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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裴玄靜尚未回答,有人在門口應道:「是什麼好東西,也讓我看看吧?」
  宋若華的臉色一變,注視著從門外翩然而入者,斷然回絕:「不行。」
  「不行就算了。可是大姐,你總該給我們介紹一下吧?」說話間,宋若茵已經大步走到案前,眼睛滴溜溜地在裴玄靜身上直打轉。她又高又瘦,頗有點居高臨下的氣勢。
  宋若華乾巴巴地說:「這是我的三妹若茵。」
  裴玄靜與宋若茵見禮。宋若茵笑道:「我還以為女神探怎麼個三頭六臂呢,原來這麼年輕,看起來比我家小妹若倫還小一些。可是呢,長得又比我們幾姐妹都美貌,難怪聖上都那麼上心思。大姐,你說是不是?」
  「三妹。」宋若華的臉色更差了,「裴煉師要回去了。」
  「這麼急就要走?到我那裡去坐坐吧。」宋若茵親熱地說,「我與煉師一見如故,還望煉師賞光。」
  「若茵,休得無禮。」
  「無禮?大姐此話差矣,若茵怎麼無禮了?」宋若茵將柳眉一豎,看起來還挺凶的。
  宋若華歎了口氣,乾脆不理她了。
  裴玄靜向宋若華告辭。自從宋若茵突然冒出來,宋若華整個人都變得沒精打采的,連敷衍裴玄靜都顧不上了。反而是宋若茵興沖沖地主動要送裴玄靜。
  臨出門前,宋若華將寫著離合詩的紙疊好交給裴玄靜,低聲道:「破案既為煉師之責,若華不便代為保管。」裴玄靜將紙揣入懷中。
  來到院中央的柿子樹下,宋若茵突然壓低聲音對裴玄靜說:「煩請煉師務必到我房中去一趟,若茵有事相求。」
  裴玄靜哪裡還有心情應付她,又不便拒絕,只得勉強跟著宋若茵穿過月洞門,來到西側跨院。宋若茵單獨住了這個小跨院。庭中同樣種滿了柿子樹,就連房裡的格局也相似,四壁全都是從頂及地的木架,但架上的東西卻大相逕庭。
  宋若華的房中擺滿了字畫。而宋若茵的房中擺放的卻是五花八門的織錦、綢緞、各色瓷器、玉雕,還有許多裴玄靜見所未見,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珍玩。
  宋若茵留意著裴玄靜驚訝的目光,解釋道:「我和大姐不一樣,從小不愛字畫,卻愛鑽研各種精巧的手藝。從女工的刺繡、編織、剪紙、花樣,乃至男子才能碰的雕刻、木藝、燒陶、制瓷等等,我都喜歡,還會自己設計製作一些奇巧好玩的物件。」她隨手從案上拿起一個貓形的玩偶,遞給裴玄靜。玩偶貼著綠玉的眼睛,粘著銀絲的鬍子,裴玄靜才拿在手上細瞧,不防宋若茵往貓屁股上一捏,「喵」的一聲,把裴玄靜嚇了一跳。
  宋若茵「咯咯」地笑起來,歉道:「煉師莫怪,我就愛搞這些小把戲。」
  裴玄靜哭笑不得,她的心情糟透了,只想趕緊離開,便道:「三娘子的心思真巧,玄靜佩服。不過我真的該走了。」
  宋若茵就像沒聽見她的話,仍自顧自地說著:「要說呢,我大姐的屋子是最值錢的。而我這裡,儘管沒那麼多無價之寶,卻也樣樣是獨一無二的。」她看著裴玄靜道,「像咱們柿林院這種地方,幸虧是在皇宮大內,無須特別防衛。否則的話,只怕日日夜夜都得重兵把守——防賊。」
  裴玄靜心念一動,接口問:「宮裡也會有賊嗎?」
  「我原來也認為絕不可能。」宋若茵再度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但就在最近這幾天,我卻感覺……有賊光顧了。」
  「你感覺?」
