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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我這一擊得逞,那怪物便拼了命地掙扎起來。它先把飛僵甩了出去,接著,把我也推倒在地上。飛僵落地後躺了一下,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又一騰身站了起來。它竟然把剛被齊方撞到的樹抱在懷裡,對著那還在不住扭動的怪物,直直地捅了過去。我倒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心說這他媽下手比我黑多了。怪物在扭動中暴露出了發光的部位,只一剎,便被飛僵捅了個對穿。怪物的兩個頭同時昂了起來,我就看見它大嘴一張,各自吐出一股濃重的黑氣。飛僵向後一撤,躲開那黑氣,順勢揪住我的領子,把我也給拉了回來。怪物最後翻騰了兩下,轟然倒地,再也不動了。我還依然大氣都不敢出,只覺得手啊腳啊,全都抖得跟篩子一樣。
歇了有半天,確定那怪物真的死了,我才鬆了一口氣。身上好幾個地方都在流血,有摔的也有掛的。我看了一眼傷,第一反應不是包紮,而是把帶血的手往飛僵嘴裡一塞。它愣住了看我,那張臉上,居然也還能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來。我催它說你快吃啊,別浪費了我這血。飛僵含著我的手,向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齊方。齊方瘸著腿走過來,在飛僵頭上按了一下。他的意思似乎是許可,飛僵這才拿舌頭,去舔我傷口上的血。齊方又說我,你別給它喝那麼多血,萬一上癮了,要借血食可就難了。
我答應說好,覺得差不多了,就把手抽了回來。血馬上又從傷口裡往外湧,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飛僵眼瞅著地上的血,看樣子是覺得怪可惜的。齊方繞到它背後去,估計是想看看它受傷的情況。我問齊方怎麼樣傷得厲害嗎?齊方一陣長吁短歎,說刮掉了一層肉,都能看見骨頭了。它這樣一點太陽都不能再曬,不然,可就徹底毀了……
那怪物的屍體就橫在一邊,發光的部分逐漸變暗,最後,成了一截近乎透明的軀幹。它那兩個腦袋說是一頭一尾,可真要從外表上來看,壓根就沒有區別。我又想這玩意要是能弄出去,賣給大學的研究所,肯定能掙一大筆錢。說不定還能批個一級二級保護動物什麼的,以後要再有人碰見活的,就不能隨便打死了。
我們這兒折騰了半天,動靜大的,就差沒把林子燒起來。周琳他們不瞎也不聾,肯定都看見了。說不定他們已經在來這的路上,過不了多會兒就能把我們都逮住。齊方也正在琢磨這事,跟我商量說,要不然咱別找周同了,先帶著飛僵,能跑一段是一段。我啊了一聲,說怎麼能不找周同呢?齊方還以為我是擔心他,又說周同那小子挺機靈的,真要碰上危險,他自己能照顧自己。而且他再怎麼著也是周家人,就算被周琳找到,也要不了他的命。

第六十九章 鬼面疣
我打斷齊方,把王大磊讓我看著周同的事告訴他。我雖然沒提王大磊叫我殺人那一段,齊方卻還是聽出了這一層意思。他的神情突然變得特別嚴肅,看著我,說如果你哥知道的話,他肯讓你這麼做嗎?我其實也在苦惱這一點,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齊方又問我,你哥的底細你一點都不知道,他不在了就不在了,你為什麼還要拼了命去找他?我答說那是我哥啊,我就他那麼一個哥。他不在了,要是連我都不去找,還有誰會去找?
