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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節

  「權尚書,你為什麼要趕他走呢?」郭念雲焦急地問,「他所說的秘密分明是極有價值的呀!原來這些日子,吐突承璀東奔西跑就是在忙這個!」
  「微臣自是明白這一點。可是……」
  「可是什麼?」
  權德輿猶豫地說:「您不覺得應該盡量避開嗎?畢竟,吐突承璀的背後是……」
  「那又怎麼樣?」郭念雲反唇相譏道,「你沒聽見他剛才提到了魏徵嗎?世人皆以為魏徵死後太宗恩斷,是因為所謂的奏章副本。但其實他們李家人心裡都明白,太宗和魏徵在李承乾太子廢立之事上已經徹底反目,只因當時魏徵病重,太宗皇帝為了維持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君臣典範,才一直隱忍到其死後,藉著奏章案一併發作的。權尚書不會不知道,魏徵最早是隱太子李建成的門客,玄武門之變後無奈跟隨了太宗皇帝。後來太宗皇帝又命他輔佐太子李承乾,魏徵就曾表示過,不希望自己輔佐的兩任太子都遭到噩運。結果偏偏一語成讖。所以,魏徵在他留下的奏章中很可能提及太子廢立,以及對江山社稷的影響。這些內容會不會真的被王隱匿下來了?方纔那個崔淼說得很有道理,吐突承璀為什麼也盯得這麼緊,說不定真的和立儲有關!」
  權德輿搖頭道:「貴妃所說的都是朝廷機密,他崔淼區區一個百姓絕不可能知道!無非都是些想當然的胡說八道,怎能取信……」
  「不!就算是胡說八道,我也要去弄清楚。太子之事再也耽擱不得了。這回宥兒若是再落了空,我母子前途危殆矣。」郭念雲直視權德輿道,「尚書大人害怕引火燒身,自可躲得遠遠的。我反正是沒有退路的!」
  「唉……」權德輿無奈地長歎。
  郭念雲走了。權德輿在書房中坐立不安,越想越害怕。他仍然認為,最終皇帝會將李宥立為太子,所以不能得罪郭家,但眼下的局勢又確實太微妙,存在滿盤皆輸的可能性。
  只有拿最薄弱的環節開刀了。權德輿喚來心腹手下,吩咐他立刻去殺一個人——崔淼。
  對崔淼這種不自量力非要掌握核心機密,甚至想藉機興風作浪的小人物來說,死亡是唯一的歸宿。
  這天裴玄靜正陪著李彌練字,阿靈拿給她一封信。說是韓愈府中剛差人送來的。
  裴玄靜展開一看,不禁驚喜地笑起來——這個韓湘子,倒沒忘記自己的任務。
  他果真把在南詔國看到的《蘭亭序》錄了下來。韓湘在信中說,不敢肯定自己的記憶完全正確,但應該差不太多。
  內容如下: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娛目騁懷,信可樂也。
  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矣。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余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斗。確實如韓湘所說,從「信可樂也」這四字之後的內容,都與眾所熟知的《蘭亭序》不同。記敘的仍是蘭亭集會的過程,而非普遍版本《蘭亭序》中對人生的感喟。
  光憑內容,無法判斷孰真孰假。
  「嫂子,」李彌在叫她,「這幾個字沒有。」
  裴玄靜不明白他的意思,再看李彌在紙上臨摹的《蘭亭序》,空了好幾個字,就像他默寫李賀的詩一樣,總有那麼些許殘缺。
  「為什麼空著幾個字不寫?」
  「這幾個字找不到,沒有……」李彌嘟著嘴說。
  裴玄靜更糊塗了,「你不是在臨摹《神龍蘭亭序》嗎?按樣寫就行了啊,怎麼會沒有?」
  李彌把《神龍蘭亭序》扯到裴玄靜面前,又指給她《集王聖教序》看,說:「這裡面的字,和那裡面的字好多是一樣的,所以我就把一樣的字照著寫下來。」
