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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節

  艾琳想要掛電話,但是覺得他還會打過來。她想要知道這次對話的邏輯結論是什麼。「如果是真的,那麼這肯定是突破性的。為什麼沒有在同類的學術期刊上發表呢?」她問道,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因為「騙子瑞本」的欺詐行為永遠不可能通過正規期刊的詳細審查。
  「我現在還把它作為秘密。過去幾年,我一直在研究這個秘密,並且僱傭其他人幫助解決這個謎團的某些部分。但是沒有告訴他們研究的真正目的,還沒有。」
  「聽著,如果你真的是找到了反轉這一狀況的方法,我肯定是最高興的人。但是即使你能夠用正常基因替換所有的八條基因,這並不意味著你就治好了他們。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你又不能在動物身上實驗,因為沒有任何一種動物是精神變態者模型。」
  「嗯,其實有一種。接近完全的症狀。我想你應該知道隔-海馬通路損失的齧齒動物會有一些精神變態者的行為。我在早期使用了這一模型。我也對老鼠基因組進行了排序,發現老鼠也是類似的八條基因。如果把這八條基因去掉,老鼠會表現出與隔-海馬通路損失的老鼠相似的異常行為。」
  「所以你還創造了精神變態老鼠?」
  「是的。一樣的反常基因,一樣的行為,至少能夠在這種有限智力的動物上體現出來。然後我修正了這些基因,做了以後,我也改變了這種情況。老鼠的大腦重新恢復了正常,是做了成百上千的實驗才使得精神變態發生了逆轉。」
  雙方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我不想無禮,」艾琳說道,「但是我必須要說,就這一點來說,我不相信你。」
  瑞本哈哈大笑起來。「我不怪你。這證明你沒瘋。即使在我修正了基因後,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發現的是所有這些基因必須同時起作用才能恢復到正常。這些基因之間有著非常微妙的互相作用。所以這是一個兩步走的過程。只是替換了基因是不夠的,因為即使你有正常的基因,如果你不能保證它們正常被激活了,所有的基因都表現了出來,並且在正確的水平,你還是會看到精神變態狀態。實際上,如果正常基因沒有正確表現出來,你還可能讓情況比沒有修復它們之前更糟糕,所以關鍵不止是修復基因,還必須確定所需的程度,相應的修正基因的表達方式。」
  艾琳搖了搖頭。如果她以前不相信這是可能的,那麼顯然瑞本的解釋讓她覺得更難以相信了。她不是分子生物學家,但是細胞有非常多複雜的機理控制基因。在分子水平需要搞清楚這麼複雜的相互作用還有很長的路需要走,更別說具體測量了,那更是難以想像的困難。「你能夠決定八條基因所需要的精確水平?」她懷疑地問道。
  「很遺憾,不能。這不是實驗的問題,這是一個死結。即使是老鼠,我也是通過試錯法找到了答案。據我所知,沒有別的方法,是經過千百次的嘗試都找到了正確的方法。你也許需要進行幾百次或者幾千次的組合就能意外發現能打開大門的那把鑰匙。」他頓了頓,「這些基因的修正,理論是沒有用的,必須在實踐中才能獲得。」
  電話兩端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知道我給你打電話非常冒昧,我告訴你的這一切聽上去是異想天開。但是我懇請你查看我的資歷讀一讀我的著作,都是些非常嚴肅的論文。我可以發給你所有我現在獲得的數據,我覺得你肯定會覺得大開眼界的。」
  艾琳思索著。「好吧,就算是你發給我了你的數據,這些數據證明了你所說的。那麼為什麼你不開始對人的臨床試驗,讓你的這種治療方法獲得批准?」
