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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周同自個撓了一會兒,突然轉過身去,讓我看看他背後有什麼東西。我把他厚衣服掀起來,隔著裡衣摸他的背,感覺了一會兒,答說什麼也沒有啊!周同含含糊糊地說,什麼也沒有怎麼會癢地得這麼厲害!話音剛一落,他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整個人就像打擺子似得,從頭到腳抖個不停。我猝不及防嚇了一跳,慌忙問他:「你怎麼了這是?」周同把牙咬地咯吱咯吱響,好容易說了一聲:癢!要光是癢肯定不是他這個樣子,我一把按住他,使了好大的勁,把他上身的衣服全脫了下來。他那條光裸的脊背乍一看還是什麼東西都沒有,但一用手去摸,就感覺又滑溜又黏膩,跟剛出水的魚差不多。背上一層黏糊糊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我從地上抓起一把土,衝著他的背便猛搓了起來。泥搓成條掉下來,打那泥裡,露出一絲一絲像菌絲一樣的東西。那東西好像還是活的,正在泥土裡不停地鑽來鑽去。
我心裡頭大駭,想著完了完了,這東西說不定已經鑽進周同肉裡去了!他在我手裡還是一個勁地喊癢,撲騰起來,我幾乎都控制不住他。我大喊了一聲叫他別動,又拿起水,往他背上澆。水下去了他的皮膚馬上就紅了,可是那癢的狀況,卻好像絲毫沒有改變。我又想既然水洗不掉這東西,那乾脆用火試試。我單手掏出打火機擦出個火苗子,在周同肋骨那兒燎了一下。他燙得直嚎,嚎完了靜下來,說好像沒那麼癢了。這麼說來用火能燒掉這種菌絲,可周同是個大活人,我也不能把他整個吊起來,放在火上烤。我手裡的動作一停下,周同又開始翻滾掙扎。他撓不到後背就撓我,把我兩條胳膊,撓地血淋淋的。我急得腦子也亂了,過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包裡還有幾個便攜式加熱袋。那玩意遇水就能發熱,本來是預備著進了山,加熱吃的東西時用的。

第六十二章 會飛的蛇
我趕緊就把包拽到自個身邊,把裡邊的東西統統倒出來,找那幾個加熱袋。那玩意也就方便面大小,加上水,溫度瞬間就上去了。我用手去抓它,燙得一哆嗦,手心頓時冒起來幾個泡。這東西要到了周同背上,那還不把他活活燙死。我於是用衣服把加熱袋包上,然後才放到周同的背上。他也不知道是癢的還是燙的,總之在我手底下,就沒停止過掙扎。慢慢地他安靜下來了,後背起了一層像是塑料薄膜一樣的東西。我用手去揭,撕下來一層透明膜,隨手就丟到了一邊。周同這會兒已經是氣息奄奄了,冷風一吹,不住地哆嗦。我趕緊又給他套上衣服,扶他坐起來,問他感覺怎麼樣?周同動了兩下嘴皮子,一臉的哭相。我還不知道他是怎麼沾上的那玩意,只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得趕緊離開這兒。
周同看樣子是沒力氣走了,我只好讓他背著包,然後我再背著他。他也不算重,可我急著想走快,走不出多遠就累得喘不上氣來。我又怕周同在我背上斷了氣,走幾步就要顛他一下,聽見他呻吟,我一顆心才能放下去。這一路直走得天昏地暗,走得我渾身是汗,跟剛從水裡撈出來似得。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直到看見東邊的山谷中央,翻起來一抹魚肚白。我看了一眼表,竟然已經早上七點多了。天亮之後周圍詭異的東西也就沒那麼可怕了,我把周同擱在地上,整個人虛脫了一般,呈大字躺在了路中間。反正這路上也沒車,我也不用擔心被誰給軋死。
才躺了幾分鐘,我就感覺自己快睡著了。周同的狀況還不清楚,萬一我睡了,他死了怎麼辦?想到這我趕緊掙扎起來,爬過去看了看周同。他正睜著一雙眼睛,看見我,竟然還傻笑了一下。我問他感覺怎麼樣,背上還癢不癢了?他微微搖了搖頭,嘶了一聲,說你把我皮都燙掉了。我說不燙你怎麼能治得好,把周同扶起來,餵他喝了一口水。想起昨晚上發生的事我還心有餘悸,舉起自個的手看了看,生怕那種菌絲一樣的東西,也潛藏在我身上。
