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我的哥哥不是人 > 第23節 >

第23節

我哥似乎不明白齊方指的是哪種法子,看著齊方,等著他往下說。齊方招呼我哥說要跟他私底下說,然後倆人就走到一邊去,小聲嘀咕了一陣子。我也想跟著聽聽,可是周芸沒人看著又不行。等他倆嘀咕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哥打著一支手電給我,叫我留在原地保持警惕,天黑了就別再往天坑裡看了,以防再出什麼事。說完他就開始搬動秦叔叔的屍體,把他馱在背上,跟著齊方一起往密林裡走。這期間他們一直都沒開燈,直到距離我五十米開外了,才開了一盞探燈。
從探燈的白光裡看過去,我哥像是在搬石頭砌牆。他幹的非常快,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壘起一座半米來高的石牆。齊方和屍體都在石牆後面,看不清到底在幹什麼。等牆有半人高了,他們那附近的石頭,也基本上被我哥搬光了。我哥開始拎著探燈往遠處密林中走,砌牆的進度也便跟著慢了下來。我哥不在齊方就一個人待在黑暗裡,我高聲問了他幾次,要不要我過去幫忙?齊方粗著嗓子說你又不是學醫的,過來也搭不上手!要實在閒的沒事幹,就試試套周芸的話,問問她這兒到底發生過什麼?
我心想我哪套的出周芸的話,朝她看了一眼,沒想到她也正在看我,看得還有點入神了,我動一下她跟著我動一下。手電光裡看她的眼神,沒有什麼明顯的意圖。我咧嘴笑了笑,問她說,周芸,你還記得我是誰嗎?周芸搖了搖頭,喃喃自語說道,死了啊,都死了……大概有幾秒鐘她的眼神挪開了,可馬上又轉回來看著我,她很驚異地說為什麼你沒死?我心說臥槽,老子沒死你還不高興了咋地!我臉上強撐著笑容給她看,說不會再死人了,我們都能活著出去。周芸接著搖頭,頸椎僵硬,就看見她那腦袋機械地從左邊轉到右邊,跟上了發條似得。
我不敢再和周芸交流,轉頭去看齊方他們那邊的進度。石牆已經起了快一人高了,我哥正從很遠的地方搬石頭回來,探燈掛在他腰上,隨著他走一步晃蕩一下。那光有時候會晃到石牆上,能看見好幾個地方,都有大面積的紅。我估摸著那應該是血,仔細想了想,齊方的法子很有可能是要把秦叔叔的屍體,整個嵌進那堵石牆裡。恐怖片裡就經常有這樣的橋段,只不過在這荒郊野外的,這麼做反而顯得特別的荒謬。我想著為什麼不乾脆放把火把屍體燒了,突然記起在明溪的時候,碰上的那個燒人肉的老頭。那股焦糊味我到現在都還能想得起來,而且一想到這,心裡就忍不住噁心……
石牆砌起來之後我哥先回來了,齊方一個人又接著搗鼓了一個多鐘頭。他們最後也沒告訴我處理屍體用的是什麼法子,兩個人都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仰頭看著天空發愣。這兒的天是深黑泛白的顏色,和這兒的裸土一樣。看起來很假,好像不是自然的,而是人工摻雜了什麼東西進去。我正在好奇這樣的天空裡能否看見星星,突然便聽見那巨大的天坑裡,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吼聲非常之大,震得我耳膜都疼。我哥反應快當下就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向坑口跑了過去。他沒帶照明工具,我怕他踩過了掉坑裡,趕緊提起手電就去追。

第七十九章 逃
我哥在天坑口停了下來,我追到坑口,和他並肩而立。。。我哥探身想往坑底看,手電光射程有限,能看見的地方幾乎全是黑的。那聲吼叫過後又什麼都聽不見了,我看我哥站的地方都不牢實,就問要不要拿繩子過來,把他吊下去看看。我這邊話音還沒落,眼前那口大坑裡,便又傳出一聲嘶吼。這次連吼叫的內容都能聽清楚,說的是「放我出去」!我和我哥離得太近了,這一聲吼,感覺就像是被人在耳朵眼裡塞了個炮仗。那炮仗砰地一聲炸了,炸得我眼冒金星,連帶著腦子裡一陣暈眩。