  裴玄靜笑道:「我的傻自虛,《集王聖教序》本來就是用王羲之的字集成的。所以呢,裡面不少字取自《蘭亭序》,當然是一樣的咯。」
  「可就是有幾個字找不到呀。」李彌說,「比如這個『致』、『覽』,還有『亦感』、『殊事』、『視聽之娛』……咦?嫂子,你怎麼啦?」
  好像遭到當頭一棒,裴玄靜從未經歷過如此幡然醒悟的剎那,以至於在激動的眩暈之餘,只剩下痛感了。
  她終於看見了真相。
  今天裴度回來得比平常都早,裴玄靜立即過去請安。
  她看出裴度的神色不對,「叔父,出什麼事了嗎?」
  反常地提前下朝,裴度的心事重重多半和朝堂有關,按理裴玄靜不該問,裴度更不該答。但是今天這叔侄二人約好了似的,雙雙破例了。
  裴度歎道:「今天,我說錯了一句話。」
  「是對聖上嗎?」
  裴玄靜問得太直接,使裴度會心一笑,「是啊。」弦外之音似乎是:還說你衝動,我這個當叔父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事情是由劉禹錫和柳宗元再度被貶引起的。
  本來將二人召回時,皇帝確有重新啟用他們的想法。偏偏劉禹錫性格曠達,天生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主兒。闊別長安十年,一回來他就跑去玄都觀賞桃花,信筆寫下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
  連傻子都能看出詩中的辛辣諷刺,更別說那些被調侃的對象了。劉禹錫和柳宗元一樣,雖仕途飄零,卻文名鼎盛。他們筆下的每首詩、每篇文都會自動地流傳開來。
  政敵們感到了深深的冒犯,於是將詩呈給皇帝陛下,謂之「詩語譏忿」,並且暗示皇帝,玄都觀中的種桃人恰好也姓「李」。
  憲宗皇帝很快下詔,將劉禹錫再貶播州,柳宗元貶至柳州。
  播州位於大唐西南最邊境,窮山惡水、人煙稀少。劉禹錫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如果隨行的話,到了那種地方必死無疑。危急時刻,劉禹錫的好友柳宗元挺身而出,連夜上表請求和劉禹錫對換,自己願去死地播州,讓劉禹錫去條件相對好些的柳州。
  今天在延英殿中,裴度就向憲宗皇帝提出此事。他知道陛下對劉、柳二人憎恨極深,便試圖從盡孝的角度來勸說皇帝。
  可是皇帝反駁道:「你勸朕顧及劉禹錫八十歲的老母親,但他自己寫詩的時候,為什麼就不想一想他的母親,和柳宗元這干朋友們?朕不會幫這種人成全他的孝道!」
  見皇帝心意已決,裴度一急之下,脫口而出道:「如果這次陛下饒恕了劉禹錫,天下人都會知道,陛下是不忍令其母子永隔。陛下此舉,絕不僅僅成全劉禹錫的孝道,也是成全了陛下自己的孝道啊!」
  此言即出,憲宗皇帝便不肯再和裴度說一個字。
  裴度對裴玄靜歎道:「我太想幫夢得和子厚,卻傷到了聖上的心,是我的錯啊。」
  「怎麼會傷到聖上的心?」
  「玄靜,你讀過《春秋》中『鄭伯克段於鄢』一則吧?」
  「讀過。」裴玄靜的心狂跳起來,「鄭伯克段於鄢」不正是「真蘭亭現」詩謎中的第一個典故嗎?
  「鄭莊公怨恨母親偏心,曾發下毒誓『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可是很少人知道,當今聖上也已經整整十年沒見過母親王皇太后了。」
  裴玄靜驚訝地問:「為什麼?」她聽說王皇太后長居興慶宮,從大明宮到興慶宮僅隔著兩個裡坊的距離,就算每天看望都是可以辦到的。
  裴度的語調變得異常凝重,「因為十年前,王皇太后在先皇的柩前對聖上發誓:『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所以,即使聖上與母親近在咫尺,卻至死不能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