之前不看還沒覺得,現在一看,手上燙起來的泡全磨破了。手心裡就沒幾塊好肉,一動,疼到心尖上去。我給自己上了點白藥,給周同背上抹了一層酒精。他背上沒有留下明顯燙傷的痕跡,可見加熱袋的高溫,全被那種菌絲擋掉了。處理完傷,趁著天早,我們倆各自睡了一會兒。
我從沒試過這麼累,躺在水泥路上,比躺在自己床上睡得還舒服。我還做了個夢,夢見我哥在前邊跑,我在後邊追。追著追著,我哥突然停住了。我急忙跑過去拉他,把他拽過來一看。我哥竟然沒有臉,就一張面皮,還顯得黑黝黝的。我卻一點都沒吃驚,還特鎮定地告訴我哥,我把周同帶來了,殺了他你就能回來了。我哥沒有臉,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發出的聲音。他對我說周同不該死,從開始到現在,最無辜的就是他。說完我哥就不見了,我有點犯迷糊,還想再去追。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追,原地轉了一圈,夢就醒來了。
這一醒來,我就感覺渾身上下到處都疼。特別是兩條胳膊,根本抬都抬不起來。我問周同自己能不能走,我估計是背不動他了。周同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我看的有點傻,問他,你的傷不是在背上嗎,怎麼走路會瘸?周同咧著嘴,說這腿是剛才睡的時候壓麻的。我怕他還沒完全恢復,於是把他的包接過來背在背上。
我們兩個走走停停,過了中午,停在路邊吃了一點東西。空下來我又看了看定位儀,從昨晚上到現在,我們所處的海拔竟然下降了一百多米。我都懷疑怎麼會降得這麼厲害,也沒看出來這路兩邊的地勢有沒有抬高。至於我哥所在的那個點,再稍微往西南一點就到了。公路的走向直指東北,要往西南走,那就得離開腳下的公路往林子裡走。路兩邊全是茂密的灌木叢,乍一看去,根本就沒有落腳的地方。我於是把鐮刀拿在手裡,打算劈一條路出來。我安排周同在原地守著行李,沒過多會兒,他就跑過來叫我別劈了。他說他發現那頭有一條現成的路,也是往西南方向去的。
我一聽說有現成的,趕緊跟著周同跑去看去。果然看見一處地方的灌木叢往兩邊倒,露出一條一人寬的小徑來。倒下去的灌木有一些已經斷了根,可是卻還沒完全枯死,憑這一點判斷,這條路開出來的時間不會太長。周同走到那路上招呼我,說這肯定是周芸他們走過的。他們已經蹚過一遍了,我們再走,也就不會再碰上什麼危險了。他說著已經開始在那路上蹦躂起來,快活地跟來郊遊似得。我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一時間,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山間小路不比公路,我們走了一下午,在定位儀上的位置變化也沒有多少。周同累得蹲下來喘氣,看我從他身邊走過去,問我現在有勁背他不?我也累得都不行,白了他一眼,讓他滾。周同還真就在地上翻了個跟頭,看他的動作,菌絲的影響已經完全消退了。我卻還是擔心,怕一到了晚上,那菌絲還會再冒出來。我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在死狗身上出現,後來又在周同身上出現?那它會不會也在我身上出現,真有那麼個時候,周同能不能救得了我?
我邊想邊打算停下歇會兒,突然聽周同在我後邊嚎了一嗓子。他嚎的什麼我沒聽清,好像是「舌頭、舌頭」。我轉過身去看他,問他你舌頭怎麼了?周同拚命擺手,跑過來指著頭頂,說他看見了一條蛇的蛇頭。原來說的不是舌頭,我朝他指的地方看過去,沒看見任何的蛇頭。周同一個勁地向我保證,說他真看見了,真是一條大蛇的蛇頭!我說這山裡有蛇也不奇怪吧,周同瞪著雙眼睛,說怎麼不奇怪?現在已經這麼冷了,動物世界裡說,蛇在氣溫降到七八度的時候就開始冬眠了。他嚥了一口唾沫,又說,他剛看見的那條蛇好像會飛。我一下笑了,揪著他說你就扯吧,會飛的那叫龍,不叫蛇!
