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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賈老丈是真正的有德之人,令人敬佩。」裴玄靜歎道,「崔郎中諳熟內情,想必在此地很久了?」
  「在下十天前才遊方至此,本來只是暫時借宿,但因時令不好,流浪百姓中常有中暑患疫者,就索性多待些時日,治病救人,也算積點功德吧。」崔淼一笑,「娘子累了,何不歇息一會兒?離天亮還有些時間。」
  裴玄靜確實非常疲倦了。假如幾天前有人告訴她,今天她會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院子裡,在一處滴著雨的廊簷下,在一個剛剛認識的男人的注視下睡去,她絕對不肯相信。可是此刻的她已無力抗拒洶湧而來的睏意。她甚至想不起來這段旅程究竟始於何時何地,自己又將去往何方。她只是覺得,對面那人的神態中有著洞若觀火般的透徹,令她在這個純屬意外的休憩之所裡,感到一種奇妙的安全和鬆弛——將頭倚在廊柱上,裴玄靜睡著了。只睡了短短一瞬的工夫,便驚醒過來,頭痛欲裂。
  雨停了,反而更加悶熱。空氣裡漂浮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怪味。
  崔郎中不見了。
  裴玄靜一驚,仔細再看,發現他就蹲在前方不遠處的廊簷下,身旁站著郎閃兒。
  裴玄靜走過去,看見崔淼的面前還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崔郎……」她剛剛開口,崔淼抬起頭喝道:「別過來!」
  她嚇得倒退半步。郎閃兒趁勢向前一擋,遮住了她的視線。
  又過了片刻,崔淼才站起來,對二人壓低聲音道:「他死了。」
  「真的是瘟疫嗎?」郎閃兒喃喃地問。
  崔淼的神色很凝重,「不會錯。唉,是我疏忽了。白天發現他有異狀時,我只當是普通的時疫,沒想到這麼快就發作了。現在看來……應是相當凶險的疫病。」
  郎閃兒的臉色變得煞白。
  崔淼將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好在據我看,這種瘟疫不直接觸碰就不會染上。此人是單獨一人來借宿的,整日裡也無人理睬過他,其他人應該還是安全的。咱們只要確保今夜無事,明日一早將屍體悄悄送出去就是了。總之先別聲張,以免引起恐慌。」
  聽他這麼一說,裴玄靜不由自主地四下望了望。夜已很深了,滿院的人都睡得香甜,似乎只有他們三個還醒著。
  「那我也得去告訴賈老丈。」郎閃兒哭喪著臉說,「要不他會怪我的。」
  「說得委婉些,別驚嚇到老人家。」
  郎閃兒匆匆往後院跑去。崔淼好像這才注意到裴玄靜,歉道:「讓娘子受驚了。」
  郎閃兒走開後,地上的屍體就完全展露在裴玄靜的眼前了。雨後的夜空泛著晦澀的光芒。裴玄靜看見那張死人的臉白裡透青,下巴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濕透的衣裙牢牢貼在皮膚上,全身冰涼,胸中陣陣作嘔。
  崔淼說:「娘子隨我來,咱們離遠點坐。」
  兩人還未轉身,卻聽後院傳來疾速的腳步聲。轉眼間,郎閃兒又跑回他們跟前。
  裴玄靜大驚。
  郎閃兒的臉完全扭曲了,瞪圓的雙眸中充滿恐懼。假如說剛才他只是受了點驚嚇,那麼現在的郎閃兒已接近崩潰了。
  崔淼一把抓住郎閃兒的肩膀,「閃兒,出什麼事了?」
  郎閃兒咬著嘴唇,淚水奪眶而出。
  「快帶我去看!」崔淼喝道,郎閃兒拉著他便跑。裴玄靜也不假思索地快步跟上。
  後院並排兩間小屋,彼此相連。白塔就豎立在右邊那間屋子之後。
  左邊的屋子敞開著門,屋裡漆黑一片。
  郎閃兒在門口停下,「我什麼都沒說。賈老丈他、他就……」再不肯往前邁步了。
  崔淼接過郎閃兒手中的燈籠,高高提起。裴玄靜緊隨著他,一前一後進到屋內。
  屋子很小,對門的土榻上鋪了一張草蓆,靠牆置一幾,几旁扔著個蒲團。整間屋中再無其他傢俱擺設。泥地泥牆,四壁空空,幾上唯一的蠟燭還在冒著青煙,似乎剛剛熄滅不久。屋子裡飄著一股極淡的似甜非甜的怪味。
  屋中央的泥地上合撲著一個人。燈籠的光剛好罩住他,使得他身上的灰袍和頭上的白髮都染了一層淡淡的紅色,彷彿浸在血水之中。
  裴玄靜的心裡咯登一下……賈老丈。
  崔淼將燈籠擱在旁邊的泥地上,動手把那人翻了過來。
  果然是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家,無疑就是賈昌本人了。崔淼探了探他的鼻息,輕聲說:「已然故去了。」
  「真怪。」裴玄靜說。
  「是怪。」崔淼附和,「看起來不像中毒,也沒有致命的外傷。」
  一位百歲老人倒斃於自己的屋中,自然死亡本不足為奇。即使他的鼻翼下有幾縷血跡,也可想見是倒地時面部著地磕破的血。怪異的是賈昌臉上的表情——
  這是一張極盡誇張的笑臉,掉光了牙齒的嘴咧得像個黑洞。賈昌彷彿是在狂喜之中猝亡的。
  他死前究竟看見了什麼?有什麼能讓一位百歲老人笑到癲狂而死?
  「你看這個。」裴玄靜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遞給崔淼。
  那是一片薄薄的白玉,質地細膩,幾乎能透過光線。「好玉。」崔淼讚道,「不過,這東西是幹什麼的呢?」
  裴玄靜也從未見過這樣形狀的玉片。中央微凸,兩側呈三角狀,像鳥的翅翼一般微張。玉片並不大,正好可以擱在掌心裡。
  崔淼把玉片顛來倒去地看,「咦,這裡怎麼缺了個角?好像是新敲破的……」
  裴玄靜聞言,又朝泥地上細細搜尋。突然,她掃到燈籠光環外的暗影中似有什麼東西一晃。她猛抬起頭,「那裡好像有人!」
  崔淼驚問:「哪裡?」裴玄靜已經朝右側的屋子跑過去了。
  兩屋中間的牆上開有門洞,僅懸一塊布簾隔斷。這間屋子裡沒有點蠟燭,但是從隔壁透過來的亮光足夠她看清楚周圍。
  此間的陳設比臨屋還要簡陋,只在北牆下靠邊放置一張供桌,上有香爐。供桌後的牆上懸著一幅和尚的畫像,想必就是賈昌供奉的師父運平和尚。
  裴玄靜朝供桌後望過去,畫像似乎在微微掀動。不會是風。供桌上的蠟燭和隔壁的一模一樣,同樣熄滅不久。但香爐裡的香還在冒著裊裊的青煙,煙氣扶搖直上。這個悶熱的夏夜連一絲風都沒有。
  裴玄靜感到一陣混沌的恐懼,不覺輕聲喚道:「崔郎!」剛才她憑著一時衝動闖進來,現在想要找個人來壯膽了。四顧茫茫,能依靠的唯有崔郎中。
  可是隔壁毫無動靜。崔淼既沒有出現也沒有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