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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節

  「這萬萬不可……」韓湘還想勸說,卻見隱娘眉目含笑,竟是淡淡的狡黠。啊,他這才醒悟,隱娘此舉就是要讓吐突承璀難堪。
  這位曾經名動天下的刺客,而今退隱江湖的女子,只要她願意,舉重若輕間,仍能隨意攪動人間的風雲變幻。
  韓湘無奈地搖頭笑了。他終於明白,今天自己所謂的白蝙蝠咒術練成,不過是聶隱娘的略施小計罷了。想通了這點,韓湘反而感到釋然了。能夠成為聶隱娘計策中的一環,他還覺得蠻自豪的。
  「隱娘,咱們快走吧,過不多久這些人就要醒來了。」
  聶隱娘朝丈夫點了點頭,轉首向韓湘道:「我們要去長安一趟,韓郎是打算隨行呢,還是繼續在山中練你的白蝙蝠?」
  又是一個意外。
  「長安?」韓湘問,「隱娘怎麼突然想起要去長安,之前並未聽你提過啊?」
  聶隱娘道:「我突然十分想念靜娘。自昌谷一別,距今數月有餘。我想去長安看看她。韓郎若不願前往,大可安心留在終南山中。」
  韓湘又驚又喜:「去看靜娘嗎?甚好啊,我當然願意隨隱娘走一遭。順便也去看看崔淼那個傢伙,倒有些想念他。」
  「想念他什麼?」聶隱娘說起話來永遠冷冰冰的,又一句接一句,讓人無從判斷她的真實意圖,不過韓湘已經習慣了她的方式,便笑答:「和他鬥鬥嘴,辯辯道,還是蠻有意思的。」
  「此話當真?」
  韓湘的臉有些泛紅了:「隱娘啊,我有時真覺得,和你講話還不如和你比劍。」
  「怎麼,韓郎學到了什麼獨門武功,有把握勝過我了?」
  「咳,怎麼可能,我只是想死得痛快些。」
  聶隱娘終於繃不住了,撲哧一笑。韓湘則大大地鬆了口氣。
  那邊聶隱娘的丈夫已經檢查了現場,把所有可疑的痕跡都消除了。韓湘打起忽哨,一直在密林上空盤旋的白蝙蝠應聲而來,乖乖地被他裝入隨身的草簍。三人相繼遁入樹叢,走出不久拐入一處山坳,以樹蔭為遮,向斜上方望過去,正好可以看到吐突承璀一行人的動靜。
  果然等了沒多久,橫七豎八的神策軍們紛紛醒轉。吐突承璀在油篷車前暴跳如雷,整個山坳裡都是他狂怒的吼聲。
  韓湘笑道:「這個吐突中尉也不省點兒力氣。不就是少了塊帕子嘛,至於急成這樣。」又對聶隱娘道:「隱娘,那究竟是塊什麼珍稀的錦帕,方才沒能看得真切,現在可否給我一睹為快?」
  「女子的東西,韓郎還是不看為妙。」
  「唉。」
  「不過這個,你倒是可以看看,是否識得?」聶隱娘遞給韓湘一張紙片,正是從吐突承璀身上搜出來的。紙上畫的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旁邊還標著兩個字:練勾。
  韓湘搖頭道:「我對兵刃不熟啊。」
  「這個名字也沒聽過?」
  「從未曾聽說。」
  「我倒是見過一把刀,和這張圖樣極其相似。」
  2
  已經沒有人能夠說清楚,此刻聚集在清思殿上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甚至包括憲宗皇帝自己。
  狂怒已使他精疲力竭,其實皇帝本人也非常希望能夠冷靜下來,能夠思考,能夠喘息,但席捲全身的怒火根本不肯放過他。他是君主,是至高無上的天下的主宰,每當怒火難遏的時候,他盡可以靠殺伐來消減這種暴戾之氣,以使自己得到片刻的放鬆。過去他也一直這樣做,但是今天,此時此刻他竟連這樣的選擇都不能夠!
  原因居然就是這個跪在御階下的女子。
  「殺了她!」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轉了無數遍。對於皇帝來說,無非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當然,事後對裴度需要解釋,但皇帝深信,自己的宰輔深明大義,懂得社稷與個人孰輕孰重。更何況,他的這個侄女實在該殺啊!
  特別令皇帝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事到如今,裴玄靜還在試圖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宋若茵,杜秋娘,現在是宋若華。皇帝身邊的女人接連死去,而她裴玄靜,是皇帝寄予了最大信任的人,不僅束手無策,甚至還縱使了這一系列的死亡,難道她不應該承擔責任嗎?
  當然應該。所以,殺了她吧!
  可不知怎麼的,皇帝就是下不了這個命令。
  裴玄靜只肯承認,宋若華是在扶乩之後死亡的。但她又堅稱,宋若華的死與扶乩沒有直接關係。她的說法是:「宋大娘子非為毒殺,況且在扶乩之前已患病多日。玄靜以為,宋大娘子很可能是病故,因此首要需搞清楚她真正的死因。」
  皇帝質問:「朕早就嚴令禁止她再行扶乩之事,她執意妄為,雖死猶辜。而你為什麼還要幫她?」
  「因為妾想破案。」裴玄靜煞白著一張臉回答。
  「你想破案?違背朕的命令就能破案了?那麼現在你破案了嗎?啊?你回答啊!」
  「還沒有……」
  「現在倒好,連朕的女尚書也死於扶乩了。這案子你還打算如何破?」
  「妾真的沒有想到大娘子也會死……扶乩木盒我全部都檢查過,而且也親手拿過,所以妾相信宋大娘子也不會有事的。妾還是低估她求死的決心了……」裴玄靜的聲音中有哀婉,但更多的是不解。
  正是她這種孜孜以求、尋根究底的堅韌使皇帝歎為觀止。說到底,宋若華、宋若茵,乃至杜秋娘,都只不過是他所擁有的眾多女人之一,或者說是其中較為特殊的幾個,他多少關心著她們。宋若華的才學、宋若茵的聰敏和杜秋娘的嫵媚,都令皇帝喜歡。但歸根結底,他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安全,是手中的權力、胸中的社稷和眼前的萬里河山。
  裴玄靜的種種表現都讓皇帝感到,即使她的行為失當,卻非出於私心。光這一點,就足夠難得了。
  就再給她一次機會又如何?
  「三天。」
  裴玄靜聞聲抬頭:「陛下?」
  「朕只能再給你三天。假如三天之後,你仍然不能交給朕一個滿意的答案……」皇帝停下來,似在斟酌後面的話。
  裴玄靜便直直地盯在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上,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