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城市奇談 > 第55節 >

第55節

  「你不是邽山犬妖一族的?」明籟抬頭看著眼前的人,發問,「不是關禎派來的麼?怎麼是崑崙犬妖?」她後一句是對眼前男子身側的人說的,那個身形瘦弱,看上去就是個普通高中生的男生笑著摸摸頭髮:「明籟夫人,這位雖然是崑崙犬族,但是是我們邽山一族養大的,和族長從小一起長大,基本就算我們的人了。」
  明籟「哦」了一聲,也不甚在意:「既然這樣就好,你們去這個城市的艮位,那裡屬於你們負責。在雞鳴破曉之前務必要把陣法畫好。」
  「是。」那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笑嘻嘻的應下,拉了拉身側的人,「喂,阿渝,走啊。」被叫做阿渝的人……不,或許不能稱之為人。他半個身體確實是人類的模樣,還依稀能看出姣好的五官,但是另外半個身體卻是獸類的形態,詭異之至。他抬頭看了一眼遠方,沒人知道他到底看的是哪裡。
  「走吧,阿寧。」他回過神來,和關寧幻化回原形如同一道風穿梭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裡,掠過樹梢,四肢有力的抓爬在光滑的牆壁上,疾行。
  「乾位顧東雲,坤位三霄娘娘和覃懿,艮位邽山犬妖……坎位翠湖貓妖明籟。」明籟喃喃念到,「好啦,都齊了,是時候了。」她的眼眸漸漸變化,是漂亮的綠松石藍,清清淺淺的顏色,和她本人真不符。雙手屈起指甲尖利。「喵——」她微瞇著眼,舔了舔嘴唇,尖利的牙齒在猩紅的唇間隱約可見。她舒展身體,裙裾飛舞,雙手朝天舉起,利爪劃破黑夜:「起!」
  整個W市都被奇異的光芒籠罩,符咒發出金色的光芒,逐漸漂浮到整個城市的上空,如同一個繪著浮華漆畫的玻璃罩罩住城市。光芒最盛的地方,是乾位所在的地方,那裡也是白鹿原精神病院所在的地方。獸類的咆哮從那裡傳來。尹唯也該在那裡,或許,和以前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坐在房間裡看午夜節目也說不定。
  明籟朝那個方向彎腰,行了一個很誇張的宮廷禮儀:「至,我逝去的、無所畏懼的少年時光。」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和你擁有一樣的記憶了,尹唯,明天知道後,不要傷心啊。我在地下,會難過的。
  她的雙臂上都被紋上了青色的繁複咒文,她伸出尖利的食指,順著符咒的線路劃下。指甲進入肉體的聲音,然後再是劃開肉體的聲音。血液順著青痕一點一點冒出,染滿了整個符咒。她在城市的上空奔走。從身體裡湧出的血液被撒到佈滿整個城市的巨大法陣上。明籟越來越虛弱,而獸類的咆哮則越來越撼天動地。
  顧東雲站在咒符中央,後面就是白鹿原精神病院,獸類的咆哮幾乎能震破耳膜。但是他卻全然不在意。他只是蹙著眉,顯得很是嚴肅的樣子。黑色的符咒從地上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頸,金色的髮絲在風中飛舞著。他突然歎了口氣:「所以說,我最討厭這份工作了。」
  這個城市的巽位,站著的是本該在醫院的余淇岸。她真的年紀大了,頭髮斑白,只是畫這些繁複的符咒就已經很吃不消了。她揉了揉眼睛,臉上的表情卻很放鬆:「該來的總算要來了。」
  白鹿原精神病院。鍾頎站在窗前。他臉上的神色極度扭曲,像是有什麼要從那張平靜的臉裡掙脫出來似的。嘴裡發出痛苦的嚎叫,像是困獸的咆哮。
  尹唯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不管窗外符咒的光芒如何盛亦不管這獸類的嚎叫如何震傷耳膜。
  「虞嵐……」鍾頎的喉嚨似乎被人掐住似的,只能含糊的發出聲音,生理性的淚水因為痛苦而順著扭曲的眼角滑下,「你……就這麼……」說話的,不可能是那個患有精神病的鍾頎,只能是沈雁卿。
  沈雁卿掙扎著,臉上青筋直冒,看上去異常的可怖,他想問什麼,一直在努力奪取這個身體的控制權。
  表情微微變化得淡然一點,一個女聲響起:「你想問什麼?什麼都不會是你想得到的答案。」
  鍾頎的身體停止了掙扎,就這麼幾秒,頓在那裡。
  「……從來都是這樣。」沈雁卿笑了。他的笑有些矜持克制的樣子。他一直都是這樣,有些變態的克制自己。從幼年起,他就特別不喜歡人家說他性格喜怒不定,從心理學上分析,這叫恐懼承認真正的自己,拒絕相信自己會被獸類本能所控制。但是可悲的是,他在虞嵐面前,從來是獸類的本能佔上風。
  他側首,說:「哎,虞嵐,要是還有下輩子,我們倆千萬別再見面了,連擦肩而過也別啊。」