齊方聽著我說,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反正臉上看不出表情來。我接著說等找到了我哥我會問他,如果他不想再借周同的身體活下去,我也不會去傷害周同。辦法總會有的,最不濟,我也把我哥當個小鬼養著唄。齊方衝口罵了我一句,說你他媽就是個傻逼!我被他罵的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回嘴,齊方已經拽著他那只飛僵朝營地走去。他還是堅持先收拾東西離開這兒,等到我們能自保的時候,再想辦法去找周同。
我沒法反駁齊方,只能順從他的安排,回去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我們留下的痕跡太多,遮也遮不住,乾脆就不管了。齊方還說棺材也不要了,等太陽升起來,就把飛僵直接埋進土裡。我們正各自忙著,之前發現過斷腿乾屍的那一塊,突然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我的神經一直緊繃著,一下就反應到那聲音不對勁。我又怕打草驚蛇,也就沒跟齊方說,只一個人悄悄地摸了過去。才剛摸到草叢邊上,我就感覺有個什麼玩意,從我面前冒了出來。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下意識地伸手一推,把那冒出來的玩意,又給推回到了草叢裡。
那玩意哎呀叫了一聲,忙不迭地喊:「我是周同啊!」我暗自吃了一驚,光聽聲音,不敢斷定這人就是周同。於是我叫齊方打火過來有了火一照,果然那還真是周同。我早在心裡把他罵了十萬八千遍,現在見著面了,真恨不得衝著他的腦袋踹上一腳。周同渾身都是樹葉子,拍了拍手站起來,看我倆收拾東西就問:「你們這是要去哪?」齊方都不想理他,狠狠地甩了個白眼,就去背他的包去了。周同意外地問我怎麼這是了,怎麼你們要出發,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忍不住罵了一串的髒話,罵痛快了才說,你他媽跑哪去了!你人我們都見不到,告訴個屁啊告訴!
周同搔了搔頭,說他沒走遠啊。他從背上取下個包給我看,挺高興的說,他是去拿這個東西去了。那包上有個紅十字,翻開了,每個隔層裡都裝著藥。我趕緊招呼齊方過來看,又問周同,你從哪拿的這包?周同回憶了一下,說他在守夜的時候,看見這個包就掛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他覺得反正也不怎麼遠,走這麼一趟,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於是就趁著我們都沒醒,自己往那林子裡走了進去。沒想到那包看著不遠,走起來還真有點距離。周同叫齊方看看包裡有沒有他說的那種抗生素,是不是能一下子就把我的腿給治好。看周同興高采烈那樣,又不像是在說謊。
齊方一面翻那包裡的東西,一面對周同說:「你離開我們之後,就沒聽見營地裡有聲音?」周同搖著頭說什麼也沒聽見啊,反問齊方,你臉怎麼青了,我不在的時候,你和林柒打架了?他又看了看我,說你們倆誰厲害?我氣都不打一處來,一把把周同提溜起來,讓他趕緊去收拾他的東西去。周同撒開腿就要跑,突然又一下,被齊方給攔住了。齊方掀起他的衣服看他後背,我也湊過去,跟著看了一眼。周同背上那符還在,只不過被衣服給蹭花了。我問齊方有沒有問題?齊方搖頭,一個字沒說。等周同跑開了,他才跟我嘀咕了兩句,讓我留心周同,看看他有什麼特殊的舉動。還有就是別讓周同走在我們身後,別讓他拿任何的利器。
就算齊方不說這一句,我也一樣會對周同的突然離開和突然出現起疑心。我留心看了看他的動作,表面上來看,倒是不見什麼異常。齊方拿著那個醫藥包搗鼓了一陣,說這是周芸他們隊伍裡的標配,裡面還真有能治我腿上那毒的抗生素。他問我敢不敢打,要敢,他就給我打一針試試。我中毒那條腿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沒知覺了,走三步有兩步都是用跳的。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可顧忌的,跟齊方說你就打吧,反正情況也不可能更糟了。
齊方想了想也是,取了一管藥兌進針管裡,推到我的肌肉上。我那塊肉明明已經沒有感覺了,藥水進去那一下,卻好像被蜜蜂蟄了似得,狠狠地刺痛了一陣。我咧了咧嘴,問齊方這藥多久能起效?齊方說他也不確定,怎麼著也得兩三個小時吧。這兩三個小時內我最好不要用這條腿,齊方做了個手勢,正在一旁坐著休息的飛僵,便走過來在我面前蹲下。看它的樣子是要背我,可我看著它破破爛爛的後背,又有點忍不下心去。齊方看著我問我磨蹭什麼,趕緊上去,咱該出發了!
