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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節

  李景度驚魂未定地摸著脖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崔淼將波斯短刀舉到面前,「這把刀子不錯,我要了。」隨即莞爾一笑,「你答應把尹少卿送出長安城了?」
  李景度惡狠狠地說:「你二人滾得越遠越好。」
  「什麼?」尹少卿不明白了,「我為什麼要出長安城?我還要找……」
  「你以為留在長安就能找到金縷瓶了?」
  憑良心說,尹少卿恨不得立即插上一對翅膀,飛出長安城。留在京城一天,他的危險就增加一分,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體會深刻。但是他必須找到金縷瓶,對尹少卿來講,這件事比活下去更重要。
  然而要找到金縷瓶,無異於大海撈針。現在崔淼又提議離開長安,豈非難上加難?況且一旦離開長安,尹少卿肯定沒有勇氣再回來了。
  他問崔淼:「莫非……你真的有線索?」
  崔淼搖了搖頭。
  「那我不走。」
  「長安城中耳目太多,要辦成此事,最好還是出城。」
  「可是東西在這兒啊!」
  崔淼若有所思地說:「也有可能帶出去。」
  尹少卿徒勞地瞪著崔淼,從這張俊臉上看不出究竟來。他又想起那首據說是武元衡留下的詩,這分明是一個詩謎。只不過匆匆一掠,尹少卿已經從中品出了不同凡響的深意。而那些是別人絕對無法參透的,哪怕是崔淼這麼聰明的人。
  金縷瓶會不會和這首詩在同一個人手中?
  極有可能!
  尹少卿恍然大悟,崔淼一定也是這樣認為的。難道崔淼有辦法把那個人和東西一起弄出長安?
  尹少卿頗覺不可思議,莫非這個崔郎中真有鬼神之能?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崔淼的想法有道理。自己在長安城中惶惶不可終日,哪裡還有能力去追蹤金縷瓶。假如真的能把東西搞出長安,再想奪回來就容易多了。
  他發現自己別無選擇,只有聽從崔郎中的。
  就在尹少卿左思右想地盤算之際,崔淼居然和剛剛拚死相搏的李景度熱絡交談起來。尹少卿側耳一聽,簡直哭笑不得。原來崔淼先是給李景度傳授了一個去狐臭的秘方,打消了彼此的隔閡,隨後兩人談得興起,從狐臭一路講到胡女,淫詞浪語香艷情色,恨不得立即攜手去逛平康坊。
  這就是崔淼,可以在頃刻間變換出另外一副面孔。但你又不得不承認,他的每一副面孔都具有別樣的魅力,不知不覺中便如灌了迷魂湯似的,任由他擺佈起來。
  於是三個人又像好朋友似的坐在一起,推杯換盞,融洽地商討起出長安的計劃來。對於波斯人李景度來說,能夠用錢擺平的事根本不算事。而偷運個把可疑分子出京城,正屬此列。
  最後崔淼看著尹少卿,笑道:「你先把鬍子蓄起來吧,等出了長安就不怕被人認出來了。」
  5
  在遇刺重傷幾乎喪命後不到十天,裴度就下地了。
  與其說是御醫的妙手回春,不如說是意志的勝利。雖然暫時還不能進宮上朝,但這無疑是對皇帝極大的鼓舞。十天來皇帝連遭打擊,近乎日日在火上炙烤,終於盼來了一個好消息。
  裴府也完全恢復了正常秩序。裴度把幾個回家來探望的兒子陸續遣走,接下去便要安排裴玄靜了。
  他決定讓侄女立即啟程赴洛陽昌谷,就定在明日出發。
  裴玄靜自己的意願固然是一個方面,但促使裴度下定決心的,還是近日他從裴玄靜頻頻發生的意外中察覺到的不祥之兆。
  他發現,裴玄靜已經深深捲入到了不該捲入的是非之中,各種或明或暗的勢力好像都在圍繞她做文章。其中是否蘊藏著巨大的危險和可怕的陰謀,裴度尚無法確定。但他是長輩,是她在這世上僅存的至親,必須保護她,防患於未然。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裴玄靜走,速速遠離長安這個風暴的中心。即使裴度從內心並不支持裴玄靜去嫁李賀,眼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當裴玄靜得知叔父的決定時,心中一時難言悲喜。
  她終於可以去和長吉完婚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個天下最樸素的道理,在她身上實現起來就那麼難。但無論如何,她的執著有了回報。
  然而,她並不如想像中的那樣欣喜,彷彿明麗的春光中飄蕩著一絲陰雲。
  裴玄靜面對妝奩發起了呆。現在,得由她來決定裡面那些收藏的命運了。
  很遺憾,王義和武元衡的囑托,她都沒有辦成。裴玄靜感到十分無奈,實際上她確實盡了最大的努力,甚至甘冒生命危險,可惜她的力量終歸太薄弱了。而現在,她也沒有時間繼續下去了。
  怎麼辦呢?
  她考慮了很久,把阿靈叫過來。
  裴玄靜取出王義的金簪,重新用絹帕包好,吩咐阿靈,把它送到西市的宋清藥鋪,交給崔郎中。
  「這個……娘子,我怎麼對崔郎中說呢?」
  就算什麼都不說,裴玄靜相信以崔淼的聰明,肯定會猜出她的意思。誰都不知道禾娘現在的去向,聶隱娘是不是已帶著她離開長安?但既然崔淼能夠憑著銅鏡找到禾娘,那麼再想追蹤她的下落,恐怕也只有他能試一試。替王義尋找女兒這件事,崔淼一早就答應了裴玄靜的。她想他必不會推辭,況且禾娘對崔淼還抱有特別的好感,在目前情勢下,托他轉交金簪是最合適的了。
  不過除此之外,裴玄靜還是應該對崔淼說些什麼的——因為他是她在長安結識的,唯一的一位友人,現在她要走了,理應向他告別。
  裴玄靜讓阿靈稍等片刻,自己在案上攤開紙,蘸墨提筆……是不是該賦一首離別的詩贈給崔淼呢?她猶豫再三,才落筆寫下:
  「驅馬出門意,牢落長安心。兩事向誰道?自作秋風吟。」
  這仍然是李長吉的詩,是他結束鬱鬱不得志的為官生涯,終於決定離開長安時所作。裴玄靜借用他的詞句,向崔淼表達自己的心意:她即將離開長安了。有些失落,有些遺憾,但都不能阻擋她遠去的腳步。在她心中,還有哪兩件排遣不了的事呢?見仁見智。崔淼怎麼想,裴玄靜都會默認。她但願他明白,長安只是她的暫棲之地,如今她要去的地方,才是歸宿。
  用李長吉的詩,而不是自己所賦,此中深意,崔淼應當能懂。當此別離之際,裴玄靜對他談不上懷戀,卻有幾分真誠的歉意。
  秋意蕭瑟的長安有多美,她都無福得見了。只有淡淡離愁凝結在筆端的秋風之中,微妙而曲折地傳遞給他——言盡於此,緣亦盡於此。
  她將疊好的紙遞給阿靈,「把這個也交給崔郎中,他就會明白。」
  「哦。」
  阿靈走了,裴玄靜打開妝奩,接著發起愁來。禾娘的事情應該能托付出去,但是武元衡留下的謎該怎麼處理呢?這才真的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