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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節

  「這……」夫婦二人還真猶豫了。
  崔淼轉向傻站在一旁的禾娘,「閃兒,你來給我做個證,你親眼見過我的醫術呀!」
  那禾娘全身一顫,啞聲道:「你胡說!我什麼時候見過你!」
  崔淼不肯罷休,繼續對禾娘嚷:「閃郎,你不就是郎閃兒嗎?我剛剛才認出你來……」
  磨鏡漢子上前一掌,結結實實地敲在崔淼的後腦勺上。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就癱倒於地。漢子將崔淼的後脖領子一提,像拖死狗似的拖著,對裴玄靜喝道:「走吧。」
  難熬的時間總顯得比實際漫長得多。裴玄靜以為折騰了足足一夜,等到街上一看,還未到黎明。
  放生池就在附近,磨鏡漢子將崔淼扔在池邊的一塊大石上,便離開了。裴玄靜只好守在崔淼身邊,靜待他的醒來。
  果如崔淼所說,整座東市在夜間全無半點人跡。為方便做生意,東市並不植樹,所以除了商舖圍牆的暗影之外,街道上只有兩三隻流浪的貓狗與他們做伴。月淡星稀,晨光在她的感覺中漸漸靠近。裴玄靜想到二人均是狼狽不堪的模樣,恐怕路人見了又生出意外來,便從放生池中汲水洗了洗臉,重新盤了頭髮,又在路邊找到個缺口的瓦盆,自放生池中盛了清水來,以袖為帕,也幫崔淼擦個臉。
  塵垢但去,黎明的微光中,呈現出一張出奇俊美的面孔。昏睡中的他面容安詳,彷彿一個孩子般毫不設防,裴玄靜看得呆了。突然,那雙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起來,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醒來了。裴玄靜趕緊向後退了退,心裡一陣沒來由的慌亂。
  「唔,我是不是到了黃泉?」崔淼齜牙咧嘴地撐起身。
  裴玄靜沒好氣地回答:「是,長安東市裡的黃泉。」
  「啊,還沒開市啊?」崔淼明白過來了,問,「就剩咱們倆了?」
  「是,白白折騰一場,還是沒能救出禾娘。」
  崔淼說:「可你救出了我啊。哎呀,真疼!」他摸著後腦勺直叫喚。
  裴玄靜讓他給氣樂了,「你幹什麼對著人家亂叫,自找的!」
  「可她真的是郎閃兒啊,噯,你沒發現嗎?郎閃兒居然是個女的!」
  裴玄靜也奇了,「你剛剛才發現郎閃兒是個女的嗎?」
  「是啊,難道你……」崔淼瞪大眼睛,「你早發現了?」
  裴玄靜輕歎一聲,「我第一次就看出來了,在賈老丈那裡就……我還以為你早知道。」
  「天哪,我真的不知道啊。在賈昌那兒時,我一直以為她就是個男兒……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從她跟你講話的語氣,看你時的樣子。」裴玄靜沒提的,還有郎閃兒對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反感——純粹女人對女人才會有的敵意,在她所喜歡的男人面前。
  「有什麼特別嗎?」崔淼依舊一頭霧水。
  裴玄靜嗔道:「我還以為崔郎中多麼精明呢。唉,你好好想想吧,禾娘為什麼要冒險搭救我們,又為什麼在隱娘面前百般為你我周旋……」
  崔淼瞠目結舌。
  裴玄靜歎息:「豈不爾思,子不我即。」想到禾娘躲在聶隱娘身後的瑟縮身影,還有那如泣如訴的閃爍目光,她不禁又憤憤道:「不行,我還是要想法把禾娘弄回來!」
  「哎呀,我真是太笨了!」崔淼用力一捶腦袋,「我要是早猜出郎閃兒就是王義的女兒,事情何至於此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6
  崔淼終於向裴玄靜坦白了全部經過。
