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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他不說。」
  「為什麼要來找我?為什麼他不和他的聯絡人直接說呢?」
  「我就是他的聯絡人,」雅科夫說,「但他要直接跟你談。」
  他們來到了新城的西邊。加百列的右側就是沐浴在銀色月光下的約旦河西岸,經驗老到的人們稱之為「沙巴克國」。在那片土地上,常規是行不通的——為了戰勝阿拉伯恐怖分子,那些為數不多的公約在必要的時候都可以打破。雅科夫這樣的人都是以色列安保部門的武士,是為了反恐工作進行一些骯髒工作的步兵。沙巴克的成員有權在毫無理由或沒有搜查令的情況下進行逮捕和搜查,可以隨意命令店舖和銷售炸藥等物品的地方關門。他們的生活依賴兩樣東西:勇氣和尼古丁。他們喝咖啡過量,而且很少睡覺。他們的妻子離開了;阿拉伯線人對他們又怕又恨。加百列雖然執行的都是國家最終極的任務,但依然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因為他加入的是情報局,而不是沙巴克。
  沙巴克的做事方法有時和民主國家的原則截然相反。和「機構」一樣,一些坊間流傳的醜聞摧毀了它在國內外的名聲。最早的還是臭名昭著的300路公車案件。1984年4月,300路公車正從特拉維夫開往南部的阿什凱隆城。汽車被四名巴勒斯坦人劫持,其中兩名在軍隊營救過程中被殺,另外兩名則被帶到了附近的麥田中,再沒有露過面。後來有報道稱,那兩名劫持者被沙巴克官員毆打致死,而且那些官員是奉上面的命令行事。一系列的醜聞接踵而來,每一條醜聞都揭露了沙巴克最殘忍的手段:暴力、逼供、勒索和欺詐。沙巴克的辯護者則稱,對嫌疑分子的審訊很難在咖啡桌前完成。雖然醜聞不斷,但沙巴克的目標並沒有改變。他們並不在乎能否在流血事件發生後抓住恐怖分子,他們要做的是防患於未然。如果可能的話,他們希望震懾住那些年輕的阿拉伯人,讓他們不要走上暴力的道路。
  雅科夫突然剎住了車子,他們差點撞到前面那輛貨車的尾巴。他對司機閃了閃車燈,又按響喇叭,貨車移到了旁邊的車道。雅科夫開過去的時候,加百列看到那輛車裡有一對哈瑞迪教徒正在興奮地聊著天,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雅科夫把小圓帽扔到加百列的腿上。那頂帽子比普通的要大一些,黑色背景上有個橙黃相間的圖案。加百列明白這個設計的意義。
  「我們要穿過居民區了,我怕安全部門或哈馬斯會在檢查站把守。」
  「我們要自稱從哪兒來呢?」
  「捨莫納鎮,」雅科夫回答說,「在約旦谷。我們永遠都不會去那兒的。」
  加百列拿起那頂帽子。「我猜當地居民不會太歡迎我們。」
  「不如說捨莫納鎮的居民對以色列的領土承諾比較審慎。」
  加百列把帽子扣到腦袋上,調整了一下角度。雅科夫邊開車邊簡短地跟加百列說了一下穿過西岸的程序、他們去阿拉伯村莊要走的路線,還有引開守衛注意力的方法。雅科夫說完之後,就從後座上拿了一把烏茲迷你機槍。
  「我更喜歡這個。」加百列拿出了他的伯萊塔。
  雅科夫笑了。「這可是約旦河西岸,不是左岸。別傻了,加百列,用烏茲吧。」
  加百列有些猶豫地拿起了那把槍,把彈匣插進了槍柄裡。雅科夫也包上了頭。過了本-古裡安機場幾英里之後,雅科夫離開了高速路,來到了一條雙車道上,然後向東駛向西岸。隔離帶出現在了他們眼前,在地面上投下了陰影。
  在檢查站,一名沙巴克工作人員站在以色列國防軍當中。雅科夫開過去之後,那名沙巴克工作人員和士兵們輕聲交流了幾句,然後他們的大眾汽車沒接受檢查就被直接放行了。雅科夫在灑著月光的路上疾馳而去。加百列看到他們身旁有一輛車,一對前燈跟了他們一會兒就消失了蹤影。雅科夫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那輛車。那應該是沙巴克反監視戰隊的車。