這一次出發,由齊方打頭陣,周同居中,我騎著飛僵殿後。我們選了一條深入林子的路,但大體方向還是向南。我好長時間沒看定位儀了,這時候掏出來一看,上頭的數值竟然變得非常離譜。我估摸著是因為這一帶有磁場干擾什麼的,沒辦法準確定位,就趴在飛僵背上睡了一會兒。這一覺睡得非常踏實,我都忘了背著我的是一隻殭屍。睡醒了以後,我問齊方,我們現在到哪兒了?齊方好像累得不行,一邊喘氣一邊說不知道。他說完停了下來,帶著整個隊伍,都坐下歇了一會兒。
我伸了伸腿,之前麻木的感覺稍微好了一點。我又試著站起來走了兩步,聽齊方說,我們正在翻越一個巖架。這個方向應該沒有錯,等翻過去,就又能看見周芸他們走過的那條路了。齊方之前跟我提過他離隊的事,但一直都沒機會說下去。我舊事重提向他問起來,他看了看天,說他離開的時候,隊伍裡正在死人。先是他們找的那個本地嚮導,頭一天晚上出去,就再沒回來。第二天被人發現死在了土裡,渾身扭曲,口鼻裡全是土。可以看出來,是被人活埋的,死之前,還經歷過相當劇烈的掙扎。可問題是埋他的土並不厚,他身上有些地方,甚至都從土裡露了出來。他那麼用力的掙扎,為什麼就沒能從土裡爬出來呢?
我把自己代入那種情境裡,點頭說是啊,為什麼呢?齊方接著說他們查看了死屍,在那附近的土層裡,挖到了一種籐。那種籐上長著一個一個的木瘤,仔細看,木瘤上的花紋很接近於人臉。隊伍裡有個年輕人說它認得這東西,是屬於鬼面疣一類的、能控制人的行為的玩意。那嚮導估計就是被這種東西控制了,把頭和身子插進土裡,自己把自己給憋死了。
我正好就坐在一條籐上休息,聽齊方這麼說,趕緊起來挪了個位置。我問齊方他們是怎麼處置這件事的?齊方瞇了瞇眼,答說這事根本沒法處置。鬼面疣有一個龐大的共生系統,能延伸到這片樹林的每個角落裡。斬草除不了根,類似的事情就還會發生。所以當時周芸下令,以後隊伍裡的任何人,都不允許單獨行動。每兩個人結成一個對子,拉屎睡覺都要在一塊。這樣的話要是其中一個人出了問題,另外一個還能把他拉住。她這法子看著是挺好的,但才實施了兩天,就又出了紕漏。這回隊伍裡一口氣死了兩個人,而且,都是被他們自個的搭檔弄死的。
我大大地吃了一驚,齊方喝了一口水,轉手把瓶子遞給了我。我沒喝,捏著瓶子問他,你不是說你們那隊裡都是能耐人嗎?能耐人擱一塊兒,怎麼會被自己人給弄死?齊方說那有什麼不可能的,能耐人之間,誰都不服誰。而且這次的行動又有可能獲得極大的利益,在利益的驅使下,殺個把人算得了什麼。齊方早就看出隊伍裡會發生內訌,只是沒想到,才剛進林子不久,眼前這群人就開始藉機相互傾軋。死了兩個人之後,隊伍裡的人數便降至二十二個。其中十六個抬棺材,剩下六個,包括領隊的周芸,以及掌管死人的齊方。我說周芸難道不管管他們嗎,開了這個頭,以後死的人會更多!齊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說周芸肯定也事先料到了,隊伍裡會發生內訌。至於她的管理手段,你要是能見到她,可以當面領教。他似乎覺得說得已經夠多了,招呼我們起來繼續趕路。

第七十章 秦叔叔
周同還躺在一堆樹葉上不肯起來,問我們說,什麼時候才天亮啊?我看了看表想告訴他,一看,卻發現表上的秒針正在倒著往回走。我以為是表壞了,拍了它一下,它乾脆就一動不動不走了。齊方說儀表紊亂這是正常現象,我們已經在靈海能夠影響的範圍內了,接下來的路,要更小心才是。他說完馬上看了一眼周同,瞳孔猛地一縮,指著周同,說你背後那是什麼?我聽見這話也立馬轉過頭去,只見周同正要站起來,一隻手還在地上撐著。在周同的背後,我根本什麼都看不見。我不明白齊方為什麼要這麼問,又去看周同臉上的反應。那傢伙嚇得動作都僵住了,支支吾吾地問:「是……是什麼?」齊方首先示意我不要靠近,又冷著臉喝道:「出來!」
