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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辯才含笑:「我就有。」
  「你有?」
  ……辯才無法再回憶下去了。《蘭亭序》!為了保住師父智永,也就是王羲之的七世孫傳下的這件稀世珍寶,當今聖上幾次三番派人來求,都被辯才以經亂散失擋了回去。實際上,那件寶貝就藏在禪房的房梁之上,世上再無第二個人知曉。可是偏偏在昨夜,如鬼使神差一般,辯才就在那蕭生的蠱惑下,親自爬上房梁,從密洞中取出《蘭亭序》,展示在蕭生的面前!
  是了。如今辯才想來,那蕭生見到《蘭亭序》時面色大變,原非親眼目睹珍寶時的震撼,而是奸計即將得逞的興奮!
  「天哪!我怎麼這樣蠢!」辯才和尚捶胸頓足。
  今天一早蕭生不告而別。辯才整日心神不寧,晚課到一半再也忍耐不住,偷偷返回禪房。剛踏進門,便看到了房樑上那個被鑿開的密洞。
  《蘭亭序》不翼而飛!
  「阿塵!快,扶我起來,跟我走!」
  「你要去哪兒啊,師父?」
  「去找那個姓蕭的畜牲啊!」
  阿塵不動。「師父,」阿塵的語調既困惑又恐懼,「那個人……他又回來了。」
  永欣寺前確有一隊人馬徐徐而來。辯才半跪著抬起頭,昏花的老眼辨識不清為首者的面容——是蕭生嗎?可他何以通體火紅,似沐血色殘陽?
  那人終於來到辯才跟前。老和尚看清了,確實是蕭生,只是原先的襤褸布衣換成了一身絳色衣冠。官服。
  辯才激越的心情突然冷下來。
  蕭翼盡量不去看辯才的臉,而是緊盯手中的黃綾,朗聲宣道:「大唐皇帝詔曰,僧人辯才藏匿國寶《蘭亭序》,屢以虛言犯上,已屬欺君之罪。現命監察御史蕭翼取得《蘭亭序》。朕念辯才護寶心切,不予追究其罪。另賜帛三千緞,谷三千石。」頓了頓,方壓低聲音道,「辯才,謝恩吧。」
  辯才和尚匍匐於地,許久一動不動。
  慚愧和內疚使蕭翼無法立即拂袖而去。他想,手段的確卑鄙了些,但若非老和尚不知好歹,自己又何必出此下策?畢竟,是當今聖上想要《蘭亭序》啊!
  奉旨而行,哪怕燒殺劫掠亦為正道。
  皇帝的喜悅和嘉獎,以及由此帶來的許許多多榮華富貴的想像,終於戰勝了最後一絲良心的譴責。蕭翼走了。永欣寺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阿塵帶著哭音叫起來:「師父!」從地上扳起辯才的身子。老和尚雙目緊閉,一縷鮮血正沿著嘴角淌了下來……
第一章 迷離夜
  1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五月末。
  雷雨夜,長安靈骨塔下的一間屋內。
  年逾百歲、歷經六代大唐皇帝的賈昌老淚縱橫。
  他數著牆上的行書大字,「一、二、三……一百、一百零一……一百五十九、一百六十、一百六十一!」
  沒錯,仍然是一百六十一個,不多,也不少。他已經老到看不清牆上的字了,只能靠著數數來確定他用生命守護的東西還在。
  那是皇上的囑托,也是他的命。
  多年以前,皇上對賈昌說:「從今以後你就守在這裡,絕不能讓外人走進這間屋子,看到這些字。你永遠別想搞清這些字的含義,你的責任是守護它們,所以……什麼都不要問。」
  皇上說話的時候,臉上有種平和而堅忍的力量,這種力量他們李家一脈相承,可以讓全天下的人順服。賈昌就真的什麼都沒問。
  這是有關皇族的秘密,賈昌不能也不敢參透,只盡心守護,每日默誦。但如今他的生命即將枯竭,他想把這個秘密傳承下去,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爺爺!爺爺!」
  賈昌顫巍巍地轉過身,「閃兒?」
  「我來幫您點蠟燭。外面下大雨了,您不嫌暗嗎?」郎閃兒端著一支蠟燭走進來,屋裡頓時變得明亮。郎閃兒將蠟燭放在北牆下的供桌上,又看了看香爐,大聲說,「香也熄了。」
  賈昌問:「下雨了嗎?」
  「嗯!電閃雷鳴,好嚇人的。」郎閃兒瞥了眼賈昌,心想:老丈的耳朵背得不行了。
  賈昌抖抖索索地朝郎閃兒伸出手去,「閃兒,我有話要對你說。非常非常重要的話……」
  「爺爺!」郎閃兒倒退一步,臉色有些發白,「外面好像有人在叫門,我得出去看看。」
  「閃兒,你別走。爺爺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你……」
  「呃,好,那等我回來再說。」郎閃兒慌裡慌張地把香爐裡的香點燃,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郎閃兒躲在門口的布簾後,面色詭異、眼神定定地窺視著賈昌的背影。老人家的身軀佝僂成一團,白蒼蒼的腦袋垂到肩膀下面,幾乎看不見了。他最近經常這麼睡過去。郎閃兒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在將賈老丈往另一個世界拉扯,說不定哪一次拉過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香爐裡的香越燒越旺,郎閃兒的心也越跳越快,「爺爺,您好好睡吧。對不起……」
  雷聲轟鳴,閃電從門外直劈進來。郎閃兒嚇得扭頭便跑。
  他沒有看見,就在雪亮的閃電中,賈昌突然從蒲團上一躍而起,彷彿邪魔附身一般,手舞足蹈,如癡似狂!
  2
  從傍晚開始下起一場大雷雨,入夜後雨勢有增無減。長安城東春明門外的這所小院裡,雨水幾乎在地上淌成了一條湍急的小河。
  郎閃兒沿著廊簷一路小跑,斜打過來的雨還是濕透了半邊身子。「來了,來了。」他嘟囔著開院門,一不留神踩進水裡,氣得嚷:「真晦氣!噯,你找誰啊?」
  「這位小郎君,打擾了。」
  搖曳的氣死風燈下,一張清麗的鵝蛋臉略顯蒼白,帷帽的蒙紗已高高撩起,用簪子別在腦後,幾縷髮絲濕答答的黏在光潔的額頭上。身上的夏衣都被大雨澆透了。
  她的樣子雖然狼狽,仍有一份艷光攝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