周同看我不相信他,換上一臉的委屈。路也不好好走了,光往我身邊靠。我被他擠得一腳踩進灌木叢,被什麼帶刺的東西給紮了一下。剛扎那下很疼,我跳起來,連著退了好幾步。等我退完了,腿上那疼好像也不在了。周同看著我,似乎是想關心我。我跟他說沒事,你好好走路,別再想什麼蛇了。天黑之前我們得找個地方露營,不能再像昨晚上那樣,盲目地趕路,又碰見什麼不明不白的東西。周同點了點頭,突然眼珠子一亮。他說他帶了雄黃,有雄黃就不用怕蛇了。等露營的時候,把雄黃撒在周圍還能驅趕蟲子。
我們又往前走了一段,還不到五點,山裡就看不見太陽了。能露宿的地點還沒找著,周圍的灌木都太濃,容易藏野東西。周同走幾步就會往頭上看一看,弄得我也神經質的,跟著他一塊往上看。他說的會飛的蛇我沒見著,也不知道為什麼,看什麼都好像帶著一層淡粉色。我起初還以為是晚霞罩著的緣故,等到天徹底黑了,我和周同都把手電打開。手電光一亮,我就覺得兩隻眼睛裡,像掉進去兩隻蟲子似得,拚命往外冒眼淚。我拿手去揉,想把異物揉出來。才揉了兩下,就聽周同大喊:「林柒你眼睛流血了!」他撲上來把我兩隻手都抓住,阻止我再去揉眼睛。我撐開眼皮子,看哪兒哪兒都是一片血紅。我兩隻手裡也各自捏著一把血,看來,還真是從我眼睛裡揉出來的!
直到這會兒我才開始感到害怕,眼珠子裡往外流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怕急起來會亂了分寸,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想到底為什麼我的眼睛會流血。最有可能就是我被扎那一下,碰上的是什麼有毒的植物,或者,就是被什麼蟲子給咬了?這種毒竟然能影響到眼睛上,我估摸著,現在我最好不要亂動,防止毒素繼續在體內遊走,引起更加嚴重的後果。我趕忙就地坐下,擼起褲腿,讓周同看我腿上有沒有啥變化。周同說你腿上有個小口子,用手指頭按下去,又說好像有點腫了。我說行就是這個小口子,你用刀劃開它,看它流什麼顏色的血。周同有點猶豫了,說真要劃啊?萬一劃不好,把你腿砍斷了怎麼辦?我讓他放心大膽地只管下刀子就成,這腿裡頭有骨頭,不會那麼容易斷的。

第六十三章 瞎
周同答應了一聲,一陣窸窸窣窣,好像是去拿刀去了。我咬著牙做好準備,還沒等來那一刀,突然就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有條像繩子一樣的東西繞住了我的脖子,緊接著猛地一抽,竟然把我整個人提溜了起來。我喉嚨發緊,感覺脖子馬上就要斷了!那繩子還在不斷地往上升,不一會兒就把我拖到了樹上。我蹬著腿找到個著力點,同時用兩隻手,抓住了脖子上那條繩子。
我想不出在這林子裡還有誰會害我,拚命想把那繩子解開。那繩結似乎打得很巧,不管我朝那個方向使勁,都始終沒有一點鬆動。我想乾脆拿刀割斷它,這時候,聽見周同在樹下呼喊。他大叫蛇!蛇!好像還在用力撞樹,想把我撞下去。我費了老大的功夫才摸出刀,把刀刃朝脖子後邊揮過去。第一下落空了,我調整了一個角度,又揮了一刀。這一次我感覺脖頸上一熱,像是什麼東西的血,噴了我一身。
脖子上的纏繞頓時消失,我張著大嘴喘了幾口氣。還沒等我緩過神來,托著我的那根樹枝,突然發出誇嚓一聲。我馬上意識到這是要斷了,喊了一聲周同閃開!周同也不知道在用什麼撞樹,樹身猛烈地晃動了一下,那本來已經快要斷了的樹枝,就在這晃動中壽終正寢。我只覺得屁股底下一空,然後整個人便掉了下去。這裡的落差估計有兩三米,底下又都是矮灌木。我掉下去的時候,也不知道一屁股坐在了什麼東西上頭。兩個大腿根像被刀剜掉了一塊肉,那麼結實的一條登山褲,也呲啦一聲劃破了。
