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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節

  崔淼自飲一杯,歎息:「說了這麼多的《蘭亭序》,可惜此地沒有好溪,否則今夜定要與娘子秉燭夜飲,玩一回曲水流觴。」
  「你我總共二人,如何流觴呢?」
  崔淼慨然道:「『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蘭亭序》是這麼說的,我沒記錯吧?」
  「沒有記錯。」裴玄靜亦興味盎然地吟詠,「『雖取捨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
  吟到此處,只覺心胸曠達,情懷難抑。於是兩人再一碰杯,仰頭將杯中酒豪飲而下。
  我要醉了。裴玄靜想,哦不,我已經醉了。
  酒酣矇矓之中,她好像去到了五百年前的會稽蘭亭——
  裴玄靜看見了,酒杯先後停在王羲之、王獻之、謝安、孫綽等人的面前,她看見他們清雅脫俗的形象,賦詩時那飄逸靈動的神態,多麼令人神往。那次聚會,總共十一個人各成詩兩篇,十五人各成詩一篇。居然還有十六人作不出詩。不過裴玄靜覺得,他們肯定是為了多喝三觥酒才故意認罰吧。
  宴至興盡未盡時,王羲之聚攏各人的詩文,乘著酒意方酣之際,握鼠鬚筆在蠶繭紙疾書為序,乃成千古瑰寶之《蘭亭序》。
  裴玄靜醉倒了,倒在不朽的辭章和永恆的山水之間。即使閉上眼睛,她也仍然能感受到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帶左右……
  「娘子!娘子!快醒醒啊!」
  聲嘶力竭的叫喊聲衝破夢境,裴玄靜被人用力拉扯起來。她勉強睜開惺忪的醉眼,才發現自己半倚半靠在一個人的身上——是崔淼!
  「著火啦!」崔淼看見她醒來,一邊大叫,「快跑!」一邊拚命拽著她向屋外衝出去。
  裴玄靜跌跌撞撞地跟著跑,才跑到院子裡,便看見半邊夜空都染得通紅了,身後燥熱難當,一陣陣熱氣捲著火舌撲過來,與驛站相連的巨型糧倉起火了!
  火勢極猛,就在他們逃進院子的轉眼間,驛站後排的客房就被點燃了。屋架房梁辟里啪啦地燒起來,所有的門窗瞬息便被烈火吞沒。
  剛才只要再晚一步,他們就逃不出來了。
  裴玄靜全身哆嗦,幾乎站立不穩。
  崔淼的聲音也在發顫:「好險,我們都喝醉了,睡得死死的……」
  「救,救火啊?」裴玄靜結結巴巴地說。
  「這麼大的火怎麼救啊?」崔淼跺腳道,「這得有許多人才行啊!」
  陸續有人從起火的房屋裡逃出來,幾個驛卒模樣的人提著水桶奔過來,邊喊邊朝熊熊烈火潑上去,根本無濟於事。
  裴玄靜算是親眼目睹了,什麼叫做杯水車薪。
  「完了。」崔淼在她身邊喃喃,「驛站完了。大倉估計也得完……」
  火勢愈加猛烈了,有人去開了馬廄的門,驛馬一湧而出,有些馬身上已經落了火星著了火,紛紛嘶鳴著朝河岸的方向跑去。動物就是有這種求生的本能吧。
  裴玄靜突然大叫:「我的箱子!」
  她的那箱嫁妝還擱在馬車上,停在後院裡。
  「你待著,我去!」崔淼扭頭便跑,裴玄靜哪裡聽他的,立即緊跟而上。
  前後左右的房屋都在突突躥著火,還不時有燒透的梁架倒下,兩人簡直是在火焰中殺出一條路來。
  找到了——馬車並未著火,但已被周圍的烈焰熏得滾燙。箱子也還完好,崔淼伸手去搬,卻立即被燙得齜牙咧嘴。那麼重的箱子平常搬起來都困難,現在又被烤得炙熱,徒手根本不能碰。
  「怎麼辦?」崔淼喘著粗氣問裴玄靜,「要不你挑幾件最要緊的東西吧?」
  裴玄靜只是咬緊牙關。崔淼見狀,往掌心裡啐了幾口唾沫,運足氣又要去搬箱子。
  「住手!」她大叫著去攔他,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粒火星從天而降,箱子瞬間燃燒起來。
  裴玄靜拉著崔淼往後退去。「箱子我不要了!快走啊!」她已熱淚縱橫,卻死也不肯鬆開拉他的手。
  兩人互相拉扯著逃出烈火的包圍圈。
  崔淼恨聲連連,「剛才你應該讓我搬的,多少能搶下一些東西……」
  「太危險了,你會燒傷的!」
  「可是你的嫁妝……」
  「沒關係。」裴玄靜揚起臉,含淚回答,「最重要的東西都在我身上。」
  「啊!」
  「咱們趕緊走吧。」她環顧四周,驛站裡的人幾乎都逃光了,周圍的空氣也燙得讓人瀕於窒息。
  「是,快跑!」
  崔淼牽起裴玄靜的手,朝著渭河岸邊跑過去。
  出了驛站才看見,連綿的河陰大倉已經燒成一條長長的火龍,見頭不見尾。狹長的河岸上來回穿梭著救火的人群,看打扮已經不是驛丁,而是守衛大倉的正規士兵了。
  烈火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碼頭旁聚集了不少人,兩人便也奔向那裡。可是還沒到碼頭,他們就被一隊人馬團團包圍住了。
  領隊者騎在高頭大馬上叫道:「抓捕縱火犯!」
  「我們是住驛站的客人,不是縱火犯!」
  根本沒人理會他們的辯白,火聲、風聲、人聲把一切都淹沒了。
  2
  對於漕運的噩夢,憲宗皇帝李純還是有心理準備的。
  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貞元二年時,江淮轉運使韓滉一度和朝廷叫板,拖延運輸漕米入京。關中很快山窮水盡,禁軍公然在大街上叫罵,威脅再不發軍餉就要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