過後我去摸耳朵眼,才發現這下耳膜真的是震破了,血正順著臉往下流。我哥的情況也差不多,瞪得倆眼珠子溜圓,兩個耳朵下邊,拖著兩道血痕。我想把他拉回來一點,剛一邁步子,整個人就往前一倒。這一倒完全是無意識的,我只覺得天和地都在圍著我轉,把我繞得暈得不行。我哥在前頭擋了我一下,使勁要把我推回到安全的地方。可他自己也沒站穩,再加上也暈,你推我搡之中,反而被我給帶倒了。這天坑少說也有個七八十米深,除非是長翅膀的,否則下去肯定沒法再活著上來。
我心想完了完了,這他媽到哪哪都是要死的節奏!臨死還把我哥拉上墊背,當初想著要來救他,沒曾想到頭來反把他給害了。我哥被我壓著往坑裡滾過去,幾乎就要掉下去的時候,突然用手撐住了一塊石頭。這塊石頭把他穩在了坑邊上,再往外十幾公分,就是深不見底的天坑。我哥穩住以後馬上拿手抵住我的後背,不讓我再順著勢頭往下滾。
我們倆就這麼險險地掛在坑口,坑裡的橫風吹上來,吹得我渾身都是冷汗。我手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這會兒就看見一個光點,直直地往天坑深處墜落下去。等亮點墜到了底,便聽見發出啪嗒一聲響。坑底似乎很空曠,所以這點響聲,隔著七八十米也讓我給聽見了。我又奇怪剛才那是什麼東西在坑裡大聲叫喚,還說什麼要放他出去。他的聲音又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能量,差點沒把我和我哥震死在這。我怕他待會還有第三嗓子,稍微有點不暈了,就想扶著我哥爬上去。我哥興許是怕我又摔倒了連累他,喊了聲叫我別動。他光憑自己撐著石頭站了起來,用另一隻手帶著我,慢慢向上走出了坑口。
我們好容易走出來,迎面便撞上了齊方。他拿繩子綁了周芸,正提了一盞探燈過來,說我還以為你們掉下去了!他又說剛才那是什麼聲音,那坑裡面你們看見有東西嗎?我哥搖頭說沒看見,面沉如水,說發出聲音的那個東西,八成不是現世的活物。他深思熟慮了一番,終於咬了咬牙,決定盡早離開這個地方。我等他這話等了一路,如今聽著了,差點沒喜極而泣。不過看齊方的意思卻是還不太想走,跟我哥商量說,不如等到天亮。天亮了以後咱再看看情況,就這麼走了,等於什麼收穫都沒有。白來這一趟,也白受這一身的傷!他這說的我哥有點動搖了,回頭看了一眼天坑,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我。
我可勁地表現出想離開這的樣子,勸我哥說你也聽見剛才那動靜了。坑裡的東西不知道會有多大,也許它拿根鼻毛彈我們一下,我們都受不了。我哥正在猶豫,就聽那被綁的周芸,開始獨自瞎哼哼。她不停地說出不去了,沒有人能活,都要死在這。一邊說她一邊自己在那哭,哭得傷心的,跟死了爹娘似得。她這一哭,好像周圍有無數的聲音,也跟著她哭了起來。
我起初以為那成片的哭聲是我的幻聽,也就沒想著要去理它。可過一會兒我卻發現齊方臉色變了,拿探燈照了照他和我哥剛壘起來的牆,低聲說情況不大妙啊。我順著燈光看過去,便看見那石牆上,赫然映出一道人的影子。影子靜站著不動,乍一看,還以為是用什麼塗料畫上去的。周圍的哭聲越來越響,我又發現,所有的哭聲竟然都是從石牆後面傳出來的。那是不是秦叔叔在作祟?他才死多會兒啊,屍骨未寒就這麼能鬧騰!這回齊方不說要留下來等天亮了,比我們誰動作都快,瘸著一條腿撿起東西就要走。我怕我哥突然想起一出來又不願意走了,急忙催著他說,哥咱走吧,靈海都沒了,留下來也什麼都看不著了!我哥沉默了一陣,最後說了句:走吧!