周同背後有棵樹在動,不對!那不是動,而是在往外走!走著走著那樹就變成了一個人,打亮一隻手電筒,往自己臉上照。手電光裡映出來的是一張老臉,像鬼片裡的鬼一樣,笑得鬼氣森森的。周同還是不敢往身後看,看見我和齊方臉色都變了,更是嚇得都不行。我只覺得那張老臉看著挺眼熟,在腦子裡拚命回憶,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老頭也不說話,笑瞇瞇地看了我們一陣。最後才伸出手,在周同肩膀上拍了拍。周同被他拍得大叫了一聲,手舞足蹈地就要往我們身邊跑。可那老頭手底下竟好像有什麼魔力,拍完了三下,周同居然就動也不動了。老頭從周同身邊走過,向著我們繼續走來。
我只感覺一陣壓迫感撲面而來,眼角不停地往飛僵身上瞄,希望它能撲上去,制服這麼個怪老頭。起初飛僵也好像被嚇住了,非但沒有衝出去,反而還後退了一步。那老頭眼看著就要走到我們跟前了,飛僵才突然一閃身,插到我們和老頭中間。我看它後背止不住地哆嗦,可還是張開兩隻手,把我和齊方擋在身後。老頭咧嘴一笑,好像覺得特別有意思,一隻手拿著手電在另一隻手上敲,對飛僵說:「你這身體還能扛得住嗎?多少年前我就跟那些人說了,找什麼靈海、破什麼禁忌,真要想不老不死,找你就對了。你看你多能耐啊,化成灰都幾十年了,還能上天入地,吞雲殺龍。」
他說的話句句聽起來都很蹊蹺,說完了,也沒再挪動步子。他看了看齊方,露出一個激賞的表情,說你這小伙子警覺性不錯啊,我還以為能一直跟著你們進去,都不會被發現呢。齊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情緒顯得很激動。他嘴皮子一直在哆嗦,等了一分多鐘,才終於說出一句整話來。他問那老頭,周同去找醫藥包,是你使的絆子吧?那條雙頭龍,也是你故意引出來對付我們的吧?你老人家都已經是天師級人物了,還跟我們這些小輩爭個什麼勁。我們也不圖別的,就是單純想知道,當年那些事的真相罷了。老頭聽完哈哈大笑,手電光在他臉上來回地晃。我對這人發自內心的感到厭惡,可又不知道,他到底是誰。齊方一直等到他笑完了,才轉過臉告訴我說:你看見了,這就是你的那個秦叔叔。
我卡擦一口咬破了舌頭,頓時滿嘴都是腥味。那老頭終於看到我身上,笑瞇瞇地對我打了個招呼。我記憶的閥門一下打開了,有關這個秦叔叔的畫面,潮水一般湧了出來。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爸還在世,那一年秦叔叔來家喝酒,愣是把我千杯不倒的爸給灌醉了。我爸也不知道是不是醉糊塗了,非要把我叫到跟前,抱著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謝秦叔叔。他還差點讓我認他做乾爹,說什麼我能有今天,全都多虧了秦叔叔。秦叔叔那時候的年紀似乎不大,反正看著要比我爸年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老得這麼厲害,哪還有個叔叔的樣子,簡直就是一爺爺。
那一次見過面之後,不久我爸就去世了。家裡人對這事都諱莫如深,除了最親的親戚和走得近的朋友,其他人誰都沒告訴。我媽甚至不許我戴孝,還說要是學校裡有人問起我為什麼請假,就回答說是生病了。那時候我也確實是病了一場,我爸下葬以後,我連著發了三天的高燒。燒到最後都沒了個人形,嗓子也燒壞了。所以在這事上我覺得我沒撒謊,後來直到小學畢業,學校裡老師和同學,都沒人知道我只有個媽媽。
再後來,我哥就離家走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爸就像是我哥和我們家之間的一條紐帶。我爸在的時候我哥還偶爾會回家,他們爺倆,時常還會喝一杯什麼的。我爸不在了,我們家的生活開始變得困難。我媽沒正面提過不讓我哥繼續上學,是我哥自己提出來,他不想再上了,打算到南方去打工去。我哥這一走就是十好幾年,期間,祖奶奶過世。我第二次見到秦叔叔便是在祖奶奶的葬禮上,我媽說,是祖奶奶臨終前要求,讓秦叔叔來主持喪儀的。祖奶奶是我們那地方最年長的人,要算上閏年閏月,她活了超過一百二十歲。即便是已經到了如此的高齡,還是有好多人覺得,祖奶奶不該這麼早就走了。