  「這就是關鍵了,」瑞本說道,他充滿熱情的嗓音中透露著絲絲疲倦。「這種療法永遠不會被批准通過。正規藥物批准途徑是通不過的。首先,食品與藥物管理局要求在兩種動物身上進行藥效實驗,我只有一種。這種還不是廣泛被認為是合適的模型。即使他們接受我的模型,老鼠的治療時間窗太小都不可能讓它們通過。有效劑量和致死計量非常接近,難以掌握。儘管我有理論和實驗證據證明治療時間窗在人類身上會大一些。」
  「對於這麼重要的事情,食品與藥物管理局不會區別對待嗎?」
  瑞本笑了起來,「看得出你沒怎麼跟食品與藥物管理局打過交道。他們做了一個看上去有彈性的鋼鐵管口。相信我,他們絕對不會讓我開始臨床試驗的。」
  艾琳瞇起了眼睛。「知道了。我怎麼突然對你給我打電話感到非常不舒服呢?」
  「我需要你的幫助,艾琳。我能從那篇報道中感受到你的熱情。給社會一個對付這些惡魔的工具是你的動機,一路走過來,清楚明瞭。你是為數很少的一部分研究者走進監獄研究精神變態者,對他們進行日常的大腦掃瞄。」
  「你是不是想讓我在我的犯人身上實驗你的療法?」
  電話另外一頭又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你瘋了吧,」艾琳說道。
  「這是唯一的方法。必須要進行實踐才行。」
  「當然了。我會坐牢的。」
  「沒人會知道的。我把雞尾酒療法給你,還有八條關鍵修正基因,表達水平千差萬別。你只需要把它們加入可能的組合,直到你找到對的那種。不會是輕鬆的工作,因為我們可以確信在老鼠身上發生的微妙平衡在人身上不是必然會發生的。我做了幾千次的實驗,你可能也會做這麼多次實驗。但是當你找到正確的組合,你就會見證完完整整的情況逆轉。你的精神變態主體的大腦會被檢測為正常。當向他們出示帶有情感的詞彙時,他們的扁桃腺會被激活。我剛才說了,這些異常基因不但需要被替換,還需要被正確地表達。所以他們的大腦結構會回歸正常——在DNA這個水平上會正常。精子或卵子都會正常。你的核磁共振數據會證明一切。」
  「僅是理論上的。但是如果有一對完美的基因表達水平的組合,我想至少會有一對不完美的。這樣的組合是可能致命的。你的實驗中死了多少隻老鼠?」
  「讓人吃驚的是幾乎沒有。」瑞本說道,「大多數的錯誤組合什麼作用也沒有。我說過,老鼠的治療時間窗非常狹窄。人類的治療時間窗應該更寬。所以碰到致死的組合的概率更小。」
  「但是你並不確定,概率小不等於概率為零。」
  艾琳聽到電話那頭深深的歎息聲。「是的,在進行藥物試驗測試的時候沒有絕對的保證。以臨床研究的名義,測試主體會失去他們的生命,但是測試會繼續。很遺憾會發生這樣的事兒。但是這就是藥物開發的本質。如果我們想要重要的新藥來到這世上,這是必須承擔的風險。」
  「這沒錯,但是食品與藥物管理局的臨床試驗中,這些病人都有知情權。都向他們進行了有關好處和風險的詳細解釋,然後他們才簽字的。他們知道有出錯的風險,但是他們是自願者,是明明白白參與的。」
  「聽著,艾琳,你知道的,即使管理局同意了這樣的臨床實驗,精神變態者也絕對不會自願參加。他們都認為自己沒有什麼不對勁的——是我們其他人才有問題。」他深呼吸了一口。「艾琳,你研究的是暴力犯罪者,而且很多還是慣犯。他們出獄後,他們還會犯案的。你知道他們會的。他們沒有良知,沒有靈魂。如果他們少數人在臨床實驗中死掉,確實是悲劇。但是比起他們給無數生命帶來的悲劇相比,根本不足掛齒。」
  「我不會做的。」艾琳堅定地說。「你說什麼我也不會改變主意的。到此為止。我同意你所說的。我跟精神變態者也有過節。我才會決定研究這個課題。但是我不會出賣我的靈魂。我發誓不會讓研究侵蝕我自己的道德標準。」
  在艾琳剛剛決定她一生所從事的事業後,艾琳偶然間看到弗裡德裡希·尼采的一段名言,就是對她的警示:「與怪獸搏鬥的人要謹防自己因此而變成怪獸。」尼采還寫道,「當你在窺視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在窺視著你。」艾琳從心底銘記這個忠告,立志一定不會讓她對惡魔的研究讓她自己也變成惡魔。
