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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節

  崔淼答非所問:「聖上的詔書裡說得明白,只要有人舉告屬實,可盡免連坐之罪。待權相公將兇犯抓捕歸案時,還望能信守朝廷的承諾。」
  權德輿拂袖道:「本官自是有信用的。」
  來到門口,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你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難道……都是為了她?」
  崔淼悠悠地念:「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荒唐!」權德輿斥道,「另外提醒你,本官是東都留守,非是宰相。不要再成天權相公權相公的!」
  門關上了,黑暗重新佔滿小屋。崔淼無須閉上眼睛,也能與那雙目光相逢了。
  他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為了她嗎?
  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她,但首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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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議事時,權德輿直接向吐突承璀提出將裴玄靜移出牢房,轉去河陰縣廨內軟禁。他的理由是,裴玄靜畢竟是當朝宰相的侄女,又是個美貌的柔弱女子,將她和一大幫子賤民拘押在一起,實在說不過去。
  吐突承璀並不反對。
  河陰縣廨規模有限,遠不如守倉的軍營氣派舒適,所以吐突承璀帶著隨扈住在軍營裡,也在軍營裡辦公,和權德輿一起處理大倉失火的善後事宜。權德輿安頓好裴玄靜之後,就開始抱著腦袋直哼哼,說是犯了頭風病無法理事。吐突承璀明知他托病耍賴,也不好逼人太甚,便讓他自行歇息去了。
  裴玄靜被關進縣廨後院一間孤零零的耳房。房中有榻有幾,乾乾淨淨,屏風後的盥洗架上擱著銅盆,盆裡盛著清水,架上還掛著潔白的手巾。反正無事可做,裴玄靜便開始洗漱。
  她呆呆地洗了一會兒,便拋下手巾,捧著臉哀哀悲泣起來。
  裴玄靜從來不好哭,平時還挺看不起那些遇事無措,只會落淚的女子。可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除了眼淚已經一無所有,不如痛痛快快地哭個夠吧。
  不知哭了多久,她聽見門上有響動。裴玄靜睜大紅腫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有人持燭而入。
  原來又入夜了。
  來人婢女打扮,手中提了個食盒。她從食盒中拿出兩三個碗碟來,擺在几上,輕聲道:「大娘子,吃晚飯吧。」
  裴玄靜大驚,「……是你?」
  這略微低沉的少女嗓音太特別了,絕不會認錯。
  禾娘搖頭示意她收聲,三下兩下脫去婢女的外衫,遞給裴玄靜,「穿上。」
  裴玄靜趕緊換裝,禾娘在旁邊悄聲叮囑她:「出門後就沿著走廊一直向前,到盡頭處是個下坡,你朝左轉到假山石下,有人在那裡接應你。」
  「是。」
  禾娘把食盒交到裴玄靜手上,「走吧。」
  裴玄靜來到門前,又回頭問:「你不走嗎?」
  「我自有辦法,不用你管!」她惡狠狠地回答。
  裴玄靜的心口緊了緊,便向禾娘一點頭,推門而出。
  夜色蒼茫如昔,踏在滿地銀箔似的月光上,裴玄靜竟然沒有絲毫恐懼,只覺得夜涼如水,彷彿轉瞬入秋。低下頭,她提著食盒盡量走得又快又穩。院子裡站著兩名守衛,她的身上能感到他們沉默的目光,但一直沒有人阻攔她。
  走廊盡頭的左側果然是個下坡,擋著一座形狀醜陋的假山石。裴玄靜剛轉到山石後面,突然伸過來一隻大手摀住了她的嘴。
  她喊不出聲,但皎潔月光幫她看清那張滄桑的臉。
  是聶隱娘的磨鏡丈夫。
  他看到裴玄靜眼中的慌亂平抑下來,才慢慢放開手,低聲道:「別出聲,跟我走!」
  河陰縣廨很小,假山背後其實就到院牆了。隱娘的丈夫領著裴玄靜沿院牆一路潛行,走不多久,幾株楊柳左右分開,面前橫亙著一脈流水,岸邊泊著一頁扁舟。
  裴玄靜隨那漢子上了船,鑽入船篷,聶隱娘氣定神閒地端坐其中。
  「坐吧。」她對裴玄靜說。
  裴玄靜剛坐穩,船身便輕輕一蕩,滑離岸邊。從篷內只能看見那漢子足下踏的草履,耳邊響起竹蒿每次入水時的嘩嘩聲。
  太寧靜的真實,反而更像夢境了,而且讓人分辨不清,小船究竟是正在駛入,還是將要離開這一場南柯夢。
  裴玄靜突然驚叫起來,「禾娘怎麼辦?禾娘還留在縣廨裡!」
  「我們會在前方不遠處靠岸,從那裡接上她。」
  「她肯定能逃出來嗎?」
  聶隱娘冷冰冰地反問:「你都行,她為什麼不行。」
  裴玄靜無言以對。聶隱娘總是這樣言簡意賅,絲毫不給人留餘地。才短短幾天,禾娘也學得和她差不多了。
  「隱娘為何救我?」
  「你是想問,我們為何一路尾隨你吧?」
  裴玄靜反問:「不都一樣嗎?」
  聶隱娘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如同楊柳的枝條隨風掠過池面,連目光也變得溫柔了,但裴玄靜並沒有留意到。
  「靜娘是要去洛陽嗎?」
  「是,哦……也不是,其實我要去的是……昌谷。」就像一個在黑暗迷宮裡團團亂轉找不到出口的人,裴玄靜早已不敢去計算自己耽擱了多久,甚至都不敢去想目的地了。
  聶隱娘平靜地說:「正巧,沿河順流而下便是昌谷,不需轉道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