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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節

  他終於說:「……那樣你將令朕徹底失望。」
  裴玄靜的心劇烈地悸動了一下,隨即冷靜下來:「妾遵旨。」
  「吐突承璀馬上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你辦不完的,朕都交給他去辦。」皇帝點到為止,又道,「你不要忘記了,你還欠著『真蘭亭現』離合詩的謎。」
  「是,妾都記得。」裴玄靜叩頭道,「不過妾想請問陛下,假如三天後妾能夠交出答案呢?」
  「你想如何?」
  「妾想求陛下放我走,離開金仙觀。」一言既出,連裴玄靜自己都驚呆了。這念頭應該已經在她心中醞釀很久了,於此刻突然迸發出來。
  「放你走?」皇帝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沉吟片刻,方才冷笑道,「很好啊,裴玄靜,你是第一個敢與朕還價的女人。」
  裴玄靜低頭不語。
  「朕准你與朕還價,但不是現在。三天後,等你交出答案的時候,朕會給你機會談一談。記住,算上今天,總共三天。」
  ……不知不覺就到三更了。
  推開窗,月色便如清泉般流進來。
  裴玄靜越來越覺得,真正的謎底就在觸手可及之處。但正如人們常愛說的那句話:窗戶紙一捅就破。而她,偏偏就是捅不破那層薄紙。
  會不會是她自己不願意捅破呢?
  忽然,裴玄靜看見窗欞上盤著一條蛇。
  月色之下,蛇遍體泛出白光,簡直像用純銀打造而成。兩隻菱形的眼睛綠瑩瑩的,火紅的信子一吐一收,如同火舌。它也發現了裴玄靜,刷地繃直身軀。
  裴玄靜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驚恐中她想起崔淼送的防蟲香囊,隨即又醒悟到,香囊已被自己慷慨地贈予了鄭瓊娥。
  她只得繼續與蛇對峙,可僵持才不過一瞬,就已經氣促胸悶,難以為繼了。裴玄靜一咬牙,伸手去拉窗格,就在這一剎那,銀蛇已躥到她的面前。
  「啊——」半聲尖叫卡在喉嚨裡。
  銀光劃過,裴玄靜踉蹌倒退半步,那條蛇墜落到窗戶下面,不見了。
  裴玄靜幾乎嚇暈,卻聽有人在耳旁說:「別怕,沒事了。」
  一回頭,便見聶隱娘站在屋內。仍是那一襲夜行衣,氣定神閒,根本就不知道她是怎麼進來的。
  裴玄靜說:「蛇……」
  「死了。」
  「……啊,多虧隱娘來了……」
  聶隱娘一笑:「這副受驚嚇的樣子倒挺可愛,總算像個閨閣中的小娘子了。」
  「隱娘!」裴玄靜緩過神來,情不自禁去拉聶隱娘的手,歡喜道,「你怎麼來了?」
  「來看你啊。」
  聶隱娘順手把窗戶合上,才道:「春分了,我看你這觀中花木繁盛,夜間想必會有蛇蟲滋擾,怎不小心關窗?」
  「蛇蟲?」
  「我剛進長安時就聽說了,今年冬天鬧蛇。」
  「是。」
  「我又聽說,有個姓崔的郎中有滅蛇絕招?」
  裴玄靜沉默。她不願意對聶隱娘撒謊,但要從實說來,又不知該從何談起。崔淼的所作所為和深藏難測的目的;她本人對他的看法與應對,以及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統統不足為外人道也,哪怕是對聶隱娘。
  聶隱娘拉著裴玄靜在榻上坐下:「他那麼能幹,怎麼不來幫你滅蛇?」
  「他來過……」裴玄靜申明了一句,又道,「不過他應該不會再來了。」
  聶隱娘點了點頭,沒有追問。裴玄靜稍微放了點心——至少對隱娘,是可以一切盡在不言中的。
  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哦對了,隱娘。禾娘一直和崔郎在一起。」
  「哦。」聶隱娘冷淡地應了一聲。很顯然,她對禾娘的消息並不熱心,而一旦她的臉上失去笑容,就會變得冷若冰霜。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聶隱娘道:「不說別人了。靜娘,你過得好不好?」
  「我嗎?隱娘都看到了。」
  「我是看到了,不錯,都有閒情玩迴文詩了。」聶隱娘拿起裴玄靜攤開在案上的《璇璣圖》,「這中間怎麼破了?」
  「是我……不小心弄破的。」這個解釋拙劣得不像話,然而《璇璣圖》是另外一個一言難盡的話題,況且涉及宮闈秘聞,聶隱娘還是不知道為妙。
  聶隱娘並不在意,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來,也放在幾上:「你看看這個,巧不巧?」
  裴玄靜一驚:「也是《璇璣圖》!」
  「是啊。怎麼近些日子,人人都玩起《璇璣圖》了?」聶隱娘仍然不動聲色,「莫非是有人在傚法則天皇后,想要重新掀起這個風潮?」
  裴玄靜搖了搖頭,細看聶隱娘帶來的《璇璣圖》,卻見其五彩斑斕比之前見過的都更絢麗,錦帕的質地更是輕軟細薄,在燭火下幾乎透明,近千小字繡在上面,仍然輕柔得像一片羽毛,字體細膩纖秀到不可思議。她情不自禁地讚歎道:「這幅《璇璣圖》太美了。隱娘,你從哪裡得來的?」
  「不小心就弄到的。」
  裴玄靜窘得臉孔微紅,聶隱娘方道:「說來,還是從靜娘的一位熟人那裡得來的呢。」
  「熟人?誰?」
  聶隱娘把在終南山中劫了吐突承璀一夥的經過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