  前方的路牌寫著距拉馬拉還有四公里。雅科夫離開主路,來到了古老河床旁的一條沙土路上。他關掉車燈,只用停車燈照著前路。沒多久,他停下了車。
  「把雜物箱打開。」
  加百列照他的話做了。裡面有兩條阿拉伯圍巾。
  「你開玩笑吧?」
  「蒙上你的臉,」雅科夫說,「全部蒙上,就像他們那樣。」
  雅科夫非常熟練地用他那條圍巾把頭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在喉嚨下面打了個結。除了眼睛,他的整張臉都隱藏在了圍巾後面。加百列也依樣做了。雅科夫再次發動車子,雙手緊緊地握住方向盤,沿著一片漆黑的河谷向前開去。加百列感到自己像是坐在一個阿拉伯民兵旁邊,正準備發動一場自殺式襲擊,這讓他感到十分不適。他們開了一英里之後,前方出現了一條窄窄的柏油路。雅科夫轉上那條路,向北飛馳而去。
  即便是以西岸的標準來看,這座村子也算是很小了,看上去好像被遺棄了一樣——幾棟顏色陰暗的矮房子簇擁著宣禮塔的塔尖,大部分房屋都黑著燈。村子中央有一個小集市廣場,沒有車子,也沒有行人,只有一群山羊正在莊稼中間聞來聞去。
  雅科夫在北邊的一棟房子前面停了下來。房子臨街的窗戶緊閉,因為一邊的折頁壞了,一扇百葉窗斜掛在窗前。前門旁邊有一輛孩子騎的三輪車,車頭衝著大門的方向,這表示一切按計劃進行。如果車頭朝外,那就意味著他們必須要離開這裡,到後備的地點去。
  雅科夫從地上拿起那把烏茲衝鋒鎗,下了車。加百列也跟著走了出來,按照雅科夫的指示打開了後車門。他背對房子,觀察著街上的動向。「我在裡面的時候,如果有人走過來,就朝他的方向開槍,」雅科夫說,「如果他還不明白,就把他拿下。」
  雅科夫繞過那輛童車,用右腳踢了踢門。加百列聽到了木頭開裂的聲音,不過還是集中精力觀察街上的情況。他聽到屋裡有人用阿拉伯語在喊叫,加百列聽出那是雅科夫的聲音,後面那個聲音他聽著似曾相識。
  附近一間村舍的燈亮了,然後又有一間也開了燈。加百列鬆開了烏茲槍的保險,手指扣住扳機。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雅科夫帶著亞維什從那扇破門後面走了出來。亞維什舉著雙手,頭上套著黑布,那桿烏茲槍就頂在他的腦後。
  加百列又朝街上看了一眼。一個裹著淺灰色圍巾的男人從屋裡走了出來,用阿拉伯語朝加百列大叫。加百列用阿拉伯語讓他退後,但那個巴勒斯坦人朝他們走了過來。「開槍!」雅科夫生氣地說,但加百列沒有開槍。
  雅科夫頂著亞維什的腦袋,讓他坐到了後座上。加百列跟著他上車,把那名線人按在了地上。雅科夫來到駕駛位的車門旁,朝著那個村民幾碼之外的地面開了幾槍,那個人嚇壞了,趕緊回到了屋子裡。
  雅科夫躍上車,直接倒出那條窄街。到了集市廣場後,他轉頭快速離開了村子。槍聲和車鳴讓村民警戒了起來,好幾個人都從窗戶和門廊探出了頭,但沒人找他們麻煩。
  加百列一直從後窗往外看,直到整個村莊消失在了夜幕裡。一會兒工夫,雅科夫已經開到了河岸邊,只不過方向相反。那個通敵者依然被按在地上,整個身子擠在後座和前座之間狹窄的空隙裡。
  「讓我起來,你這個混蛋。」
  加百列用前臂卡住那個阿拉伯人的脖子,粗魯卻仔細地把他渾身上下都搜查了一遍,檢查有沒有武器或者炸藥。檢查完畢之後,他把阿拉伯人拉到座位上,摘掉了他頭上的布袋。那人用一隻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他就是亞西爾·阿拉法特的翻譯凱梅爾上校。