  宋若茵一把拉住裴玄靜的手,將她拖到紗簾後面:「你看這具仙人銅漏,是聖上前些日子剛剛賞賜給我的。就是它來了之後,我便感覺夜裡開始不安寧了。」
  裴玄靜能看出仙人銅漏是件寶物,若放在民間的話,確實容易遭賊惦記。但在皇宮大內之中,差不多的寶物不計其數,就算想偷也偷不過來吧,何必單單盯上這一件。況且隔壁宋若華的房中,還有那麼多價值連城的書畫。
  裴玄靜問:「三娘子說的不安寧,具體指什麼?是有外人闖入的痕跡嗎,還是丟失了什麼?」
  「那倒沒有,就是一種感覺。夜裡我閉起眼睛,就總感到有人在窗下潛伏著,想要鑽進來,可起來查看時,又什麼都沒有了……」
  裴玄靜勸道:「如果沒有確鑿的事實,很可能就是三娘子的臆想了。三娘子太顧慮仙人銅漏的安全,以至疑心生暗鬼。也許放寬心,便什麼事都沒有了。」
  「你胡說!」宋若茵忽然翻臉,「什麼都還沒查呢,就說我疑神疑鬼,如此草率,居然也敢稱神探。我看根本是浪得虛名,憑的不是本事,終究是一張臉吧!」
  裴玄靜氣愣了,敢情這宋家姐妹是自己的命中剋星吧?
  她再也沒有耐心了,便道:「三娘子沒別的事,我告辭了。」
  宋若茵低聲嘟囔著什麼,似乎還在挽留。但裴玄靜根本沒聽她的話,逕直走了出去。
  那天夜裡,裴玄靜在案前呆坐,離合詩的原件就擺放在面前。夜半三更時,她不得不承認,宋若華說得非常有道理。這紙張、墨跡,乃至筆體,每一樣都平淡無奇,成不了線索。即使有,也必須是對書畫有極深的造詣,又對大明宮中的一切瞭解至深的人才能發現。
  宋若華也許是這種人,但裴玄靜肯定不是。
  裴玄靜苦澀地想,皇帝真是找錯人了。
  她心灰意冷地伏在案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裴玄靜夢見了長吉。
  她興奮地又哭又笑,撲上去想抓住他,卻撲了個空。
  長吉像一陣煙霧般地消失了。裴玄靜愣愣地等待了很久,期待他能再次出現。哪怕只是幻象,她也希望能多看他一眼。
  長吉沒有出現,裴玄靜卻醒來了。
  她傾聽著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忽然有種衝動,想立即起身去鬧鬼的後院走一走。
  長吉會不會在那裡等她呢?
  她是多麼思念他啊,多麼想當面對他念一念那兩句詩:「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她想告訴他,自己能夠走向大明宮,住進金仙觀,勇敢地面對充溢著血腥味的真相,就是因為這兩句詩。
  裴玄靜相信,凌煙閣中寄托了長吉的夢想。不僅僅是長吉的,還有武元衡、柳宗元、叔父、皇帝……乃至這個偉大帝國的所有締造者們的夢想。
  而她,儘管永遠失去了長吉,也能夠憑借這個夢想與他聯繫在一起。
  她曾經多麼慶幸,自己雖為女子,卻擁有一份小小的才能,從而可以和男人一樣,參與到這份偉大的事業中去。雖以孑然一身立足世間,亦能不畏孤獨。
  在失去摯愛以後,裴玄靜的全部人生基石便在於此。
  可是沒想到,這兩天她頻受打擊,每一下竟然都打在這個根基上。裴玄靜發現,不管是皇帝還是宋氏姐妹,甚至連崔淼都壓根沒把她的才能當回事。歸根結底,他們都只把她當成一個可以隨意擺佈的女子而已。
  這才是裴玄靜萬萬不能接受的。
  她已經失去了愛情,難道還要失去自信和尊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