我坐在那兒起不來,聽見耳邊刀聲呼呼的。周同好像是揮舞著鐮刀過來的,一把拽住我的衣領,把我拚命地往後拖。我被他拖了一段,想爬起來自己走,周同突然大喊趴下,緊接著,我就感覺他那把刀,從我頭頂上飛了過去。我頭髮還沒長出來,剛才那一下,刀刃幾乎就貼著我的頭皮。我嚇得直縮脖子,頭上臉上,被周同撒了一把不知道什麼東西。撒完那東西他才來扶我,像是想背我來著,被我壓得一趔趄,嘴裡說:「你怎麼這麼重?」我真想一巴掌把他拍趴下,說老子他媽的背著兩個包呢,你說重不重?周同最後決定還是不背我了,半拖半拽的,拉著我一路狂奔。
跑的時候我就感覺腿那兒有血流下來,另外眼睛裡的紅光,好像慢慢就看不見了。我們全速跑了有十幾分鐘,累得再也沒力氣了,才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我看周圍都是黑的,問周同為什麼不開手電。周同沒回答我,我以為他是沒力氣說話。所以當他突然出手按住我腦袋的時候,我還以為又遭到什麼襲擊了。我下意識地抬胳膊去擋,看見眼前一道白光,倏地一閃而過。接著我才聽見周同的聲音,他說:「林柒你是不是瞎了?」我隨口回了一句你才瞎了!心裡咯登一下,猛地揪住了周同的衣服。他就在我跟前觸手可及的地方,那道白光,也時不時地就會在我眼前晃動一下。我開始意識到那白光就是手電發出的光,手電亮著,我卻什麼都看不見!
我不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去接受這件事,只知道頭幾分鐘,我好像連喘氣都不會了。我就像石化了一樣,聽周同在耳邊不停地叫喚我名字,卻連一個反應都給不出來。周同甚至還扇了我一巴掌,扇的我半邊臉火辣辣的,腦子裡依然翻來覆去就一個念頭:我他媽瞎了!還沒找到我哥呢,這雙招子就廢了!周同突然用力抱了我一下,聲音有點哆嗦。他說我們現在回去,給你找個醫生治,也許還能治好呢!我搖了搖頭,握住周同的手,把他打開的手電,分別貼在我的左右眼上。視網膜的光感還在,貌似這樣的狀況,還是有可能復明的。我知道我這是在自己安慰自己,順道著也安慰周同說,這種應該算感官障礙,不算是真的瞎了。而且我們已經走到這了,要現在回去,找到我哥的可能性可就幾乎沒有了……
接下去我們誰都沒說話,靜的都有點死寂的味道了。我怕這事對周同的打擊太大,於是主動找話問他,說剛才勒我的那是啥?周同淡淡地回答說,是蛇,會飛的蛇。不過你別怕,我在你身上撒了雄黃,它應該不會再纏上你了。我心想這雄黃可能不一定有用,那要是真是蛇,被我砍斷了,應該也追不過來了。周同把我一條胳膊架在他肩膀上,扶著我起來,說了聲咱們走吧。我跟著他繼續往前,一時間,有種和他相依為命的感覺。我又回憶起剛出門那會兒的想法,當時就覺得,要能把我哥找回來,死我都願意。現在只是廢了一雙招子,離死還遠著呢。要這麼想的話,我的運氣還算不上太差。
走了一陣,周同漸漸放慢了腳步。聽他的呼吸也沒亂,估計不會是碰上怪事了。他把我放開讓我靠在路邊,他自己往前去,過了一會兒回來,跟我說前面好像有地方露營,有一塊像房間那麼大的空地,草都被人踩平了,就剩下一棵大樹。我聽他的描述也覺得可以,就跟他過去,在離大樹不遠的地方生了一堆火。周同讓我先喝口水,他四處去看看去。我剛把瓶蓋擰開,還沒湊到嘴邊上,就被他從背後拍了一下,急著說:「林柒你看,你看這草地上的印子!」我苦笑著說我看不見啊,周同這才想起來,跟我說那草地上,有一些四四方方的印子。看那長寬,剛好是一個人的大小。
