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大唐懸疑錄:蘭亭序密碼 > 第31節 >

第31節

  「你以為憑你現在的這點本事,就能竊得窖井蓋的鑰匙,還能偷看到地下暗渠的圖紙?」
  少女還是低頭不語。
  裴玄靜搶著說:「她是為了救我們,娘子要怪就怪我們好了。」
  「怎麼怪?殺了你們嗎?」
  裴玄靜道:「玄靜久聞隱娘俠名,斷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聶隱娘冷笑一聲,「記得當年我在學藝之時,師父命我去刺殺某大僚,我因其正與兒女戲耍,兩小兒幼稚可愛,實不忍下手。無功而返後師父訓斥我道,『今後再遇上這類情形,先殺其至愛,再奪其命。』既為刺客,首要斷六親人倫之念,否則只會損了自己的性命。」
  裴玄靜聽得全身一激靈。
  崔淼插嘴道:「所以你設下這麼個局,就是為了讓她斷盡人倫之念?可你為什麼不問一問,她到底想不想跟著你當刺客?也許人家心裡根本就不情願呢。」
  「都別說了!」少女叫起來,「師父,我知錯了,今後再不敢犯。」
  「所以你並沒有父親?」
  「沒有。」
  「更沒有母親?」
  「沒有。」
  「茫茫人海從此只分敵我,再無情義,亦無是非。」
  「只有敵我,沒有情義,沒有是非。」
  聶隱娘點了點頭,「你起來吧。」又對裴玄靜和崔淼道,「你們可以走了。」
  兩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少女從聶隱娘手裡接過什麼來,返身遞給裴玄靜。正是她的兩隻耳墜,上面還有血跡。
  「他說得不錯,這只是一個局,為教訓小徒所設。」聶隱娘道,「我並沒有去要挾你的叔父,現在你可以自行返回。裴府因為你的失蹤正雞飛狗走的,你速速歸去,好使他們放心吧。」她在說這些頗通人情的話時,同樣沒有絲毫情感的流露,就與她談起殺人時一個樣。
  裴玄靜問:「隱娘不怕我將你夫婦的行蹤告訴叔父嗎?」
  「你會嗎?」聶隱娘反問,「假如你想讓禾娘死,倒可以試試看。」
  禾娘。裴玄靜終於知道王義女兒的名字了。不過,按聶隱娘的說法,她現在應該是叫聶禾娘了。裴玄靜當然不願意讓禾娘死,不論她姓王還是姓聶,於是說:「我怎會要禾娘死?相反,我要帶她走。」
  「走?去哪裡?」
  「當然是回裴府。禾娘既是王義的女兒,王義生前為裴府家人,裴府自然要繼續照管他的女兒。」
  「果然是一人為奴,代代為奴嗎?」
  「不是奴,是家人。」
  聶隱娘問禾娘:「你都聽見了?怎麼樣?你自己願意跟她走嗎?」
  禾娘把頭垂得更低了,但胸脯劇烈起伏著。
  「這崔某就不懂了。」崔淼冷不防地冒出來,「隱娘強收人家為徒時,也沒問過她願不願意吧。怎麼現在倒想起來問禾娘的意思了?」
  禾娘帶著哭音喊了一句:「你別說了……」
  崔淼繼續道:「我看還是你二人替禾娘做了主吧,少做點戲,也別叫人家小娘子為難。」
  聶隱娘倒挺有耐心的,不急不躁地說:「裴大娘子覺得有本事從我這裡帶走禾娘嗎?」
  「總要試一試。」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裴大娘子尤愛如此行事麼?」
  「不為怎知不可為?」
  聶隱娘微微頜首,「說得不錯。那麼便請大娘子為一不可為之事吧——只要你能說服裴相公釋放成德武卒張晏等人,我便將禾娘交予你。我給娘子三日期限,三日之內張晏等人如能獲釋,我當親自將禾娘送還府上。如若不然,你們……也就別想再見到她了。」
  裴玄靜急道:「如果張晏等人確係刺殺案元兇,我又怎能去說服叔父釋放他們?」
  「不是,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是。」
  「隱娘怎麼保證?」崔淼又跳了出來,「莫非隱娘知道真正的元兇是誰?」
  聶隱娘看著崔淼,微笑不語,但笑容已不像此前那般冰冷了。崔郎中還就是有這本事,能夠讓任何女人對著他笑出來。
  崔淼受了鼓舞,更加大剌剌地說:「假使隱娘知道真兇身份,不如乾脆告訴靜娘吧。她回去跟裴相公一說,張晏等人不就脫罪了?」
  聶隱娘輕「哼」一聲。
  崔淼圓睜雙目:「元兇不會就是二位吧?」
  「當然不是。」聶隱娘終於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色,「別再多問了,那些事情與你們無關。靜娘只要設法救出張晏即可,這也有助於朝廷緝拿真兇,對你叔父亦交代得過去。」
  聶隱娘沖丈夫一點頭,「送他們出去吧。」
  「等等!」裴玄靜問,「請隱娘起碼給我們一個解釋,為何在淡出江湖數年後,又出現在長安?總有個理由吧?」
  「是因為我。」始終未發一言的磨鏡漢子突然開口了,「因我常年磨鏡落下肩背的老傷,近年來發作得厲害,整條左臂都抬不起了。鄉野之地找不到好郎中,隱娘才決定與我進京,實為尋訪良醫而來。」
  「哦。」裴玄靜正在將信將疑,恰好看見聶隱娘夫婦相視一笑。就在這一剎那,她完全相信了他們。因為她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了最尋常夫婦之間那種無言的默契,和歷經風雨滄桑後的平淡相知。至少他們的夫妻感情是絕對真實的。
  對比剛才聶隱娘言之鑿鑿的滅六親人倫之念,這場面令裴玄靜覺得既荒誕,又辛酸。
  「好啊!」崔淼叫起來,「崔某可不可以毛遂自薦一下?本人專治跌打損傷,家中頗有點祖傳絕學的,要不要我來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