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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節

  「沒錯。但崔郎也告訴我,以他對……那個人的判斷,在那人知道我的死訊之後,一定會叫裴娘子來查驗我的屍身。因為對那人來說,我已經做過他的女人,就算死了,我的身體也不可以讓別的男人來觸碰。所以,他絕對不肯叫大理寺的仵作來驗屍,但又不便讓宮中的閹人來。而裴娘子正在為他調查扶乩木盒的案子,所以他只有裴娘子這一個選擇。而只要是裴娘子來查案,崔郎便有把握讓她在十二個時辰內,允他來收殮我——他果然做到了。」
  「所以,你也就搶回了這條命。」
  「崔郎是秋娘的救命恩人。」
  聶隱娘若有所思地說:「我倒覺得,你更應該感謝的人是——她。」
  「她?」
  聶隱娘轉換了話題:「那夜,原定由我送你們自景曜門出城的,可我遭到暗算耽擱了些時間,待我趕到時你們已經不見了。這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如何崔郎又跑去了金仙觀,還救下了皇子?此間詳情,我至今還沒機會問他。」
  「崔郎把我從大理寺救出之後,就在修德坊中找了一個僻靜之處,讓我暫時棲身。波斯人李景度負責打點好了景曜門的守衛。計劃出城的那天夜裡,我先藏身與一輛馬車,躲藏在靠近景曜門的巷子中,崔郎守護在旁。只要你和韓湘現身會合,便立即準備出城。可我們尚未等待多久,沒有等到你和韓湘,卻聽到街邊的溝渠裡傳來有奇怪的響聲,仔細一看,發現竟是個孩子在溝渠裡載沉載浮,拚命地掙扎!」
  聶隱娘道:「永安渠自城北入長安城,首先灌進景曜門內的溝渠,再經由這些溝渠四通八達地分流出去。所以景曜門附近的明渠比別處的都寬都深,水流也特別急,若是小孩子掉在裡面的話,的確非常危險。」
  「隱娘說得沒錯。以我們當時的處境,本不該管閒事,但那畢竟是一條性命啊。所以崔郎並未猶豫,下水將那孩子救起來。待救上一看,發現竟是段家的小郎君成式,這孩子之前曾去過平康坊。段小郎君獲救時已十分虛弱,卻拼著一口氣告訴我們,水底下的暗溝裡還藏著一個孩子,正是皇帝的第十三子!又說他們倆是在金仙觀的地窟下遭到水淹,他鳧水出來求救的。唉,那可憐的孩子當時神志不清了,說話就像在胡言亂語,但我們又不敢不信。恰在這時,波斯人李景度趕來,叫我們立即出城。」
  「崔郎卻斷然拒絕了。他說,若無隱娘在旁相助,萬一有變,我們三人定有性命之虞,此其一;其二,皇十三子陷於地下溝渠,宮中很可能已經發現他失蹤,金吾衛和神策軍馬上就會出動,全城搜尋,我們若在這個時候去闖城門,絕對凶多吉少。眼下不如先救皇子。」
  「他逼李景度取出地下溝渠的圖紙,兩人在紙上比來畫去,崔郎說,看起來十三皇子的位置應該不遠,還有的救。但那李景度卻破口大罵起來,說這麼一來他們就前功盡棄了。我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崔郎和李景度又用波斯語爭論起來。也不知他用了什麼說辭,最後那波斯人到底還是被說服了。於是崔郎叫我在車中照顧段成式,他和李景度沿著溝渠爬下去救皇子……」
  杜秋娘一口氣說到此處,淒婉一笑:「現在回想,其實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可當時真彷彿過了一年半載似的。段小郎君昏迷不醒,滿嘴裡說的都是胡話,什麼血珠啊,大海啊,還衝著我一個勁兒喊什麼鮫人……連我聽著都快魔怔了。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崔郎和波斯人回來。崔郎的懷中果真抱著十三皇子,安然無恙!我剛鬆了口氣,卻見東北方向亮起了一路耀眼的火光,還有人馬雜沓的聲音向南方疾奔而去。崔郎當時便叫了一聲:金仙觀!」
  自大明宮經皇城夾道往金仙觀所在的輔興坊,首先要穿過修德坊東側的夾道。暗夜之中,皇帝率領的大隊神策軍向金仙觀撲去,燈球火把照徹一線夜空,而馬蹄聲更是連厚厚的青磚牆也擋不住的。
  「因此他就趕往金仙觀去了?」
  「李景度想阻攔,可是崔郎根本就不理會他。礙於皇十三子的緣故,波斯人最終讓步了。兩人商定,由李景度護送我回原來的住處躲藏。崔郎自己騎上馬,一前一後載著段小郎君和十三皇子兩個孩子,朝金仙觀去了。」杜秋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說話間,馬車已經走上長安城南的廣闊原野,匯入到越來越龐大的游春車隊中。
