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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節

  裴玄靜垂下眼瞼,說:「那是我造成的。」
  「你?」
  「我不小心燒了叔父的帕頭,所以只得用家中帶來的氈帽給叔父換上。」裴玄靜從容不迫地講完這句話,又補充說,「中貴人或許想像不到,叔父素來節儉,家中僅備一頂便帽。」
  吐突承璀給嗆得臉上一陣發紅。當初他就是因為貪財受賄遭群臣彈劾,才被皇帝貶出京城的。可他今天已經官復原職了,居然還遭到一個小女子的當面攻擊,這口氣怎麼能嚥得下去?
  「很好,很好。大娘子答得天衣無縫。不過,這一切是否太過巧合了呢?」吐突承璀咬牙切齒地說,「早不燒晚不燒,偏等刺殺之前燒壞唯一的帕頭,結果便救了裴中丞一命。不知這究竟是大娘子還是裴中丞的神機妙算呢?」
  裴玄靜不動聲色地回答:「恕妾愚鈍,聽不懂中貴人的話。」
  吐突承璀真火了,朝桌子上猛擊一掌,厲聲道:「那本將就直說了吧!我懷疑你們與刺客暗中勾連,早就知道刺殺的計劃,所以才精心策劃了所謂換帽的故事,說穿了,無非是一出保全自身洗脫嫌疑的苦肉計罷了!」
  裴玄靜絲毫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倒,依舊不慌不忙地說:「中貴人應該知道,叔父在幾天前扭傷腳踝,已經告了假,昨日本不必上朝的。就算因此逃脫了刺殺,也合情合理。他又有什麼必要多此一舉,讓自己再受這許多皮肉之苦?還白白遭到中貴人的質疑?再者說,刺殺前日聖上特派武相公來看望叔父,就是囑咐叔父安心養傷,別急著上朝的。照中貴人的推斷,莫非連聖上也知道要發生刺殺案,才預先來警告叔父?」
  吐突承璀一下子竟回答不上來。愣了半晌,起身拂袖而去。裴玄靜送至府門,他都沒有再跟她說過一個字。
  她目送著高頭大馬上的紫色背影消失在巷陌的盡頭,才返身回入內宅。
  裴度倚靠在榻上,已經等待多時了。裴玄靜將剛才會面的過程講述一遍,不敢遺漏任何細節。裴度認真地傾聽著,當聽到最後吐突承璀暴怒而去的環節時,憔悴不堪的臉上竟然浮起一絲笑意。
  裴玄靜不安地問:「叔父,我是不是得罪吐突將軍了?」
  「你說呢?」裴度的語氣中充滿了慈愛。
  裴玄靜更加不安了,嚅囁道:「其實我也知道不該那樣的,可是看到他平白無故地質疑叔父,再想到叔父受了這麼大的傷害,還有王義之死,我就忍不住了。」
  裴度微微頜首。自己的這個侄女,雖說平日裡行止端莊,可一旦衝動起來,又比任何人都感情用事。是個好孩子啊——裴度更從心底裡疼愛裴玄靜了。
  「侄女應對得十分妥當。」裴度用虛弱的聲音說,「其實,不管你怎樣表現,吐突承璀對我的敵意都不會稍減。你至少讓他無法再冠冕堂皇地陷害於我。」
  原來,當初吐突承璀遭到貶謫之後,憲宗皇帝一直變著法子想把他弄回來。前年淮西戰事推進遇阻,皇帝便欲借此為由,重召吐突承璀回京擔任監軍。裴度為此極力勸諫皇帝,元和四年朝廷興兵討伐成德藩鎮,就是吐突承璀擔任的監軍。由於他不善統帥軍隊,令戰事陷入被動。最終朝廷不得已任命原成德節度使之子王承宗為新的節度使,喪失了重掌成德藩鎮的大好時機。所以裴度堅持說,朝廷再不可用宦官擔任削藩的監軍。憲宗皇帝只得作罷。吐突承璀因而延遲了整整兩年才得以奉詔回京,當然對裴度恨之入骨。
  裴玄靜問:「聖上明明知道吐突承璀惱恨叔父,為什麼還要派他來探望您呢?」
  裴度微笑不語。
  裴玄靜卻憋不住了,乾脆把心裡的疑惑和盤托出:「還有,叔父昨日腳傷未癒就急著上朝,也是因為武相公帶來聖上的尺牘吧?聖上表面上讓您安心養傷,實質卻在暗示您盡速回朝,對嗎?」