出山還是打原路返回,我們先經過了吊棺材的空地,收拾了剩下的裝備。緊接著是往斷崖方向趕,這一路還算平坦,我哥背著周芸,我看齊方實在瘸得厲害,於是也便背著他。到了斷崖之後得爬上去,可這時候,我兩個膀子已經酸得抬不起來了。我哥只好一個人先爬上去,用繩子把我們一個一個地拽到崖頂。之前我在樹上拽過齊方,知道這得花多大力氣。崖上的一段路特別陡,齊方和周芸,也只能下來自己一點一點往下挪。我和我哥稍微走得快一點,便先到前面等著他倆。
我哥汗都快把衣服打濕了,一摸,還是熱乎乎的發著燒。我問他周同現在怎麼樣了,你們一直這樣擠在一塊,不感到難受嗎?我哥嚥了口唾沫,說魂魄除非是碎裂了,不然不太會感覺到難受。他現在在用這個身體,周同的魂魄,便被鎖在了休眠的狀態。這就有點像是精神分裂,周同算是一個隱藏的人格。但這種狀況也不能持續地太久,身體負荷超載,很容易引出別的什麼病來。我又問你們以前這樣幹過嗎,倆人共用一個身體,就像你說的,跟精神分裂似得。我哥回憶了一下,答說之前也有過一次。因為他要去一個地方不能不帶周同,可偏偏當時,他所有養鬼用的法器都失靈了。所以他只能把周同揣在身上,同吃同住了快一個禮拜。那次超載之後我哥得了很嚴重的厭食症,整整半個月沒吃下去一口飯。
我的心好像被什麼給揪住了,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病了為什麼不回家,老媽退休以後一直在家,她可以照顧你啊!我也是這會兒才明白我哥為什麼那麼瘦,看他微微低下頭,脖子後邊顯出一截頸椎骨。他說因為一些原因他不方便老是回家,以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去了。說到這齊方他們正好下來,周芸跟個小兔子似得,一腦袋就扎進我哥懷裡。我哥背上她繼續走,我扶著齊方跟在後邊,問齊方有沒有法子,讓我哥再回到從前那種狀態。齊方說這要看他自己的意願,如果他想借周同的身體繼續活下去,最好的辦法,還是把周同徹底殺死,切斷他的魂魄和身體之間的聯繫。等周同的身體成了死物之後,再處理成適合我哥的魂器。這樣一來我哥也會活得更有質量,說不定將來還能結婚生子什麼的。
我奇怪地說為什麼非得要殺周同呢,像以前那樣把他當小鬼養著不行嗎?齊方高深地說這你就不懂了,三兩句話和你也解釋不清楚。他說完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走路這件事上去,再沒閒工夫和我聊殺周同的細節。我們來的時候碰上過不少的怪事,這時候往回走,卻是一路的平靜。好像整座山都在一夜之間死透了,又好像冥冥之中有個巨大的陷阱,正靜悄悄地等著我們往裡鑽。
快走到殺死雙頭龍的地方,齊方突然跟我說了一句,他感覺有人跟著咱們。我回頭看連個鬼影都沒有,叫齊方別自己嚇唬自己。齊方說他的直覺不會錯,姓秦的人被封在石牆裡出不來,他們怨念卻跟著來了。他反過來安慰我說用不著怕他,只要那石牆能撐過七天,姓秦的就沒法拿我們怎麼著了!我剛想說那要撐不過七天那怎麼辦,又覺得這麼說不吉利,硬是把話嚥了回去。
