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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節

  皇帝愣了愣,終於爆發了,「是的,朕煩惱,煩惱得徹夜無眠!愛卿和朕一樣清楚,淮西之戰陷入僵局,久拖不決。吳元濟那種宵小之輩,朝廷十多萬大軍竟然拿他沒辦法。除了淮西,河北三藩中的成德王承宗、平盧李師道,一個陽奉陰違,一個坐等漁利,俱是朕的心腹之患。可是朝中那幫傢伙呢?天天吵嚷著要朕收兵收兵!在他們看來,朕決意削藩,其實是在拿社稷安危和百姓福祉為代價,打一場根本沒有勝算的仗!似乎朕再這樣一意孤行下去,在他們眼中就快等同於昏君了!……偏偏此時又出這等天象,難道真的連天也不願助朕嗎?」
  宰相保持沉默。
  皇帝喃喃地道:「愛卿,昨夜朕在此殿上似睡非睡,有一刻彷彿深陷於夢魘之中。當時朕就在想,淮西之役如同一場噩夢,卻不知何時能夠醒來?」他終於將內心最深處的憂懼傾吐了出來。
  武元衡微微一笑,「淮西之戰對陛下如同噩夢,那麼陛下有沒有想過,它對於吳元濟又是什麼呢?」
  皇帝詢問地望著宰相。
  「在臣看來,對於吳元濟,曠日持久的淮西之戰就如同一場凌遲!」
  「凌遲?」
  「是的,凌遲。陛下,身陷噩夢中的人盼望著醒來,因為一旦醒來便是風和日麗的嶄新一天。可是,遭受凌遲的人會盼望什麼呢?」
  「……」
  「他盼望的是速死。因為只有死亡才能終止他正在遭受的痛苦與折磨,只有死亡才能使他獲得最終的解脫。」頓了頓,武元衡用愈加平穩的聲調說,「所以,陛下和吳元濟對淮西之戰都已忍無可忍。但是,陛下一旦忍過去了,前方就是海闊天空,就是最終的勝利。而對於吳元濟來說,滅亡是注定的,拖得越久死得越慘。」
  皇帝向案上猛擊一掌,目光炯炯地盯著宰相。
  武元衡溫和地問:「陛下此刻還煩惱嗎?」
  「可是……天象總不能不信吧?」
  「天像是預兆,更是警示。既然得到警示,就應採取行動,防微杜漸才對。社稷危,危在人心紛雜,天子威權不再。所以當此危難之時,陛下更要讓天下人看到您破釜沉舟的決心。您越堅定,臣子們就越會戮力同心,吳元濟之流就越惶惶不可終日。削藩之勝,方能指日可待!否則,這大唐的江山社稷就真的凶險了。」
  「朕明白了。」皇帝靜默片刻,抬頭道,「那今天咱們就先說好了,待到勝利之日,朕將請愛卿上凌煙閣同慶!」
  「凌煙閣?」提到這個供奉大唐功臣的樓閣,武元衡也難掩激動了。
  「是的,愛卿可願往?」
  「臣榮幸之至!」
  皇帝今天頭一次露出了笑容。
  武元衡說:「那麼臣請告退……快要晌午了,陛下好好歇一歇吧。」
  「宰相保證,這次朕不會做噩夢?」
  武元衡略顯無奈地回答:「……臣不敢保證。」
  皇帝又微笑起來,「也罷。還要煩勞愛卿一件事。裴中臣怎麼突然摔傷了腿呢?愛卿替朕去看看他吧。」
  「臣遵旨。」
  「就說朕讓他安心養著,等徹底好了再回來不遲。」說著,皇帝又從自己那堆書法作品裡揀了一張出來,「這幅字朕覺得還行,請愛卿帶去給裴中丞養傷時把玩。」
  武元衡退出延英殿。李純向後靠在御榻上,微合起雙目。倦意一陣陣襲來,他覺得渾身汗淋淋的,衣服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也懶得叫人來伺候更衣。
  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殿中有動靜。他勉強睜開眼睛,只見御榻前匍匐著一個人。
  「你來了。」皇帝懶洋洋地說,「來了多長時間?」
  跪著的人回答:「半個多時辰了。」聲音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也許二者兼而有之。
  「半個多時辰……朕睡了這麼久?」
  聽到這話,那人才將頭抬起來。他和李純同齡,因是閹人面白無鬚,粗看比李純還年輕些。但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那雙眼睛裡飽含憂患,既有步步為營的精明和謹慎,也有奴顏婢膝的卑賤和狡黠。
  此人,便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宦官——吐突承璀。
  皇帝撐起身來,以手扶額,低聲嘟囔:「頭痛。」
  吐突承璀本能地一躍而起,剛要上前服侍,突然又停下來。
  皇帝看著他進退兩難的樣子,譏諷道:「你就是在怨朕。」
  「奴怎敢啊!大家——」吐突承璀這才跪到李純的身邊,伸手替他按揉著太陽穴,一邊委委屈屈地念叨,「這四年來,奴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啊。」
  當年吐突承璀先為掖庭局博士,再值東宮,先後侍奉過太子時的順宗皇帝和憲宗皇帝。憲宗皇帝登基後即封其為內常侍,又任左神策軍護軍中尉。寵信一時無兩。此後吐突承璀因跋扈、貪財屢遭朝臣彈劾,皇帝卻始終袒護著他。直到元和六年,吐突承璀因宦官劉希光受賄案被牽連,面對朝臣的巨大壓力,皇帝才不得不忍痛割愛,將吐突承璀貶為淮南監軍,逐出京城。
  一晃四年過去了。當初的案子漸被淡忘,曾極力主張懲辦吐突承璀的宰相李絳不久前剛罷了官,緊接著,吐突承璀就被皇帝迫不及待地召回了。
  「行啦,別抱怨了。朕這就復了你的左神策軍中尉。怎麼樣?」
  吐突承璀喜出望外,趕緊磕頭謝恩。
  「別停啊,接著按。」李純看著吐突承璀突然就容光煥發的臉,也覺得挺好笑。他閉起眼睛,享受了好一會兒按摩,才冷冷地問:「你從哪裡來?」
  彷彿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吐突承璀在這個炎夏裡驟然全身冰涼,只能硬著頭皮回答:「豐陵。」
  良久,李純才又問道:「那裡怎樣?」
  吐突承璀誠惶誠恐地回答:「比、比長安涼爽多了……」
  7
  昨天夜裡,裴玄靜也看到了奇異的天象。
  她從小就喜歡各種旁門左道的學問。為了培養她的探案才能,父親不僅不加阻止,還想方設法地幫她搜羅相關的書籍,因而裴玄靜什麼都懂一點,其中就包括天候觀測。
  昨夜燥熱難眠,裴玄靜二更時起身,憑窗眺望,但見繁星如散珠碎玉一般拋滿整個夜空。她失望地想,恐怕此後半個月都不會有雨水光顧,暑熱更不知何時能解了。
  緊接著,裴玄靜便看見了「有長星於太微,尾至軒轅」的天象。
  她的心中一緊。這是極凶的徵兆,天子或將有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