  樂游原上和曲江之畔,差不多每一片飄拂的煙柳之下,每一叢盛開的桃李花中,都已被游春的人們鋪了氈毯,拉了帷簾。歌樂聲聲,此起彼伏。帕頭上簪花的風流男子,嬌容半遮半掩在帷帽輕紗後的窈窕淑女,踢毬打架的少年們,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醺的醉漢們……所有的人都在盡其所能地享受著春光。
  更有不甘寂寞的鮮衣男子口銜柳葉,輕騎疾驅,在一輛輛馬車前後往來,故意吹出清潤的柳笛音,招惹車中婦人掀簾望外,露出姿容。若是美人,柳笛聲便格外悠揚。
  她們的馬車旁,一左一右也響起了柳笛。
  聶隱娘嗔道:「又是什麼好色之徒。」手中捏起一個銀珠彈丸,掀起車簾的一角。杜秋娘正在想,車外的無賴少年這回要被教訓了,卻見聶隱娘又把車簾放下了。她望著杜秋娘道:「娘子這一走,今生回不了長安,也再不能唱那支《金縷衣》的曲子了。不如,今天就最後唱一次吧,也讓我一飽耳福。」
  杜秋娘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她從身邊的布套內取出紫檀琵琶,橫抱胸前,低聲唱起來:「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一曲終了,兩行清淚潸然落下。
  她的歌聲極低,所以除了對面的聶隱娘之外,只有緊靠在馬車左右的兩個「無賴男子」聽了個真切。聽完這曲,二人便吹起柳笛,驅馬又盯上別的游春車駕,仍然並駕齊驅,成雙作對地以柳笛引擾車內的女子,甚而放言調笑,直如狂蜂浪蝶入花叢一般。
  不亦樂乎得玩了好一陣子,其中一人道:「今日已盡興,回去了!」調轉馬頭向長安城的方向奔去,跑了幾步,突問緊跟而來的同伴,「誒,你怎麼跟來了?」
  韓湘說:「我也回長安啊。」
  崔淼皺眉:「你回長安幹什麼?你不是應該繼續入終南山練白蝙蝠嗎?」
  「那個也不能老練……再者說,隱娘又不要我了。」
  「她不要你?」
  「是啊,她說要送那個……誰走,嫌我跟著麻煩。」
  「那你打算回長安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回家啊。」
  崔淼將雙目一瞪:「吾為韓夫子憂。」
  「我叔父可用不著別人替他操心,他好著呢。倒是你,如今成了救皇子的大紅人,聽說京兆尹正在奏請聖上,封你為醫待詔,雖說只是個芝麻官,要周旋的可都是達官貴人,甚至還有當今天子——崔郎中,吾實為爾憂!」
  「吾將飛黃騰達,有何可憂?」
  韓湘笑道:「老子曰『吾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崔郎你呀,真該多唸唸《道德經》。」
  崔淼也笑了:「事已至此,現在再念《道德經》,為時晚矣。」
  韓湘追問:「你真的不打算再見她了?」
  「她?哪個她?」
  「哎呀,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崔淼似笑非笑地看著韓湘:「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再回答你的。」
  「什麼問題?」
  「你那個寶貝草簍到哪裡去了?裝白蝙蝠的。」
  「我要回長安城中居住,怎可鎮日帶著那些白蝙蝠,豈不委屈了它們。我已將白蝙蝠放飛,待回到終南山後,它們自有吾道兄張果老馴養,草簍是用不著了。」
  「說到這兒——你那位果老道兄,如今到底高壽幾何?」
  韓湘的臉紅了紅:「呃……好像是一百歲?不,應該是二百……三百歲?」他還在計算著,抬頭一看,提問者早就把他甩開老遠了。他連忙拍馬跟上,「哎,你……等等我啊……」
  樂游原的最高處有一座青龍寺。從青龍寺前的塬地往下眺望,一覽無餘的爛漫春色,從樂游原鋪展向城南的大片原野,整個曲江盡收眼底。
  奇怪的是,如此大好的賞春去處,今天竟只停了孤零零的一輛馬車。車篷遮得嚴嚴實實,也始終不見有人下車來,曬一曬暖融的春陽,吹一吹清新的春風。
  青龍寺裡的鐘聲響起來。
  「走吧。」守在車外的侍衛終於等到了這句話。
  「是。」他立即答應著,又畢恭畢敬地提醒一句,「現在派人去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