我們一直走到第二天中午才休息了一會兒,齊方在他兜裡亂掏,最後摸出個蘋果來。他問我吃不吃,我一點胃口都沒有,推給他讓他自己吃。齊方咬了一口蘋果嚼了幾下,嚼著嚼著竟然就給睡著了。他一邊睡一邊還說夢話,一翻身,把我一隻手壓在了他身子底下。我也躺下來歇了一會兒,大概才睡了半個小時,我哥就說是要繼續趕路。後邊我再沒力氣背齊方了,只能讓他靠著我,半拖半拽地帶著他走。這樣連著走了幾個小時,我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兩條腿根本就抬不起來,每一腳踩在地上,也好像到處都軟綿綿的。我看我哥背著周芸一樣是越走越慢,就招呼他說,大家都沒力氣了,天也快黑了,要不咱找個地方過夜吧。
第八十章 沙化
我哥停下來想回我的話,突然身子一斜,一條腿不知怎地,猛地就給陷了土裡。我嚇了一跳,急著想過去看是怎麼回事。我哥卻朝我擺手叫我別過去,他自己把周芸放下來之後,再把那條陷進土裡的腿拔出來。我看他褲腿上全是碎沙子,他剛站過的地方,平地裡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陷坑。我哥看著那陷坑出神,抓起腳下的一把土捻了捻,頓時泥土就變成了沙子,在風裡一吹散開去。我吃驚不已,記得來的時候不是這樣的。當時腳底下踩著的都是實土,有些地方甚至是石頭。我哥說這是因為靈海沒了,這座山脈賴以存在的基礎也就沒了。土地沙化只是第一步,再拖下去,這兒估計還會發生更加不可思議的事。
聽我哥這麼說我哪還敢再歇,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就只有逃命這一條路!我們必須得跑贏時間,在山脈還沒有發生徹底的變化之前,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哥為了加快腳步不再背著周芸了,而是讓她跟著他,在前邊開路。我和齊方依然尾隨在後,幾乎都是拼了老命在跑。過一片矮樹林的時候,我們和我哥的距離拉開了一段。我只能隱隱約約看見我哥的背影,心裡感覺沒底,就想趕快追上去。就在這時候我突然一腳踩在一抔軟土上,緊接著,整個人便往下陷了進去。那感覺就像是踩到了一個陷阱,只不過陷阱裡沒有別的東西,只有沙子。沙子頃刻間便埋過了我的腰,我稍微一動,立刻又往下陷了一截。我很快就發現齊方也跟著陷進來了,好像他那塊比我這兒還松,一會兒工夫,就看他胸膛以下的部位,全都沒進了沙子裡。
我哥過了一陣才覺察到我和齊方沒跟上去,等他回頭來找我們的時候,齊方只剩個腦袋還露在地面上。我怕他喘不上氣來,剛要問他感覺怎麼樣,就聽他怪叫了一聲。他叫完瞪著我,說老七你他媽也太變態了!平日裡看著人模人樣的,這會兒都快死了,居然趁機摸我屁股!我莫名其妙地說我沒摸你啊,從沙子裡把手拔出來給他看,說你看我手都在這,我拿什麼摸你?齊方奇怪地看著我那一雙手,又叫了一聲,喊說就是有東西在摸老子!他凝神感覺了一陣子,又說不對它不是在摸我,他娘的它是想把我拽下去!還沒說完,齊方那顆腦袋就嗖的一聲不見了。留在我眼前的,就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沙地。我嚇得心都跳到了嗓門眼,大喊齊方你哪去了!你別嚇唬我,你快出來啊!