我啊了一聲,疑惑道:「什麼樣的東西能留下這種印子?」周同也在想呢,突然跳起來說:「棺材!棺材就是這個形狀的!」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可能。可要說周家人扛了一批棺材進山,那就有點不可思議了。周同猜測道,會不會周芸他們也知道此行兇險,所以做好了必死的準備?我搖頭,說這山裡又沒人管,人死了不能就地安葬嗎,要棺材幹什麼?我讓周同帶我去摸一下那些印子,靠手指頭去測,每一個印子入土都不算淺。由此推斷,那些棺材還都不是空的。那棺材裡裝的是什麼,是人,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周同嗯了一陣,說他想不出來。
我也想不出來,回到火堆旁,熱了點東西吃。周同把繃帶拿出來,在我腿上流血的地方紮了個圈。他又嫌我褲子爛了,一半屁股都露了出來。我也沒帶備用褲子,就讓他湊合著看得了。周同哼哼著表達他的不滿,東西熟了,先盛了一碗給我。我吃不出味道來,繼眼睛失明,好像連嗅覺和味覺都在退化。我沒敢跟周同說,聽他吃得吸溜吸溜的,那叫一個香。吃完他讓我躺下睡,拿了我的鐮刀,說是他來守夜。我根本睡不著,躺下去睜著雙眼。可惜就算是睜著,也什麼都看不到。我開始想像以後的生活,要是能活著從這兒出去,那我還得去辦個殘疾證才行。以後坐公交都不要錢了,說不定學校,還能免我剩下三年的學費。
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說要守夜的周同,竟然倒我旁邊睡著了。他有時候會打鼾,還愛說夢話,經常爸爸媽媽的亂叫。我乾脆坐起來,憑感覺往火堆裡加柴。大約是快到半夜了,我也開始犯困。我想把周同叫起來換我,摸索著朝他爬過去。我爬的方向不對,爬著爬著就爬到火堆旁邊了。先是摸到一根燒火棍子,接著,才摸到一隻耷拉著的手。我把那隻手往我身邊拽,嘴裡說周同醒醒,該你守夜了。那手涼的嚇人,周同靠著火邊上睡,不應該這麼冷才對。我怕他出事,聲音也大了,嚷嚷說周同你怎麼了你?
周同還是沒吭氣,倒是那隻手,突然一握,把我的手給攥住了。他手上的力氣非常大,我陡然意識到,這他媽根本不是周同的手!可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晚了,那隻手猛地一扯,把我拖到地上就走。我嗷嗷叫著,一邊掙扎,一邊操起手邊的燒火棍子。那棍子燒得已經很短了,我也不管,只顧著往抓我的人身上捅。他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拖著我越走越快。我都不知道被他拖到什麼地方去了,才聽見周同在遠處大喊,哎呀我的媽呀,這兒怎麼什麼都有!我衝著他說你他媽別喊了快來救我!突然整個身子騰空而起,居然被人扛在了肩膀上。那肩膀全是骨頭,膈應地我胸口都疼。一個瘦子哪來的這麼大力氣?我心想,這傢伙不會是個鬼吧?他扛著我跑起來,周同在後邊追,慢慢地就追不上來了。不過這種狀況他就算追上來,也肯定打不過這傢伙。

第六十四章 飛僵
我頭腦裡一瞬間萬籟俱寂,心裡就想,這下好了,終於是要死了。我嘴裡說鬼大哥你給我個痛快吧,等我死了變成鬼,我們說不定還能做朋友。扛著我的鬼越跑越快,還專揀沒路的地方去。樹枝在我耳邊嗖嗖地往後竄,竟然也沒怎麼掛傷我。這鬼扛我到了一個地方,把我卸下來放在地上。我蹦起來還想跑,被另一個人從背後一把摁住。他的聲音也在我背後響起來,對那隻鬼說:「我當你跑出去幹嘛去了,怎麼撿了個活人回來?還他媽是個禿瓢,你別告訴我,這事還有和尚在裡頭摻合?」他一邊說一邊繞到我前面,一看我的臉,馬上抽了一口氣。我聽他舌頭都大了,坑坑巴巴地說,你?林柒?
