言詞來解釋,當以先生之言為激勵教誨,銘記於懷。」
吳雅男盯著李堅半晌:「啊,或者是我誤會了……李先生今日處境,是有不得已苦衷吧?請問:有什麼需要兄弟幫助的嗎?」
李堅說:「雖然兄弟在上海舉目無親,而且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幾小時前尚在巡捕追捕之中。但是,孑然一身無所需求。吳先生美意,兄弟謝謝了。」
這時,白光正站在舞台上唱著流行歌曲:
窗外海連天,窗內春如海,人兒帶醉態。
你醉了嗎?(白)
你醉的是甜甜蜜蜜的酒,我醉的是你翩翩的風采。真情比酒濃,你為什麼不理睬?美意比酒甜,為什麼不理解?我是真愛你,隨便你愛我不愛;只要我愛你,哪管你愛我不愛。
吳雅男聽完歌,忽然問李堅:「李先生什麼酒量?」
李堅說:「慚愧,兄弟滴酒不飲。」
吳雅男看著李堅:「那豈不辜負白小姐一番深情美意!」
李堅搖搖頭:「我與她萍水相逢,她也不過是見義勇為,相識相處剛過二十四小時,談何情意!」
吳雅男擱在桌上的一隻手的指頭,在桌面上彈動了一陣:「李先生,這種地方你不該來。更不宜住在白光家裡。因為這會有損你的形象。」他說著掏出支票,飛快地開了一張支票,遞給張影,「張小姐,李先生人地兩生,今後就請你照應吧,我會給你一份工資的。這支票你拿去兌現,替李先生找家公寓安頓下來,生活所需由你安排,錢花完了找我再取。」
李堅忙謝絕:「吳先生,無須你如此費心的,兄弟一個人,怎麼就不能活下去……」
吳雅男揮揮始終夾著的、卻沒吸一口的雪茄:「李先生,我只想幫你走出困境,否則你陷入絕地,還能做什麼呢?
「我無惡意,剛才語言冒犯,請勿介意。
「好,今天就算交上朋友了,請李先生不要見外,以後多聯繫吧。」
吳雅男說罷起身,拱拱手,走了。
李堅目送吳雅男歸座,才搖頭苦笑:「這位小開好霸氣!」
張影笑道:「他今天所以興師問罪,都因為白小姐宣稱你住在她家裡——這是極其曖昧的關係,毀掉了你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
李劍一驚:「噢——」
張影解釋:「報上前兩天已有報道,說是從孤軍營出來的李堅連長,在華界殺了多少鬼子、漢奸,上海人民無不拍手稱快。你又是八百壯士之一,人們自然稱你是英雄,忽然你和白光搞在一起了,人們就會懷疑鋤奸行動是不是你幹的?至少,會認為你現在是圖安逸、享受,拜倒在歌舞皇后的石榴裙下了!」
李堅懊惱地一揮手:「唉!是這樣的!」
「吳雅男是想拯救你——要你離開白光!」
「她的聲譽竟然如此不好嗎?」
張影搖搖頭:「倒也沒有桃色新聞,但是,說是歌舞皇后,畢竟也不過一歌女,和我們做舞女的區別不大,人們是有固定看法的。
說白了,和我們這樣行業的女人搞在一起的男人,不是有錢有勢的闊佬,就是紈褲子弟,他們用錢來買笑,甚至是買身。白小姐宣稱你住在她家,就等於公開宣稱和你同居了。她是當紅歌星,洋房汽車,你是落魄潦倒的逃兵,你靠上了她,人們會對你怎麼看待?」
李堅咬緊了牙,默不作聲。
白光忽然從唱台上下來,直趨桌前。
「吳小開是不是來製造了什麼麻煩?」
李堅說:「他想請張小姐做我的監護人。」
白光對張影說:「張小姐,我雇你在前,你不能再受雇。他富可敵國,我也不寒酸,把支票還給他,天鋒的花銷我供得起。」顯然她在台上一切都看清楚了。她招招手,一侍者過來,她說:「去告訴老闆,今晚我不唱了。」說罷站起,「天鋒,咪咪要回家了,你是留下來,還是跟咪咪回家?」
李堅毫不猶豫地起身說:「好,回家!」
白光很得意地一笑,上前挽了李堅,以「得勝」姿態向吳雅男的坐處揮揮手,往外走去。
回到家裡,進了客廳,白光忽然摟住李堅在面頰上親了一口,又咯咯咯地笑著說:「天鋒,謝謝你跟我回來,給了我太大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