  虞嵐蹙眉:「……你要幹嘛?」她的話音未落,鍾頎的身體已經受不了這巨大的衝擊「轟」的一聲倒地。一個虛影從鍾頎的身體裡鑽了出來,慢慢拉長,凝聚成形。
  那是個男子,丰神俊朗,髮絲如墨,眼睛卻很是奇異,瞳孔如同詭異的黑色符號鑲嵌在眼白上。
  地上的鍾頎掙扎著坐了起來,抬頭看他:「沈雁卿你……」是虞嵐的聲音。
  沈雁卿依舊笑得矜貴,看起來甚至有點悲哀的意味:「算了。」他這麼說著,沒有再多廢話,身形忽然渙散,再度在窗外凝聚的時候已經是以前那頭威風凜凜的古獸了。
  「其狀如馬而白首,其紋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佩之宜子孫」——《山海經@鹿蜀》。
  古獸朝天大吼了一聲,連地面也震動了起來。這獸身姿優美,在空中舒展開來時能夠橫跨兩棟別墅。符咒的金光的背景更令它顯得如此炫目,這不屬於人間的生物。它朝著那專門為殺死它而繪製的符咒奔去,不顧一切。
  虞嵐曲了曲手指,神情不定。
  尹唯依舊一副我什麼也沒看到的樣子呆在一邊。
  虞嵐轉頭看著尹唯,有點茫然的問:「他會死吧?」
  「必死無疑。」尹唯毫不猶豫。
  虞嵐笑了,然後虛影從鍾頎的身上脫離出來。事實上虞嵐算不上漂亮,她眉眼大氣,看上去是個很豁達堅毅的人。鍾頎昏倒在地,三個靈魂在體內掙扎的滋味不是尋常人能承受的。她目光柔和的看著自己唯一的孩子:「以後,阿頎就拜託你照顧了。」
  尹唯「啊」了一聲:「你……」
  虞嵐挑眉:「去陪沈雁卿死啊。」她語調尋常,好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我要出門一趟似的。
  尹唯看著她,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你……清楚的知道後果吧。」
  「知道。」虞嵐深舒一口氣,「我跟他耗了400年啦,這段孽緣,說不清誰欠誰的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它孤孤單單的死去罷了。」她的笑意裡,甚至帶了寵溺。尹唯不懂,她無法理解那樣耗盡心血,不死不休的愛。於是她只能沉默。
  如果此刻,從W市的上空往下看,你會看到一幅令人驚歎的場景,金色複雜的符咒裡,一隻美麗絕倫的獸類正抬首向你看來,他的眼睛倒映著星光,一如許多年前那樣清澈。
  符咒升騰,「滋滋」的電流聲巨大到猶如驚雷。古獸被網在這樣精密而古老的符咒裡,前後突圍也毫無作用,事實上,他並不顯得驚慌,好像死神的鐮刀未曾架在他脖頸上似的。
  無數的厲鬼從這個城市各處冒出,它們兇猛的撲到符咒上,然後被融化成一灘黑水。電流聲不斷響著。嗶嗶啵啵。
  古獸忽然回頭,虞嵐隔著符咒看著他,金色的光芒讓她看上去像是個來自記憶裡的虛影。
  她說:「你真好看。」
  許多許多年前。年幼的少女蹲在地上看著灰頭土臉的人形古獸,笑意盈盈:「你真好看。」
  古獸擦著淚,記住了少女的笑。便再也不願意忘記。
  沈雁卿笑了:「喂,虞嵐,我說啊,我愛你,真的。」
  虞嵐亦是笑:「我知道的呀。」她伸手,不顧靈魂的灼燒,硬生生的撥開符咒,艱難的向前探進。古獸變回人形,詭異的眼裡含滿的笑意,他亦伸手去抱虞嵐,周圍是厲鬼焚化的臭味與符咒刺眼的光芒。但是沒關係,他們逐漸靠近,終於抱在一起。一如還什麼都未曾發生的幼年。
  沈雁卿死死抱住虞嵐,這一刻,這兩個人都紅了眼眶。
  「你終於再也不會離開我了。」沈雁卿垂首,在虞嵐的額上印上一吻。
  與此同時,明籟終於用血畫完了最後的一層符咒,她倒在坎位上,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四肢因為失血過多,已經開始變得冰冷,毫無知覺。雙臂的傷口仍在往外滲血。
  她看著金光明滅的上空,嘴角含笑:「還完啦,總算都還完啦。我終於可以來見你們啦。」她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恍惚的閉上了眼。最後一滴血滴落在地。血色的符咒升起,和金色符咒夾雜在一起。「轟」的幾聲巨響響起。
  沈雁卿和虞嵐相擁著,在這符咒的巨大神力裡化為劫灰。數年糾葛,最終,不過一把灰燼。
  符咒在W市的上空如同煙火一般漂亮的持續閃爍著,映得所有人的臉都明明滅滅。
  阿寧蹲在地上看著上空,感歎到:「真美啊。我這輩子是不太可能看到第二次這樣的場景了吧。」他身旁的成渝也看著這樣美麗的天空,他碧綠的眼眸裡映著這絕美的盛大的焰火。而另一隻正常人類的黑色眼睛,卻含滿了憂思。
  坤位,依舊做女裝打扮的溫炆和覃懿也同樣抬首看著這閃爍美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