我哥從遠處跑過來,在快接近我們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滑。他險些也陷進沙坑裡,幸虧反應快,及時地退了回去。他這會兒離我還有好幾米遠,光憑一雙手,肯定是沒法把我從陷坑裡弄出去。我又急又不敢動彈,跟我哥說,齊方他整個陷進去了!我哥讓我別急,迅速地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他指著旁邊的一棵樹,說他爬到樹上去,試試看從上頭把我往外拽。我忙不迭地點頭答應說好,你還得想想法子,把齊方從沙子裡救出來!正說著呢,我突然也感覺有東西在沙子裡摸我。那東西像是一隻手,從我大腿那兒一路往上,進而環抱住了我的腰。
我嚇得直叫喚,怕那東西像拽齊方一樣,把我也拽進去。我一怕也就忘了我哥叫我不要動,下意識地兩條腿亂蹬,想把那東西給蹬掉。這一動我頓時又陷下去十幾公分,沙子過胸以後,明顯能感覺到窒息。我再回頭去看我哥,他已經爬上了離我最近的那棵大樹。樹杈上一條旁側的樹枝就在我右邊,我哥爬過去,放了一根繩子下來。我試了幾次都沒夠著那繩子,與此同時,抱住我腰的那隻手,也開始慢慢地收緊。它像是打算就這麼附在我身上,可又沒有明顯的動作,要把我往下拽。
我急出一腦門汗,大聲跟我哥說,我夠不著那繩子!我哥試了一下大幅度地搖晃著繩子,終於,繩子一頭和我伸出去的巴掌撞到了一塊。我趕緊一把拉住繩子,等著我哥用勁,把我提溜出這片沙地。我腰上的手一直都還在,等我上半身出來了,急忙抽出刀子,想把那東西給砍下去。可還沒等我動手,那抱住我的東西竟然也露出了臉。他臉上全被沙蓋住了,五官都瞧不清楚。那張嘴裡含含糊糊地說著什麼話,我仔細一聽,聽出那是齊方的聲音。我再在他那臉上一抹,抹掉了沙子,底下那張還真是齊方的臉。我罵說你他媽嚇死我了!齊方噴了口沙子,喊說腿,腿!我問他你腿怎麼了,順著往下一看,就看見一條樹籐繞在齊方腿上,隨著他一起離開了沙地。
那樹籐看著像是件死物,可卻又像活的一樣,緊緊地纏繞在齊方的一條腿上。樹籐下方埋在沙裡,不知道究竟有多長。我哥一個人拉我們兩個已經很吃力了,再加上那樹籐不斷地在底下拽,他根本就沒法把我們倆完全拉上去。雙方僵持了一會兒,我突然感覺手裡抓著的繩子往下一掉。我還以為是我哥沒抓緊繩子脫手了,抬起頭,看我哥正把繩子綁在他趴著的那一根樹枝上。那樹枝比碗口粗不了多少,墜著我們三個人的重量,已經整個壓彎,倒垂了下來。
我哥綁好繩子,便又爬回到樹幹那兒。他選了一條更靠上的細樹枝,拿刀砍了幾下,把樹枝從樹幹上整條卸了下來。那條細樹枝估計能有兩三米長,被我哥抓在手裡,往沙地上探了過來。樹枝上的樹葉剛好能觸碰到纏著齊方的那條樹籐,就看我哥像耍雞毛撣子一樣,反覆用那上邊的樹葉,去掃下邊那條繃緊的樹籐。在這個過程中我和齊方就像吊臘腸似得吊在半空,一動都不敢動,怕壞了我哥的計劃。掃了七八次之後,那樹籐終於一縮,放開了齊方。它似乎認定了我哥手裡的樹枝才是活的,掉轉頭一下子繞了過去。我哥這時候還不敢停手,一邊跟那樹籐拉鋸,一邊叫我們快點爬上去。等我和齊方都安全地到了樹上,我哥這才鬆手,把那樹枝往下一送。樹枝掉落在沙地上,和那樹籐糾纏了一陣,最終消失在了沙子裡。
