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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他笑道:「老先生,說笑話了。我吃東西哪裡能要你付錢。老闆,算賬吧。」
老闆算完賬說要打折扣,他不肯,照價付了錢,拿起枕套就走。卻又不免暗暗好笑。他能一餐吃兩斤半大餅,這點東西哪放在心上!這些天因為要「節約」,每次只吃半飽。現在他有了從張小毛那裡拿到的錢,是可以維持一陣子了。他可以放開量吃飽了。
這一頓吃飽了,他想也許可以堅持到傍晚,那麼,今天可以省下一頓午餐,省下一頓飯錢來,又可多混一天了。又反過來想想:這一餐所花的錢,用來買大餅,足可以吃三頓的,看來並不划算,又不免有點煩惱,告誡自己:以後還是要算著花錢,不然過幾天要餓肚子的。
這是他離開孤軍營以來,第一次為吃飯這個問題打起算盤了。顯然,僅幾天的流浪生活,已迫使他不得不為今後的生活計劃動動腦筋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免想著沙志超等人。這個偶然的機遇,原可以得到一落腳處的,竟然丟失了!今後還有可能再遇到嗎?
「站住!」
他抬頭一看,只見五個鬼子兵,一個挎戰刀的鬼子軍官,兩個漢奸特務,橫眉怒目地出現在路口。
他站住了。
兩個漢奸揮著槍朝他走來,並喝問:「儂手裡提的是啥物事?」
他也不答話,將枕套放在地上,伸手去枕套內,將一枚手榴彈的弦拉斷了,然後掏出來伸向倆漢奸。
倆漢奸見他掏出的是一枚冒著煙的手榴彈,嚇得亂放了兩槍,調頭就跑。幾個鬼子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李堅那冒煙的手榴彈已投擲過來了。
由於手榴彈是在冒煙後十多秒擲出的,沒著地便爆炸了,比著地爆炸的殺傷力強數倍,將所有漢奸、鬼子都炸倒了!
有受傷未死的正往起爬,第二枚手榴彈又擲到,鬼子、漢奸沒有一個活著的。
所幸此時因鬼子設卡,行人紛紛遠避,沒有無辜者遭殃。
他知道爆炸後,很快會引來鬼子、漢奸,必須盡快逃離現場!於是摸出一枚手榴彈攥在右手裡,左手提著枕套,拐彎猛跑一陣,見彎再拐……
卻不料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又跑到了一個設卡處。來不及後退。把心一橫,用牙扯斷了拉索,舉著冒煙的手榴彈,朝鬼子、漢奸撲了過去。
鬼子一見慌了神,朝他開了幾槍,轉身就跑。他投出了手榴彈,炸倒兩個,又掏出一枚,追趕著幾個鬼子和漢奸。
鬼子和漢奸邊跑邊盲目向身後開槍。他撿起鬼子扔下的三八式步槍,單手平舉著,瞄準逃跑的鬼子,一槍一個!
有些膽大的行人,駐足人行道觀望,見鬼子、漢奸逃跑,大漢窮追不捨。痛快至極,都拍手叫:「好!」
李堅就這樣闖過了數道關卡。
忽然後面一輛三輪車追趕上來。
「老李,快上車!」
李堅扭頭一看,見是王大發,快步上車。
王大發踏起三輪車,飛快拐入小巷。
李堅問:「發子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王大發不答話,只悶頭猛踏三輪車。
三輪車幾乎始終在小巷裡穿來穿去,李堅坐在車上已不知東南西北。足有半個多小時,王大發才將三輪車靠邊停下,自己下了車,去蹲在人行道上喘氣、拭汗。
李堅下車去,蹲在王大發身邊問:「發子哥,你怎麼會找到我的?」
王大發拍拍大腿說:「老李啊,你的膽子太大了啊!」
「天不亮就有漢奸、鬼子到海潮路來搜查大塊頭1;天亮後才知道老西門鄭濟一家被殺,我們就知道是你做的。沙志超、陸阿根和我就踏車出來找你。南市區大街上到處都是鬼子、漢奸設卡子要抓大塊頭!
1上海方言:大塊頭——泛指胖子、身高體壯者。
「我剛踏到小東門,就聽見炸彈響,循聲一看,正好是你老兄!」
「這裡是什麼地方?」
「租界,到了這裡你就安全了。鬼子不會進租界捉人的。」
李堅苦笑:「租界也在通緝我呢。」
王大發說:「你先躲幾天,不要出來瞎跑,就沒的事了。」又說,「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佩雲有個小姐妹,就住在附近,她已先去了,說好我們隨便哪個先找到你,就先送過來這裡暫住兩天。以後慢慢再想辦法。」
李堅說:「我怎麼好去打擾人家呢?何況我還是被通緝的……」
王大發解釋:「佩雲說她這個小姐妹很熱心很愛國的,她和佩雲多次去膠州公園慰問的,只要說你的來歷,必定會歡迎。你先在她家住幾天,我們再想辦法安排你一個去處。」
李堅暗想:自己正走投無路,不妨先安頓下來,再作打算。便說:「也好吧。但是,我總不能將這些手榴彈帶到別人家去吧……」十二枚手榴彈他已投出七枚,還剩下五枚。
王大發起身,去將三輪車坐墊掀開。座下有一木箱,是裝修車工具的。他將工具拿出放在腳踏板上,從枕套裡取出手榴彈,放在木箱裡,再將工具裝入枕套中。
李堅見王大發做這一切很冷靜、從容,倒有點驚訝了。
王大發說:「坐上來吧,我送你去。」
李堅坐上三輪車,王大發踏動著轉入一條街。李堅看看路牌,見有「崇德路」三個字。
王大發告訴李堅:「這旁邊是殺牛公司。我們要去的一條弄堂叫『錦繡坊』,佩雲的小姐妹就住在那條弄堂裡。」
到了錦繡坊,王大發先進去通報,楊佩雲和另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女子迎出來,將李堅請進樓去。王大發踏車走了。
李堅被請進一間亭子間,這間房間佈置成書房樣子。
楊佩雲向李堅介紹那女子叫任秀珍,是小學教師,她的父母都在教會中學當教師,當時都不在家。一家三口人,住這幢樓裡,有兩個房間和這間亭子間。
任秀珍倒很大方,她說:「李先生,你的情況佩雲都和我說了,我對你是很敬佩的。
我們全家都是基督教徒,也是愛國的。我的父母雖還不知先生來,但知道後也一定會很是歡迎。
只是我家比較簡陋,怕要怠慢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