  「我不是在請你降低你的道德標準。你再考慮考慮。我只是在請你從大局著想。如果你能在這世上找出駕馭他們的方法,想想你可以以此拯救多少生命。我不是建議你去殺死精神變態者,把他們進行物理消滅。我想讓你做的是治好他們,讓他們變成正常的人類,把靈魂還給他們。你給他們判的是終身監禁。」
  瑞本停了下來,想讓艾琳接受他的觀點,然後繼續道,「想想全世界成千上萬你可能拯救的受害人。不只是暴力犯罪的受害人,還有受過欺詐、心碎和操縱的那些人,現在還有以後的世世代代。如果你知道這些監獄裡冷血殺手的死可以換回成百上千人的生命——讓成百上千的強姦受害人,尤其是兒童免受其害,你覺得值不值得?而且,並不是我們這一代人,而是永永遠遠。人類痛苦和折磨的整體下降是里程碑式的,無法計算的。而且我還並不確定是否有人會在試驗中死去,因為我認為不會。但是,就算我錯了,確實有人死了,你難道會否認他們死得其所嗎?」
  「我不會做的,」艾琳說道。
  但是這一次她的口氣不如之前那麼堅定了,而且她沒有想要結束對話的意向。
  8
  艾琳把她租的福特車停在了工業園區中大型停車場中,阿斯克勒庇俄斯醫藥公司和其他幾家生物科技公司共享這個停車場。天空藍得非常燦爛,異國風情的熱帶植物抬頭便見。生物科技園區裡蜿蜒的步道上,佈滿了小溪和假瀑布,四層樓高的現代建築外面是藍色的玻璃,只有從每棟樓前不同的大理石方尖碑才能分辨出哪棟是哪棟。
  我不是在白費心思吧,艾琳緊張地想。瑞本會在嗎?他會怎麼反應?她應該在哪裡過夜?
  她努力說服自己不提前知道才有趣嘛。她的生活太程式化了。
  她和瑞本最後一次通話,她沒有提到任何要去見他的計劃,所以她非常希望他在。如果他沒在,她就去動物園或是海洋世界,然後再去和考特妮吃晚飯。無論怎麼樣,她都想要一個好玩放鬆的假期,遠離當地的監獄。實際上,她還擔心自己會跟監獄綁在一起。
  她看了看阿斯克勒庇俄斯公司的大廳,不過她沒選這條路線。一不做,二不休。讓前台通知瑞本她來了,還有什麼驚喜可言。當然了,在聊了兩年的視頻後,突然見面,是挺奇怪的。但是考特妮堅持說瑞本要是見過立體的艾琳,他肯定不會再想僅僅進行視頻對話了,特別是她能誘惑他。
  瑞本的辦公室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植物園中,一棟普通的建築,並沒有正式地跟生物科技園連接,離主樓還隔著幾棟房子,沒有招牌,不想招來動物權益保護者的注意。她走到入口,拉開了一扇雙層玻璃門。發現是鎖著的,她並不吃驚,因為不遠的牆上有一個鑰匙卡掃瞄器。
  她朝裡面望。跟預想的一樣,看不到任何動物。不過她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技術員正走過朝裡的另一扇門,但是他不是朝著她來的。
  她立即敲了敲玻璃。幾秒鐘後,技術員轉過身來,他開了門,不過用身體擋著入口,「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他問道。
  艾琳微笑了一下,「是的,我是瑞本博士的老朋友。剛好路過這裡,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技術員上下打量著她,不過沒發現她有什麼可疑之處。她穿著合體優雅的輕薄棉質長褲藍色襯衫,沒有藏武器、顏料罐或是其他動物權利保護激進人士喜歡攜帶的東西的空間。她的美貌容易讓人疏於警覺,如果她就是激進人士,這個技術小哥肯定毫不猶豫地想要跟她一起混了。「老朋友,嗯?你看起來沒有那麼老。」他調情道。
  她對他回敬了一個電力十足的微笑,「好吧,你贏了,」她說道,「我其實是瑞本博士的一個年輕朋友。他告訴我他的辦公室在你們植物園的後面。他今天在嗎?」
  技術員把門打開一點,讓到一旁,「你真夠走運的。我剛剛十分鐘前看到他在辦公室的。要不要我帶你過去?」
  「太好了,」艾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