  常春籐城坐落於海法和特拉維夫中間的濱海平原上,之前是猶太復國運動者的農場,後來成為了一座毫無生氣的以色列工業城市。在城中一間雜亂無序的輪胎工廠旁邊,有一片工人住宅區,聳立著一排小麥色的公寓樓。其中一棟離工廠最近的樓散發著橡膠燒著後的臭味,這棟樓的頂層是沙巴克的安全屋。對於很多工作人員來說,這個地方是他們不得已時的選擇,但雅科夫卻很喜歡這裡。刺鼻的氣味反而能加強緊迫感,因為很少有人願意在這兒久留。但雅科夫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他的曾祖父是一個來自科夫諾的俄羅斯猶太人,是常春籐城的建立者之一,他們將一片充滿毒氣的沼澤變成了一片高產的農田。在雅科夫心中,常春籐城就是真理,常春籐城就是以色列。
  那間房子可以說毫無舒適可言。客廳裡全都是金屬的折疊椅,地板上的油氈布凹凸不平;廚房的櫥櫃上放著一隻廉價的塑料電水壺,生了銹的水盆裡是四隻成套的髒杯子。穆罕默德·亞維什,別名凱梅爾上校,拒絕了雅科夫毫無誠意的茶水款待。他要求雅科夫關上燈。他之前在總部時穿的那件熨燙平整的制服現在換成了白色棉襯衫和斜紋防水布的褲子,在月光的照射下泛著白光。他用右手剩下的兩根手指夾著雅科夫的美國香煙,另一隻手則揉著自己的脖子。他那只獨眼定定地瞪著加百列,後者已經放棄了折疊椅,靠著牆坐在地上,雙腿疊在一起。窗前的雅科夫則成了一團模糊的黑影。
  「看來你從你的沙巴克朋友那兒學到了點東西。」亞維什摸著下巴說道,「他們很會用拳頭。」
  「你說你想見我,」加百列說,「我不喜歡有人專門要見我。」
  「你以為我想怎樣?殺了你?」
  「這也不是沒有過。」加百列冷靜地回答說。
  他知道,沙巴克的探員和另一邊的線人會面時是最危險的。最近幾年,有幾名探員就死在了會面的時候。其中一個竟是在耶路撒冷的安全屋裡被斧子砍死的。
  「如果我們想殺掉你,今天早晨在拉馬拉就殺了。我們的人現在應該正在慶祝你的死亡呢,你的手上沾滿了巴勒斯坦英雄的血。」
  「慶祝死亡可是你們擅長的,」加百列回答說,「有時候恐怕也是你們唯一會做的事。為你們的人民做點有用的吧,除了讓他們自殺之外。帶領他們朝前走,別總跟在社會極端主義後面,做些有建設性的事吧。」
  「我們曾經建設過,但被你們的坦克和推土機毀掉了。」
  加百列朝窗口雅科夫的影子望了一眼。那個沙巴克的成員並不希望他們陷入這種無意義的爭論,可從穆罕默德·亞維什點燃第二支煙的樣子來看,他還沒打算讓步。加百列把目光從那個阿拉伯人的獨眼上移開,心不在焉地用食指撥弄地上的塵土。讓他發洩吧,沙姆龍會這樣建議。讓他把你當成壓迫者,當成反面人物,這樣會減輕他當叛徒的愧疚。
  「沒錯,我們慶祝死亡。」亞維什蓋上了雅科夫那只舊款打火機,「我們之中也有些人會和敵人合作,但這種事在戰爭中很平常,不是嗎?不幸的是,我們巴勒斯坦人很容易被收買。沙巴克把這叫作3K:kesef,kavod,kussit——錢,尊嚴,女人。想像一下,為了一個以色列妓女背叛你的人民。」
  亞維什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我為什麼通敵嗎?因為我妻子病了,拉馬拉的醫生說她得了癌症。如果不能在耶路撒冷醫治,她就會死。我向以色列政府申請了進城的許可證,這才讓我認識了沙巴克,還有那位親愛的朋友。」他把下巴朝坐在窗口、緊抱雙臂的雅科夫那邊揚了揚,「在我面前他叫自己所羅門。我知道他的真名叫雅科夫,但我還是叫他所羅門。這只是我們的一個遊戲。」
  加百列沉默著,繼續撥弄地上的塵土。他感到自己彷彿正找尋出卡拉瓦喬畫作的輪廓——亞伯拉罕手中拿著刀,準備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以祭獻上帝。
  亞維什凝視著他的煙頭:「不用說,我妻子得到了最好的治療,但代價也很大,我必須通敵。所羅門時不時會把我的孩子關起來,就為了要我開口。他甚至關押過我生活在以色列的親戚。但當所羅門真想逼我的時候,會威脅把我通敵的事告訴我妻子。她一定不會原諒我。」
  加百列抬起頭來:「你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