那場葬禮的過程我還記得很清楚,前後一共辦了三天。前兩天熱鬧的都快趕上過年了,第三天的儀式不向賓友開放,就我們家幾個人,像守靈一樣,跟我祖奶奶說一些悄悄話。家裡的長輩跟我說,祖奶奶死了之後是要上天當神仙的。有什麼願望現在就得告訴她老人家,等她當上了神仙,好給我們提早先安排上。正好那會兒趕上我快高考,我就跟祖奶奶說,我要考一所好大學。我當時怎麼就忘了,求祖奶奶也保佑保佑我哥。祖奶奶她老人家生前很喜歡我哥,這點願望我要是提了,估計她會放在心上……
葬禮第三天晚些的時候,由秦叔叔主持蓋棺。這是整個葬禮當中最重要的環節,可我竟然在蓋棺開始之前,就給睡著了。也沒人來叫我,直到祖奶奶都入了土,我才迷迷瞪瞪地醒過來。家裡人扶靈的扶靈哭的哭,就我一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後來我發現自己腳心裡有一塊燙傷的痕跡,又想不起來是在哪弄的,還以為是祖奶奶生我的氣,所以故意燙了我一下。
回憶就這麼多,擱在當初,這個秦叔叔對我來說,算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直到最近這一陣,我才知道他對我的人生產生過多麼重大的影響。他給週二叔造樓用了我的八字,在海神廟裡摧毀了海老爺幾十年的根基,後來又設下陰牢誘捕我和我哥。前前後後有好幾次,他都差點要了我和我哥的命。我根本不清楚這個人的企圖是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爸會那麼感激他。
現在這種情況下,這個秦叔叔的出現無疑是一噩耗。憑我們在場的這幾個人,他想要誰的命都不是問題。我看著齊方,齊方看著飛僵。誰都沒說話,都在深深地思考著什麼。秦叔叔就在那不急不緩地擺弄手電,周同在他身後,像根木頭似得戳著。這會兒好像空氣都不敢流動了,死死地凝固在我們周圍。突然齊方呵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鬆了下來,擺出個放棄抵抗的姿態。他對著秦叔叔說:「要論本事,我肯定幹不過你。但我覺得你一時半會,也沒法把我們都干翻在這。要不然咱們坐下來聊聊,看還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我沒想到齊方會拋出這麼一句話來,一時間有點震驚。定下神來又轉念一想,這個秦叔叔隱瞞行跡跟蹤我們,說不定在這林子裡,還真有他也辦不到的事。他對我們有所顧忌,才會引出個怪物,替他打頭陣對付我們。這麼一想,齊方所說的合作,還是有可能成立的。秦叔叔不知道聽沒聽齊方說,一直看著我,看得我都覺得,自個臉上開了一朵花。他看完了還顯得特別欣慰,好像自己出了一趟遠門,回來發現兒子都長大了。
我下意識地想要躲開那眼神,這時候,秦叔叔開口說話了。他說聊聊就聊聊吧,看看我們這,還能拿出什麼他感興趣的條件來。齊方指了指周同,說你先把他放開。你別怕,他個小孩,壞不了你什麼事。秦叔叔一直都很得意,聽齊方叫他別怕,眼神就有點不高興了。從這麼個細節來看,他應該是個非常自負的人。他也沒親自去把周同解開的,而是指了指我,叫我去拍周同的後腦勺。說是重重地拍三下,周同就能醒過來。我只管走了過去,摸到周同後腦勺的時候,感覺就像是摸到一塊冰疙瘩。我啪啪啪連拍他三下,剛拍完,周同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第七十一章 兵災
周同還沒從剛才的驚嚇裡緩過來,一下子被我拍醒,蹦起來老高。他嘴裡喊了聲我的媽呀!喊完才看見我站在他跟前。他又一眼看見多了個人,逕直問我,那老頭哪來的?我示意他不要做聲,別又說錯了什麼,被人定在那兒。秦叔叔看周同已經解開了,就對飛僵說:「你現在沒有顧忌了,是不是打算要跟我動手?之前我跟你說的話還作數,你已經不是人了,不要逼我,讓你連鬼都做不成!」他的話聽在我耳朵裡,簡直就像是一聲驚雷。他那話當初是對我哥說的,現在他對飛僵說,那是不是就意味著,飛僵就是我哥!