我一聽這人竟然還認識我,又一聽,這人的聲音我也很熟。我正在腦子裡回想著在哪聽過這聲音,感覺那人拿了個什麼東西,在我眼前晃了兩下。他接著問我說你眼睛怎麼了?我不敢說我瞎了,咬著一嘴牙,恨恨的說你他媽放開我!那人怔了一會兒,一下子變得低聲下氣,說你還在為那事生氣呢?我告訴你當時我只有那一條路可選,而且就算是你變成了活屍,我也還能把你救回來。你怎麼跑這來了,跟你一塊來的那人是誰?
我突然間恍然大悟,在我跟前的這個人,竟然是齊方!要是我能看見,估計這會兒已經撲上去把他往死裡揍了。可惜我看不見,揮出去一巴掌,也沒打中他。另外那隻鬼好像又出發鑽進林子去了,聽聲音,應該是去找周同了。我提起來一口氣,為表達我的憤怒,重重地哼了一聲。齊方捏著我的下巴,左看右看,說你這是中毒了啊。毒源在哪呢,現在下針,估計還能逼出來。我一聽說我這眼睛還有救,一下子就氣不起來了。馬上把我在灌木裡踩到東西的事,從頭到尾告訴了齊方。我又把腿伸出來給他看,感覺齊方在傷口周圍,紮了幾針。他進而拿刀貼著我的肉,預備著往下劃拉。他沒馬上就動手,而是自言自語說,這待會流出來的血,可別浪費了。
我不知道這血有什麼可浪費的,等那隻鬼帶著周同回來,齊方馬上就招呼它過來。他的刀割在我肉上,一點都不疼,好像那肉都不是我自個長出來的。我只能感覺到刀口處有血往外冒,然後就有一張嘴,貼在那口子上喝我的血。那嘴皮子涼的跟冰塊似得,嘴裡的牙不是很尖,繞在刀口周圍,輕輕地啃噬著。我頭皮發麻,只覺得這種治療方式,實在太他媽詭異了。周同好像也在旁邊看,小聲的說,他還沒見過這麼聽話的殭屍。齊方一說行了,那張嘴馬上就離開了我的腿。我一陣暈眩,滿頭滿臉的血,被齊方用塊布擦了。他又在我眼睛上噴了點什麼,說睡一覺我就能看見了。我找著機會問他扛我過來的那是什麼東西,齊方嗯了一聲,答說是一隻飛僵。他又讓我什麼都別想,想知道什麼,睡醒了再問。
我被齊方按著睡下去,他還把他的睡袋也讓出來給我。他自個拉著周同,到一邊說話去了。我本來還打算聽聽他們說什麼,真一躺下去,馬上就睡著了。這一覺睡得踏實,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我開始能隱隱約約看見有火光,坐起來之後,就看見齊方在火堆旁邊坐著。他的那只飛僵也在,身上什麼都沒穿。齊方正在用硃砂朝它身上描著什麼符號,我看不清那符號的樣子,只能看見那飛僵一身的紅。我這也不是第一次看見殭屍,和之前齊方他爸的走屍比起來,這具飛僵貌似更像是人。它嘴裡沒有銜著回魂香,神態也顯得很安靜。要不是它昨晚上喝了我的血,我幾乎就要把它當正常人對待了。齊方朝我看了一眼,打招呼似得說了聲:「你醒了?」