我騎在樹上長吁了一口氣,齊方跟在我後邊爬上來。他嘴裡和眼睛裡全都進了沙,一邊在那揉沙子,一邊罵罵咧咧的。我哥沒理睬我們,沿著樹幹,往更高處爬上去。我問了他一聲這是要幹嘛,他只叫我們待著別動,說是看一眼就下來。他這一眼足看了有五六分鐘,下來的時候一臉的震驚。他說天坑那一頭幾乎已經全部沙化了,從高處看過去,只能看見一重遮天蔽日的沙霧。齊方臉色也不好看,輕聲說,地方都沒了,那不就困不住那個姓秦的了?我哥艱難地點了點頭,轉過臉吩咐我,叫我從現在開始,離他不要超過五米遠。
我笑了一下說這怎麼控制,要不然你把我綁你身上得了!我哥看著腳底下的沙地發了一會愣,突兀地歎了一聲氣。他又把讓我不要離他太遠的話說了一遍,接著說,往後的路我們盡可能沿著這些大樹的樹根走。確定踩著實地了,再往前邁步子。我答應了一聲,看齊方齜著牙,就問他還能走嗎?齊方苦笑著說能不能這不都得走嗎,你們先下樹,我褲腿裡全是沙子,我得拍一拍。我聽他的話,跟著我哥就先爬下了樹。仰頭看齊方還在那樹杈上坐著,一隻手不停地在褲腿上拍。他拍完以後,又把傷腿上的紗布重新綁了一下。
我緊挨在樹底下等著齊方,我哥也不走,跟我一塊等著。齊方下來的時候動作非常慢,我才發現他一隻手始終握著拳,沒鬆開過。我問他你拿的什麼東西,我哥也問齊方,要不要他背他走。齊方搖頭說用不著,要沿著樹根走,他可以扶著樹幹。話不多說,逃命才是要緊的。周芸已經等不及要回頭來找我哥了,我哥衝她做了個手勢,讓她繼續留在安全的地方。我們幾個踩著樹根往前走,我哥還真像他說的那樣,沒離開我超過五米。他像是特別擔心我,怕他一個不留心,我就被秦叔叔給拍死了。
往前走了一段時間,我突然發現,這不是我們進來時走的那條路。我哥正在把我們往一個陌生的地方領,我問他這是要去哪,他停下來看了我一眼,說是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齊方艱難地跟在後邊,一隻手還是緊握著拳頭不放。林子裡到處都能聞到揚沙那股嗆人的味兒,好像我們不是走在樹林裡,而是走在一片看不到頭的荒漠上。終於我哥說地方到了,讓開一條路,露出前邊樹林裡,一幢獨棟的小房子。

第八十一章 骨塔
我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使勁眨了幾下眼,才確定那真是一棟房子。我說山外的人不都傳說這山裡有妖怪嗎,怎麼還有人敢在這兒蓋房子?那房子樣式也挺怪,一座小門,目測還不到一米高。齊方過來跟我說這不是房子,而是骨塔,是專門放骨灰的地兒。我又吃了一驚,看我哥走上前,拿刀去撬那座小門。小門上用石板封了一層,不過也不是完全無法開啟。我哥撬了十幾分鐘便把石板撬開了,貓著腰蹲下去,朝塔裡看了一眼。他出來說裡邊的情況還好,沒有全都住滿。
我這時候已經震驚地不能自已了,問說沒完全住滿那是幾個意思?這房子裡,難不成還住著有人?齊方在一旁插了一句,問我哥說,你數了嗎,那裡邊還剩下幾個位置?我哥沉吟了片刻,才回答說還剩三個。我沒法知道他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數清楚的,就聽齊方說道,那我們這,必須得留下一個人。他拍了拍自個的胸脯,又說得了不用想了,那就我留下來吧。我啊了一聲,以為我哥會爭著也要留下,卻沒想到他只是意思意思點了點頭,便開始指揮周芸,鑽進那座骨塔裡去。