我不可思議地轉過頭,和飛僵對視了一眼。它那眼裡黑的多白的少,瞳孔的邊緣已經很模糊了。它也意識到瞞不住我了,於是衝著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我頓時整個大腦一片空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敲得太狠,兩眼都有點發昏。我既沒想到能在這兒找到我哥,也沒想到我哥就在我身邊,卻沒人告訴我。這事齊方肯定知道,果然,他們倆又是串通好了的!為什麼我哥就這麼不願意我知道他的事,我在他眼裡,就比不上一個完全陌生的齊方!我一直覺得我倆感情挺好,難道都是我一廂情願的……
我一口氣噎著下不去,突然意識到,我正站在秦叔叔的身後。這時候要是我從背後抱住他,我哥和齊方,說不定就能從正面制住他了!不過這個想法才剛冒出個苗頭,秦叔叔便很警覺地側過身,一面看著我和周同,一面又能看見我哥和齊方。我哥始終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反而主動退到一邊。齊方走到和秦叔叔對立的位置上,說你老人家既然向周家打了保票,要指引他們找到靈海。這會兒不是應該在指揮部裡坐鎮嗎,跑到這來幹什麼來了?你是和周琳一塊來的?他們人呢,不會都被你殺光了吧?
齊方說話的語氣非常沖,不像是談合作,倒像是來挑釁的。我知道他這是在刺探秦叔叔的底線,要是他連一個小輩的冒犯都能忍,那就證明,他現在真的很需要和我們合作。秦叔叔果然沒有動怒,也沒有再看著我,頓了有那麼片刻,開口說道:「我也不是殺人上癮的人。我是和周琳他們一塊來的,不過,進山的就只有我一個。他們都在山外頭等著,等我把周芸那小妮子,給他們帶出去。」他說完,看樣子是想找地方坐,回頭看了看地上到處都亂,也就作罷,依然還是站著。齊方瞪大了一雙眼睛,問說怎麼著,周家不找靈海了?還是你又使了什麼詐,讓他們覺得,靈海不在這山裡面?
秦叔叔有點發笑,看樣子又有點無奈。他說這事不是三兩句能說清楚的,歸結成一句話,就是有別的勢力介入,迫使周家不敢再打靈海的主意。他像是知道齊方會往下問,又一個眼神甩過去,說你最好什麼都別問,這種事不是你能知道的。現在,你該跟我說說,你有什麼樣的籌碼,能讓我跟你合作。他說的是「你」,似乎跟他談的,就只有齊方一個人。我們統統都不算數,最多,只能算是齊方手裡的籌碼。齊方低下頭想了想,再一抬頭,朝我哥看了一眼。他攤開手說我這邊有什麼你一眼就能看清楚,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不如你先說說你的要求,我可以適當地考慮一下。
我怕秦叔叔會對我哥下手,馬上就往我哥那兒看。我哥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考慮什麼,眼皮耷拉著,蓋住了眼珠子。他想了一陣,突然移動腳步,朝我和周同走了過來。他走到我跟前只匆匆瞥了一眼,接著便逕自靠近了周同。他們兩個離得非常近,我只能看見我哥比劃了一個手勢。周同好像是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拍著我哥的肩膀說了聲小心。我還沒弄清他為什麼要提醒我哥,就看我哥一隻手摸到自己頭頂上,在百會穴的附近,拔出一根長長的像針一樣的東西。那東西拔出來後,我哥便像洩了氣的皮球似得,直直地向後倒下去。
我忙不迭地衝上前,在我哥倒地之前扶住了他。我嘴裡喊哥你怎麼了?搖了兩下,我哥都沒什麼反應。他眼眶裡瞳孔完全散了,臉上瀰漫著一股之前沒有的死氣。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抱著的真就是一具屍體,再不是之前齊方吹噓的什麼殭屍王了。我哥這是怎麼了,見到秦叔叔之後,就給嚇得歇菜了?我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求救似得看向齊方。齊方沒說話,但眼神裡全是痛惜。倒是秦叔叔一邊冷笑一邊說:「怎麼?覺得殭屍的身份不好使了,打算還借活人這層皮對付我?」他話音未落,便有人在我身後說道:「你不是要籌碼嗎,我這裡有一個,看你願意拿什麼來換!」