我答應著,從睡袋裡脫身出來。睡袋上擱著條褲子,齊方吩咐我把它換上,別露著屁股到處招搖。我照他說的做,褲子有點小,穿起來不大合身。不過在這種地方也沒得可挑,能湊合也就湊合了。我沒看見周同,卻先看見了一副棺材。棺材蓋翻開著,我盯著看了一會兒,不明白這玩意是為誰準備的。看著看著,就看那棺材裡突然伸出一隻手,猛地搭在了棺材板上。我嚇得後退了一步,心想我這才剛睡醒呢,怎麼就又碰上鬼了!那隻手出來之後,緊接著,又冒出來一張臉。看見那臉我忍不住罵了聲臥槽,說這周同真是會挑地方,竟然睡到棺材裡去了。他看樣子還沒清醒,也沒看我,就跟詐屍似得坐在棺材裡。
齊方順勢也看了周同一眼,放下手裡的筆,讓飛僵到一邊去晾它身上的符號。他自個站起來朝我走過來,伸出兩根指頭給我看,問我這是幾。我答說是二,把他的手拍了,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跑這來幹嘛來了,你不是和周芸在一塊嗎,怎麼現在就你一個人?齊方搓了搓手裡的硃砂,說這事一兩句還真說不清楚。周芸他們有一個計劃,要在這片林子裡,找出一個叫做靈海的地方。齊方他家的祖輩也去過靈海,當時發生的一些事,對他家族的影響一直延續到現在。靈海甚至已經成為他們齊家的一塊心病,所以,齊方一定要來看看這塊心病長什麼樣子。他似乎覺得解釋到這就足夠了,反過來問我,你怎麼跑來的?昨晚上聽周同說王大磊死了,事是怎麼發生的,周同也沒說清楚。
齊方提到王大磊的死的時候,我好像看見飛僵的表情變了一下。脫光了看它顯得更瘦,背上的脊椎骨,一節一節地突出來。周同終於從那口棺材裡爬了出來,先蹦躂著跑過去,跟那只飛僵打了聲招呼。他們倆一隻是鬼一隻是殭屍,好像天然就顯得比較親熱。打完了招呼,周同才想起還有一個我。一張臉直往我眼睛上湊,問我能不能看見他?我說能,太能了,你眼屎我都看見了!快去洗把臉,別把眼屎糊我臉上了。周同嘴裡答應著,卻沒行動,又問齊方,為什麼給飛僵畫那麼多防曬符?齊方指著我說老七他中了毒,還不方便走動。待會要讓飛僵背著他,這光天白日的,總得採取點措施不是。我聽他話裡的意思,說怎麼著,你那飛僵還怕太陽曬?齊方翻著眼皮子答說:「多新鮮啊,哪有殭屍不怕太陽的?要不是碰上你們,我和它這會兒才剛睡下。」
我突然弄明白了那棺材的用途,齊方睡睡袋,那殭屍就得睡棺材。之前我和周同在林子裡,看見過一片露營地。那地方印著十幾個棺材印,難不成,全是用來裝殭屍的?我問齊方,他搖頭說不是。只有他的棺材裡是殭屍,其他的,裝的都是普通死人。而那些個死人,都是周家要運到靈海裡去的。他說到這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要怎麼才能說清楚這件事。我想起王大磊托給我的那個夢,心裡就在琢磨,這把死人運到靈海裡,應該就是王大磊所說的,那件非常危險的事。可是這事究竟危險在哪兒呢?死人到了靈海,又會發生什麼?總不可能只是單純地污染環境吧,考慮到幹這事的是周家人,那後果一定得往大處去想。王大磊還說過,事關陰陽律。難道這些死人到靈海之後,就會活過來?死的變成了活的,那陰陽的規律,也就被打破了!