齊方和我留在外面等著,他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向我解釋到這來過夜的用意。他說面前這座骨塔肯定是最近才蓋好的,你看它這的樣式,和我們在山外看見的那些小二層,幾乎沒什麼區別。不過它裡頭應該沒有做上下層的隔斷,而且房子上所有的窗戶也都是假的。至於這裡邊擺放的那些個骨灰,據齊方估計,很有可能都是附近殯儀館裡無人認領的死屍。這種專門盛放骨灰的塔,要是擱在寺廟裡頭,那就是超度亡靈的海會塔。不過擱在這,它的性質可就完全變了。
齊方說到這兒,我哥已經安置好周芸,出來換我進去。我看了一眼那座低矮的小門,遲疑著嚥了口唾沫。轉過臉我問齊方,要是你留下來,是不是今天晚上你就過不去了?齊方啐了我一口,罵說你他媽晦氣不晦氣,會不會說點好話啊!這塔裡塔外各有各的風險,就算是裡邊位置夠,我也不一定會進去過夜。而且我留在外面也有我的作用,你就甭操那麼多心了,趕緊進去就是!他說著還踹了我一腳,目送我爬進那座矮門裡。
我一進去就差點嚇傻了,原以為那些個骨灰,會用統一規格的骨灰盒,工工整整地擺放在一塊。沒想到裡面有用盒子的也有用罐子的,還有一些骨灰,更是只用了一層紅布包著。這些盒子罐子紅布隨處亂放,根本就沒有章法可言。靠裡的地方還寬裕點,靠門那塊卻幾乎都堆滿了。周芸就坐在裡面寬裕一點的地方,抱著肩膀瑟瑟發抖。她滿懷期待地抬起頭,一看見進來的是我,目光馬上就沉了下去。我安慰她說你別慌,我哥馬上就來。我進去也找了個地方坐下,胳膊肘只能立著,不然就把一旁骨灰罈撞倒了。
我哥緊跟在我身後進塔,我從門洞裡看出去,還能看見齊方的一雙腳。我說這地方多坐一個人也不算擠,要不讓齊方也進來,別把他一個人留在外邊。我哥搖了搖頭,說現在這裡面,剛好夠九九八十一個人。多一個那就破數了,這個塔的庇護作用也就不存在了。我腦子一轉,馬上就說那要不我們丟一盒骨灰出去,給齊方騰個位置出來?我哥還是搖頭,說那麼做的話,只會激怒這兒的亡魂。到時候別說是這塊地方,就連方圓幾公里的範圍內,我們都待不下去……
齊方剛沒說清這塔的性質,我哥便接著往下說。這座塔集合了一幫子無主的亡魂,目的不在於超度,而是想借助這些亡魂,把這山裡的氣攔下來,不讓這股氣和外界有所接觸。我哥還是飛僵的時候,對亡魂的感應比較強烈。他那時候便覺察到這山裡有這樣的一座塔,這兒陰氣濁重,而且自成一體。如果外部有別的氣想攻進來,這座塔能起到對抗的作用。
我聽得有點明白了,說你的意思是,秦叔叔的魂兒就算是能追到這,那他也是進不來這座塔的。可是齊方怎麼辦,他一個人在外面,秦叔叔想把他切片涮了吃都行!我哥笑了一下,頭往後靠在牆上,說咱們這個辦法,已經是兵行險招了。先不說秦叔叔會不會追上來,土地沙化,這座塔隨時有可能會塌。另外這滿屋子的亡魂,看見三個大活人往裡闖,你猜它們現在最想幹什麼?我哥說話聲音本來就低,被他說的我心裡一跳一跳的,馬上就感覺一股寒意,順著脊樑骨爬上了頭皮。我胳膊肘不經意間往下一放,正好擱在了下邊那個骨灰罈子上。我急忙收手,動作太大,又撞上了背後另一盒骨灰。等我終於調整好位置的時候,我哥已經靠著牆睡著了。
我哥這一路真是累得不輕,見他睡著了,我也就沒再好意思打擾他。我一開始還想撐著不睡,就在這守著我哥和周芸過這一夜。可沒過多會兒呢我就撐不住了,也不管它遍地的骨灰,隨便靠在什麼上頭,就給睡了過去。半夢半醒之間,我感覺我哥好像醒了。他站起來走了兩步,換了個位置又坐了下去。我勉強撐開眼皮子,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哥他沒回答,低低地喘著氣。過了一會兒,他的動靜慢慢便沒了。我以為他只是純粹地想換個位置,又往周芸那瞥了一眼。只見周芸蜷著身子躺在地上,雙眼緊閉,看樣子也正在熟睡。
