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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節

厚厚的一沓檔案發出了霉味,孟主任解開細繩,翻找一會兒,抽出一張紙,遞給蘇鏡:「這就是分給孟培根的地,這塊地真不錯,肥,又靠路邊,澆水也方便。」
看著那張泛黃的紙,蘇鏡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盯著右下角那個血紅的手印看了半天。
被「住」看守所還得交食宿費?
1994年,湖北省京山縣雁門口鎮居民張在玉被政法機關認定已遭丈夫殺害,其丈夫佘林祥被判入獄,十一年後,張在玉突然回家了!她的歸家,讓當地人目瞪口呆——這表明其丈夫佘祥林被判刑是錯案。
1998年,山西省臨汾地區中級法院以搶劫罪判處郝金安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十年後,真兇落網,郝金安終獲清白。
1999年,河南省商丘市柘城縣老王集鄉趙樓村發現一具無頭屍體,趙作海被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刑兩年。2010年,「被害人」趙振晌回到村中,趙作海沉冤得雪。
如今,順寧警方又為中國的冤案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從案件的相似程度來說,孟培慶的冤屈更像趙作海,「被害人」都以為將對方打死了而遠走他鄉,於是留下的一方便成了替罪羔羊。
孟培根和老悶兒的指紋百分之百吻合,蘇鏡再無疑問,老悶兒就是孟培根,而獄中的孟培慶根本沒有殺人。孟培慶最初很不配合,繼續堅稱自己殺人了,直到蘇鏡擺出充分的證據證明孟培根的確是前幾天剛被人殺了,孟培慶的心理防線才崩潰了,他失聲痛哭大呼冤枉。等他止住了哭聲,蘇鏡問他之前為什麼一直堅持自己殺人了。他說,當年他被刑訊逼供的時候,經常有警察來告訴他,找到證據了,說他沒有殺人。接著換第二個警察來審訊他,他自然說自己沒殺人,然後就挨一頓打。過幾天,又有警察來說他沒殺人,他又信了,又挨一頓打。三番五次之後,不管是誰說他沒殺人,他都一口咬定,自己真的殺人了。時隔十三年,恐怖的記憶仍在,所以當蘇鏡找上門來說他沒殺人時,他以為蘇鏡也是來試探他的。
蘇鏡立即向侯國安局長匯報了此事,侯局長一聽這事腦袋都大了,問道:「你確信沒有搞錯?」
「沒有,絕對沒錯。」
侯國安不停地拍著腦門,歎道:「這都什麼事啊!你說說,當年是誰辦這件案子的?」
蘇鏡回答道:「主辦此案的兩個民警,一個叫溫亞兵,一個叫范江山,現在一個是派出所所長,一個是副所長。當年的派出所所長叫雷風行,現在是西峰區公安局局長。」
蘇鏡停了下來,侯國安看了看他說道:「繼續說。」
「當年的西峰區公安局長也過問了此案,卷宗裡還有他要求迅速結案的批示,後來這位局長升任市公安局長,之後又升任副市長,現在主抓安全生產工作。」
「楊愛民?」
「是。」
「唉,老楊這下算栽了,」侯國安又問道,「還有嗎?」
「還有邱德龍的一份批示,也是要求迅速結案,不要拖延。」
「邱德龍?政法委書記?」
「是,現在已經退休了。」
侯國安歎道:「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啊,小蘇,你說說,我們該怎麼辦?」
「當務之急是立即釋放孟培慶。」
「這可是一大醜聞啊,像趙作海、佘祥林那樣處理的話,全國都要鬧得沸沸揚揚。」侯國安又問道,「你對無頭屍案怎麼看?那個屍體不是孟培根,那麼他是誰?你有沒有想過?」
蘇鏡一直沉浸在發現冤案的興奮中,此時被局長一問,鬧了個大紅臉,支吾道:「還沒想過。」
「那你對孟培根、孟凡被殺有什麼看法?」
蘇鏡說道:「《南方人物週刊》曾經有個報道,說的是2006年,在寧波,有個叫吳大全的貴州青年,被冤枉殺人,判了死緩。服刑期間,也就是2008年,他在獄中竟然遇到了真正的殺人兇手。結果你猜怎麼著?」
「放了唄!」
蘇鏡呵呵地笑著搖搖頭說道:「沒有,根本沒放。」
「沒放?」
「2010年3月12日,慈溪市法院以窩藏罪判處吳大全有期徒刑四年零四個月。」
「窩藏罪?他窩藏誰了?」
「我不知道,」蘇鏡說道,「《南方人物週刊》引用了一則最早披露此案的網帖解釋說,這麼做是為了避免吳大全釋放後向新聞界申冤,造成如同河南趙作海冤案一般的輿論,以其他罪名繼續關押吳大全,讓其無法申訴。」
「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侯局長,你說殺害孟培根、孟凡的兇手,會不會也是這麼想的,怕引起趙作海冤案一般的輿論?」
侯國安沉思道:「恐怕不會,輿論再怎麼不利,對個人的影響還是要小很多的,對順寧的影響是最大的。」
「侯局長,冤獄這事對個人的影響還是很大的,」蘇鏡說道,「佘祥林昭雪後,有一個當年的辦案民警自殺了,趙作海昭雪後,當地也有一批官員落馬了。」
「你是說殺人滅口?」
「我覺得有可能,」蘇鏡繼續侃侃而談,「可能是當年的一個辦案人員,在電視上看到了孟培根,立即想到案子辦錯了,為了掩蓋這宗冤案,他便殺了孟培根,這樣一來,就沒人知道孟培慶是冤枉的了。可是,孟凡也看到電視了,他也去找孟培根,希望能洗脫父親的冤屈,結果也被兇手幹掉了。」
侯國安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可那人會是誰呢?」
「這就要看誰最想遮掩此事了,」蘇鏡說道,「如果這宗冤案昭雪的話,從邱德龍,到楊愛民,再到雷風行、溫亞兵、范江山,他們都得受到牽連。」
「那你覺得現在公佈這宗冤案合適嗎?」
蘇鏡愣了一下。
侯國安說道:「如果我們現在公佈冤案,那無異於打草驚蛇。所以,我覺得不妨先把這事藏著,暗中調查。」
蘇鏡立即說道:「不行!」
蘇鏡的聲音很大,把侯國安嚇了一跳,問道:「怎麼不行?」
「孟培慶已經被關了十三年了,我們已經夠對不起他的了,我不想讓他在監獄裡多待哪怕一天。繼續關押他,不是跟其他地方的鳥人一個德行?」
見蘇鏡如此粗魯地頂撞自己,侯國安也火大起來:「這我不管,我只想把案子給破了,就讓他犧牲幾天吧。」
「他已經犧牲十三年了!」
侯國安突然笑了,指著蘇鏡的鼻子罵道:「你這頭強驢,我告訴你,這事我說定了,不需要再討論了。」
蘇鏡哼了一聲說道:「侯局長,這事要麼由我們主動發佈,要麼由媒體逼著我們發佈,你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