我自覺這條思路應該沒錯,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在林子上探出個頭。那飛僵默默地把衣服穿上,站在一片樹蔭底下,顯得很是侷促。齊方過去看了看,給它又戴了個面具。那面具是一張鬼臉,青面獠牙,恨不得要吃人似得。齊方說趕太陽還沒上去,咱們先往前走著。等到了中午,再接著通報各自的情況。他說著就讓飛僵來背我,他和周同去扛那副棺材。我一把拽住齊方,問他知不知道我哥在哪兒?齊方還拿老話搪塞我,說你哥不是元神散了嗎,已經找不回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往別處看,眼神像是故意要避開我。他越是這樣,我越是肯定我哥還在。而且齊方一定知道他在哪,他們倆說不定又早串通好了。想到這我也就不急了,反正跟定齊方,遲早能見到我哥。
那飛僵衝我走過來,說是走,其實也沒看見它腿動一下。它像是憑空就出現在我跟前,真跟飛似得。我還想說我自己能走,頭一個字都沒吐出來,那飛僵已經一把把我扯了過去。它像扛麻袋一樣把我往肩膀上一扛,採取的姿勢,還和昨晚上一模一樣。我哎了一聲,心說不是背我嗎?這他媽是背嗎,這明明就是……
第六十五章 靈海
想到這突然思維一斷,我只覺得身子一動,整個人呼啦啦地向前衝了出去。那飛僵竟然已經扛著我開跑了,路兩邊的枝啊葉啊飛快地向後退,在我眼裡,就只剩下一抹殘影。剛開始我還能聽見周同在背後叫喚,過了兩三秒,就再聽不見這林子裡還有別的聲音。我好像聽誰說過速度也是一種興奮劑,這速度一上去,我的血都好像要燒起來了。不過這飛僵倒是也沒跑多久,約莫過了五分鐘,它就停下腳步,把我放了下來。我以為它跟人一樣也要歇歇腳,卻沒想到它逕自走到一個土坑旁,咚的一聲就栽了下去。它栽倒之後就再沒動過,嚇得我還以為是我把它給騎壞了。我守在它跟前也不敢動,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看見齊方和周同,扛著棺材從林子裡走出來。
我趕緊招呼齊方過來看看,他倒是一點都不急,先放下棺材,又喝了幾口水。這才說陽氣太重飛僵受不了,還以為它能背你多跑一段呢,現在看來是不行了。他叫上周同一塊,把飛僵放回棺材裡,蓋上蓋,又給它敷了一層薄土。完了齊方從兜裡掏出個蘋果,叫我放在棺材前面拜一拜。我說怎麼這殭屍吃素嗎?齊方抻著腰,說它昨晚上已經開過葷了,今天得吃清淡一點。
我聽他的去把蘋果擺上,齊方在另一邊,拿著根棍子猛抽周圍的灌木。他告訴周同這叫打草驚蛇,別等我們坐下去,再有什麼東西冒出來。周同一聽就來勁了,向齊方形容我們如何如何碰見了會飛的蛇。齊方卻說那不是蛇,而是一種會結網的長蟲。公的名叫蜺,尾巴那兒,長著一個幾乎可以亂真的假頭。所以也有人叫它雙頭龍,在古書的記載裡,這東西既是妖又是神。我們是運氣好只碰上了一條,要是碰上一對,估計已經歇菜了。我說那東西沒多厲害吧,就我還能手刃一條呢!
齊方笑著撇開棍子,比劃了一下,說你手刃的那一條,也就兩個指頭那麼粗吧?我回憶了一下,雖然當時眼睛看不見,但感覺還在。那一條被我錯認為是繩子,粗也粗不到哪去。齊方說這就對了,母的那叫虹,體型比公的大至少五百倍。要是有這麼一條擺在你面前,你一刀一刀砍,都得要一年才能砍斷它。周同附和說能有這麼厲害?縮了縮脖子,好像已經怕的不行了。
我不知道齊方是不是在拿話誆我們,坐在一邊,又問了他為什麼沒和周家一起行動。齊方皺了皺眉,說是他主動脫的隊。他打開始就沒準備和周家一路走到黑,只不過是借他們的路,把這口棺材和棺材裡殭屍運過來。他捻了根細草在手裡,又朝埋著棺材的土堆看了一眼。然後他告訴我,周家正在幹的事,風險非常大。即便是集合了一批走陰差的高手,成功的幾率也還不到三成。齊方離開周家獨自行動,看起來是有點勢單力薄,但事實上,卻能規避很多不必要的風險。他沿著周家走過的路進去,前頭發生過什麼,他都能先有個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