一切都沒什麼異常,我便放了心,繼續睡了下去。我哥最後喘那幾下,給我的感覺,像是他正在幹一件特別費勁的事。結果我馬上做夢就夢見了我哥,夢裡面,他正帶著我往山外跑。他跑得非常吃力,幾乎是每跑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一歇。我們跑過的地方,大地就像是被碾碎了一樣,風化成一大片看不到邊的沙海。我急著催我哥趕緊走,要不然咱倆都會被那片沙海給吞沒!我哥喘著氣衝我擺擺手,居然叫我自己走別管他。他甚至還笑了笑,讓我要好好活下去,他走不了了,必須得留下來。說完這句,沙海便湧過來,把我哥整個吞了進去。我著急撲過去想拉住他,一個激靈,愣是從夢裡嚇得醒了過來。
醒過來我第一眼便看見我哥站在我跟前,低垂著頭,好像是在打量我的睡姿。我問他哥你幹嘛呢,藉著手電的光,發現我哥並沒有睜開眼睛。他在我跟前站了一會兒,一轉身,往矮門那兒走了幾步。就在我以為他要出去的時候,他又一轉身,慢慢騰騰地走了回來。我哥這一系列動作弄得我莫名其妙,只能在一旁觀察,看他下一步要幹什麼。他走回到我和周芸的中間,喘著氣,然後坐下去抱住了膝蓋。我叫了他兩三遍都不見他搭理我,只看他把臉埋在膝蓋上,像是壓根就沒睡醒過。
我想了一陣,覺得我哥這樣的狀況,唯一的解釋就是夢遊了。他以前可沒這種毛病,至少我是沒見過。我又想起我哥說過,他和周同共用一個身體,負荷超載了,很容易引出別的什麼病來。這夢遊說不定就是這麼給引出來的,不過比起他之前的厭食症,夢遊幾乎都算不上是病。剛才那個噩夢把我徹底嚇醒了,睡不著,我於是便爬起來,靠在我哥旁邊。我心想等他再要站起來的時候,我在這兒可以順手拉住他。我一邊這麼等著,一邊想齊方在外面,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剛才我哥沒說進來了就不能出去,也沒說裡邊的人不能和外邊的人溝通。那我要往外看一眼齊方的情況,估計也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才是。
主意一定,我便貓著腰,爬到矮門旁。門外沒有光,我先敲了敲靠在門上的石板,叫了一聲齊方。齊方馬上答應了我一聲,說老七你不睡覺,爬來爬去的幹嘛?我說我過來看看你死了沒有,又低聲問他,外邊現在什麼狀況?齊方支吾了一下,答說沒什麼狀況,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著個響。你別廢話了,咱們現在是兩個世界的人,別過從地太密切了。他說兩個世界,我聽著,總感覺大不舒服。靜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然後我就聽見齊方在外邊,好像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他大概是以為我已經回去睡覺去了,嘖完又嘀咕道,怎麼又來了,還他媽有完沒完了!我說啥有完沒完?齊方一抽氣,突然之間翻臉就怒了。他罵了一句叫我滾進去,別再在這兒煩著他!這回他聲音挺大,裡外隔著一堵牆,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的。

第八十二章 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