  果然,春明門外賈昌院子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但裴玄靜在衝進賈老丈祭拜師父的屋子之後,因為精神過度緊張、體力衰竭再加感染風寒而昏迷了。崔淼本打算等早晨城門開後,就親自將裴玄靜送進城的,不想晨鐘未鳴,院門前卻來了個王義。
  「現在回想起來,王義和郎閃兒之間確實有些古怪。」
  據崔淼說,當時王義找上門來,似乎是找郎閃兒商量什麼事情,但郎閃兒不肯答應。兩人正在爭執,王義突然看到了受傷的車者,和昏迷中的裴玄靜。交談之下得知裴玄靜的身份,王義立刻就變了臉色。
  王義亮出身份,又出示了裴府的腰牌,崔淼便和他一起將裴玄靜送回了裴府。崔淼還順便給裴玄靜開了藥,這才放心離去。
  等崔淼趕回賈昌院子時,郎閃兒已經按他們之前商定好的,把院中寄宿的百姓盡數遣散了。
  「因為賈老丈亡故,院子裡又發現了疫症,郎閃兒六神無主,我便給她出了此主意。反正也沒有賈老丈管著,郎閃兒索性免去了所有人的租金,我還發了些解暑的藥給他們。百姓們得此便宜,也就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之後,崔淼便和郎閃兒一起將賈老丈收殮進棺材,送去鎮國寺裡停靈了。
  「為什麼是鎮國寺?」裴玄靜問。
  「因為賈老丈生前一直在鎮國寺禮佛,寺內的方丈很敬重其為人,願意為他超度往生。」崔淼解釋說,「辦完了這些,我便辭別郎閃兒,正打算入長安城內再尋落腳之處。王義又來了。」
  崔淼說,那時王義急急忙忙來找他,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傷了主人的腳,請崔郎中去幫忙看看。崔淼心中納悶,長安城內有的是醫館,況且御史中丞府也該有幾位經常走動的郎中,何以捨近求遠來找自己這個剛認識的?不過人家既然找來了,崔淼也正想熟悉熟悉長安城,就一口答應下來。
  誰知行到半路,王義卻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他要求崔淼到了裴府裡,萬一見到裴玄靜的話,千萬別承認曾經見過她。裴玄靜若是提起在賈昌院子裡的經歷,崔淼也必須統統否認。
  「這是為什麼呢?」裴玄靜問。
  崔淼說:「當時我也覺得非常奇怪,便要求王義解釋。他卻不肯明說,只一味強調自己有難言之隱。我心裡不痛快,本打算乾脆連去裴府也一併拒絕了。不料……王義到了一個僻靜處,竟然對我行了大禮。」
  裴玄靜喃喃:「他真的很為難吧……」
  「是啊,他的誠懇最終感動了我。畢竟這樣一條鐵骨錚錚的硬漢子,是絕對不會輕易求人的。我考慮了一下,覺得他的要求對你也不至於造成什麼傷害,便答應了。」
  「所以你就信口雌黃說我產生了幻覺?」裴玄靜惱道。
  「否則搪塞不過去啊。」崔淼苦著臉說,「我本以為你對昏迷前的事情只能記個大概,誰知你還真不容易蒙騙。可我既然答應王義了,也只能咬死不改口了。」
  裴玄靜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騙得我好苦!」
  「你苦,我就不苦嘛……」崔淼低聲嘟囔,「我當然希望你記得我,記得那一晚在賈老丈院子裡的經過……我特意在西市裡找了個醫館落腳,還不是因為那裡離裴府近……」
  裴玄靜這才明白,為什麼刺殺案當天他那麼及時就趕到裴府。
  她說:「可是後來王義去世,你也沒有說實話。」
  「死者為大,況且王義護主那般忠勇,彼時彼境,我怎好再違背他的意願。」崔淼歎息道,「發生了那麼大的案子,我推測王義的難言之隱很可能與刺殺相關,在真相撲朔迷離之際,我也擔心貿然改口的話,更將引發不可預測的後果。恰巧你托我尋找他的女兒,我便決定見機行事。唉!可我確實一點兒都沒往郎閃兒身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