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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節

  門隔了好大一會兒才打開,開門的是個老頭,看上去有六十歲左右,頭髮花白,穿著一件寬鬆的居家背心,左手拿著一個奶瓶,右手拿著一個奶嘴。
  駱嘉不認識他,見都沒見過。
  「你找誰?」老頭疑惑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Wendy住在這兒嗎?」說著,駱嘉故意朝裡面看了看。
  「Wendy?什麼Wendy?」老頭的聲音開始煩躁起來,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他,像是在打量一個圖謀不軌的壞人。
  「您是這裡的住戶?」
  「廢話。你說呢?」
  「對不起,您誤會了……那個,請問您是什麼時候搬進來的?」
  「關你什麼事兒?你哪個部門的,你到底找誰,我們不認識你。」
  「真是不好意思……」駱嘉說,「是這樣的,五月十四號的時候,這裡好像還沒有住戶……」
  老頭厭煩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我們是六月中搬過來的。」
  這時駱嘉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
  「實在是抱歉,我是住在您家對面的……」駱嘉不得不說,「昨天我女朋友在家裡……自殺,是您叫救護車把她送到醫院去的吧?所以想過來感謝您一下……」
  「哦!原來你是他男朋友啊……」老頭用不友善的眼神盯著他,那意思好像是說,女朋友在家裡自殺,肯定跟你這個男朋友脫不了關係。
  老頭還要說什麼,只聽裡面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老頭子,你幹嘛呢!沖個奶粉沖那麼久!」
  「來了,來了!」老頭往裡面應和了一聲,然後回頭對駱嘉說,「年輕人,以後對女朋友好一點!不要搞得人家割腕自殺什麼的,晦氣!」說著,就要把門關上。
  駱嘉伸手把門擋住,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失禮了,趕忙說:「對不起,就是想問一下,你們為什麼會把我女朋友送到普恩醫院去?」
  「你說話像話嗎?不送醫院那女孩不就死了!」
  這時,裡頭的老太太也走到門口來了,她懷裡還抱著一個七八月大的嬰兒,她一邊一刻不停地顛著嬰兒,一邊抱怨說:「你跟誰吵架呢!讓你給孫子沖個奶粉能衝上一年!」
  駱嘉趁機又打量了一下房間,裡面已經不是五月十四號時看到的模樣了,牆壁粉刷一新,傢俱堆得很滿,椅子擺得亂七八糟的,桌子上擺著各種茶具,還有沒吃完的飯菜,沙發上堆著衣服和尿布……
  直到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對不起,我是想說,您為什麼不把她送到其他醫院,而是選擇普恩醫院呢?」
  「你問我我問誰,我打120,救護車把她送醫院的,你問我我哪知道……你快走吧,我孫子都被你嚇哭了!」老頭嘮嘮叨叨,說著把門「砰」地一關!
  駱嘉被拒在門口,碰了一鼻子灰,臉已經漲紅到脖子根。
  他在心裡咒罵著自己,怎麼能相信文馨的話呢?他真是,居然跟著她瘋起來了……
  這時駱嘉想起了戴院長昨天對他說的話:「她現在已經有了傷害自己的傾向,必須住院嚴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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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嘉聽戴院長說,從昨天到今天文馨沒吃一點東西,並且拒絕洗澡、喝水,她還把輸液管一根接一根地咬破,把輸液的架子推倒,摔碎了輸液瓶。
  此時她坐在病床上,頭低著,長髮遮著她的臉,手腕上的紗布滲著鮮紅的血。駱嘉甚至能想像幾分鐘之前那血還在她的體內,比想像中還糟,她已經垮了。
  他硬著頭皮靠近她,還沒觸到她的肩膀,她就受驚般渾身一抖,抬起頭來:她的眼圈發黑,眼裡充滿了血絲,有一種絕望的悲哀。駱嘉的心疼得抽了一下。
  「再過十天就是我們的婚禮了,熬過這十天,一切都會好的……」他自己都覺得說話聲音太小,因為他答應了安妮人格的要求,他根本就沒有臉跟文馨提起婚禮。
  文馨似乎讀懂了他的表情:「你還是不相信我,對嗎?」
  駱嘉吞了吞口水,強迫自己轉移目光去看她割傷的手腕:「文馨……戴院長不是壞人,他一直在忙我們嘛……」
  他注意到文馨的呼吸急促起來,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沒有再說下去,反倒往枕頭上一倒,拉起被子蒙住自己。
  預料中的結果,大學時她就這麼倔。
  正在他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文馨突然翻身而起,似乎想做最後的掙扎,這反倒把他嚇了一跳:「我說過了,安妮的姐姐就住在404,你為什麼就不能自己去看看?你從來都是自以為是!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我自私?他身體一晃。文馨以前從沒這樣批評過他。
  「我去看了,你以為我沒去看過嗎,對面住的是別人,再說了……安妮的姐姐在日本。」他長歎了一口氣。
  「可是她回來了!她回來了你知不知道?她回來了!」文馨起身死死地朝他抓過來,他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狀況,只覺得文馨在他耳邊不停地嘶吼,「她回來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駱嘉還想說什麼,這時護工衝了進來,上前拉開他們,勸他說,「我看您還是先走吧,病人的情緒有點不穩定。」
  駱嘉盯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孔和奪眶而出的眼淚,那一刻,他是真的怕了。
  在護士和他的注視下,文馨重新躺了下去。
  「你——還想說什麼嗎?」他又問了一次。
  你千萬不要再說什麼了。
  如他所願,她什麼都沒說,嘴唇緊抿著,表情像哭又像笑——那是一種肝腸寸斷的表情。
  就在那一瞬間,外面傳來幾聲干雷,六月黃梅天,又要下雨了。
  他們再也沒有說什麼。他踏出門去,只聽背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傍晚的寂靜籠罩著醫院,遠處,上海這座不夜城,不再喧囂,像是反常地睡著了,只有蟬繼續哀鳴著。
  但是當他走到走廊拐角的時候,似乎又聽見文馨的叫聲。他大概能想到此時她的眼眸裡正閃爍著絕望的亮光。
  文馨,我想相信你,但我沒辦法相信你。
  他只停了幾秒鐘,就開始狂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