乍一聽這聲音是周同的,但仔細一聽,卻不是周同會有的口氣。我猛地一回頭,看周同還站在剛才的位置上,正冷冷地盯著秦叔叔。他臉上那表情和氣勢,完全就是我哥以前的樣子。我一下子愣住了,有點不敢相信,片刻之間,我哥竟然又回到了周同身上!他慢慢地朝秦叔叔走去,步子顯得很虛弱。齊方上前一步去迎我哥,壓低聲音吼了一句,說你他媽也太兒戲了吧!萬一這個身體承不住你,你和周同都會魂飛魄散!我哥點了一下頭,問齊方,你那還有鬼頭金嗎?這鬼頭金也不知道是個啥,齊方不情不願地點頭,指著我哥的鼻子,最後說了一句你欠我的!說完他自動讓了個位,留下我哥和秦叔叔,眼對眼鼻對鼻地站在那兒。
秦叔叔要比我哥矮一個頭,我哥低眉順目地看著他,好像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用說。秦叔叔果然先開了腔,似笑非笑的,說:「林逸啊,你的朋友說的沒錯,你太兒戲了!我們都知道你了不得,一縷魂兒,想往哪兒鑽往哪兒鑽。但你也得考慮考慮你這容器不是,好容易成了飛僵,這麼輕易就放棄了,多可惜啊!」我哥拿右手扶了扶左胳膊,笑了一下,沒接秦叔叔的話。秦叔叔自討了個沒趣,咂吧咂吧嘴,又把架子端了起來。他說你有籌碼跟我談?就你!能有什麼籌碼?我哥這才抬起眼,很認真地瞧著秦叔叔,張開嘴,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會碰上兵災,會要你的命!我能救你,這算不算籌碼?」
秦叔叔一愣,顯然沒料到我哥會拋出這麼一句話來。齊方正在他包裡找東西,聽我哥這麼說,也回頭看了一眼。我早把懷裡抱著的屍體放下了,不遠不近地看著我哥。他搖搖欲墜地站在那兒,我都怕他一個沒站穩,就會倒在地上。秦叔叔愣了一陣,才心虛地笑著說:「你說這話,是想嚇唬我?」我哥搖了搖頭,指著秦叔叔的臉,說兵災的紋路已經顯出來了,你自己應該也知道,這次躲不過去。所以你才會去換陽壽,以為老得快一點,就能把這場災禍跳過去。但其實這麼做根本沒用,兵災還是會落在你頭上,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在這片林子裡。
我哥這話說完以後,秦叔叔臉上,已經一點笑容都看不見了。他甚至有了一絲驚恐,但還是咬著牙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能救我?我哥向後退,終於有點撐不住了,扶在一棵矮樹上。他答說信不信由你,反正這就是我給出來的籌碼。秦叔叔陰惻惻地咧開嘴,又說,就算你真的看出來了,兵災會落在我頭上。但救我一命換你們三條命,你覺得這筆買賣,對我是划算還是不划算?我哥沒有要和他討價還價的意思,齊方找到了鬼頭金,跑去遞給我哥。我哥握著那東西就地蹲了下去,我以為他哪難受,趕緊過去看他。我哥出了一腦門的汗,一摸,還有點發燒。我問他感覺哪兒不舒服,我哥輕聲說,周同還在。活躍的魂魄也是一種能量體,兩個擠在一塊,體溫是會高一些。
秦叔叔考慮了一會兒,我看他那張老臉上,褶子越堆越多。兵災什麼的我倒是看不出來,不過我哥說有,那就一定有。秦叔叔他自覺大難臨頭了,才會一路上跟著我們,不敢現身。他之所以願意跟我們談判,也是出於消災避禍的考慮。這麼一想,我們雙方起衝突的幾率,又大大降低了。我想把我哥扶到一邊去,才剛站起來,就聽見秦叔叔歎了口氣。他顯得挺惆悵的,說他這一輩子,命裡的劫數都能渡過去。就只有這一場兵災,無論怎麼算,結果都是個死。他突然欺身上前,看著我哥,獰笑了一聲。說你要是真能救我,這一回,你們仨我誰都不對付。齊方馬上就說道,你老人家可要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