  裴度收起笑容,嚴肅地說:「玄靜,你要記住,任何時候都不可揣測聖意。」
  「可我還是不明白,武相公和吐突中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為什麼聖上卻一樣寵信他們,又先後派他們來探望叔父呢?」
  「讓叔父來告訴你吧,玄靜。」裴度的表情變得十分凝重,「為臣子者除了對聖上盡忠之外,還要能夠體貼他。武相公和吐突中尉的為人確實天差地別,但他們對聖上的忠誠是不分高下的。此外,他們又是朝中最能體貼聖上的人。而今武相公不在了……只怕聖上今後會更加離不開吐突承璀的。」
  吐突承璀帶給裴玄靜的陰影,到傍晚時分便煙消雲散。裴度的長子裴識率先趕回府中了。堂兄返家主事,叔父的情況也大有好轉,裴玄靜的擔子終於可以卸下一大半了。
  第二天一早,裴玄靜便拉著阿靈出門了。
  自從來到長安城,裴玄靜還沒踏出過裴府半步。當她提出想外出逛一逛時,叔父嬸娘連堂兄都滿口應承。
  在裴玄靜的堅持下,只帶了阿靈一人作陪。主僕二人各自騎了一匹馬,出裴府角門,沿著興化坊中的十字街向北而去。
  按照裴玄靜的計劃,今天她們將先去西市的醫館,看看崔淼在不在。然後向東出春明門,裴玄靜無論如何也想親自再探一探賈昌的院子。
  還有那麼多謎題等著她去解開,但裴玄靜已經迫不及待了。她必須盡快行動。
  雖然剛剛發生過血腥兇案,長安城的市井喧鬧並未受到太大影響。興化坊是個大坊,北面又緊鄰著西域客商雲集的西市,坊間的街道上胡漢人等混雜,裴玄靜著實看得新鮮。
  尚未走出興化坊,有個人攔在馬頭前。是粗衣短打的一個中年漢子,身材矮小,左肩還耷拉著,似有殘疾。他甕聲甕氣地問:「二位娘子,要磨鏡嗎?」口齒亦不怎麼清楚。
  「走開走開,我們不要。」阿靈趕他走。
  「慢著。」裴玄靜心念一動,招呼那人,「你一向在此地磨鏡嗎?」
  「小人磨了幾十年鏡子了,哪裡都到過。娘子可先驗看小人的手藝。」他從肩上的包袱裡摸出一面銅鏡,遞給裴玄靜。
  裴玄靜剛掃了一眼,便知正是王義牆上的那面銅鏡。為了請崔淼幫忙尋找王義的女兒,前天夜裡在馬廄裡,她把這面銅鏡交給了崔淼。
  「怎麼樣?小人的手藝還不錯吧?」那人追問,「娘子照顧一下小人的生意吧。」兩隻深埋在皺紋裡的眼睛死盯住裴玄靜的臉不放。
  裴玄靜想了想,說:「我是有鏡子要磨,可未曾帶在身邊。要麼你隨我回府中去取?」
  「讓這位小娘子去府裡取來,如何?」
  「噯,你怎麼……」阿靈正要發作,被裴玄靜攔住了。她大聲說:「阿靈,你現在就回府一趟,把我房中的那面銅鏡拿來。」
  「娘子,我不明白。」
  裴玄靜說:「怎麼不明白,就是榻邊幾上擱著的……」說著湊近阿靈,壓低聲音道,「你趕緊回府通知大郎,讓他速速帶人來跟上我們。快去!」
  阿靈的臉色變白了,猛眨了幾下眼睛,裴玄靜又推了她一把,她才慌慌張張地走了。
  待阿靈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磨鏡漢子對裴玄靜說:「請娘子跟我走吧。」
  「去哪兒?」
  「娘子心裡明白。」
  裴玄靜一咬牙,說:「好。」漢子牽起裴玄靜的馬韁繩就走,裴玄靜趁其不備,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用簪子的尖端在牆上劃了一個箭頭。阿靈至少能把堂兄裴識的人帶到這裡。裴玄靜相信,堂兄會發現自己留下的記號。
  裴玄靜問:「崔淼在哪裡?」
  那人只管悶頭走路。
  她又問:「王義的女兒是不是在你們手裡?」
  那人還是頭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