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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從我們所在的位置到礦口還有約五百米,我哥走得很快,在路況好一點的地方,幾乎就是在跑。我緊跟著他不敢落下,跑了一陣,突然我哥一個急剎。我沒能停住腳,撞到我哥後背上,又把他朝前推了幾步。我後邊王大磊倒是停得快,喘了一口氣,接著就說怎麼感覺不對勁。我哥嗯了一聲,關了燈,在腳底下點了一根蠟燭。他等著燭火慢慢升起來,然後鼓起腮幫子,猛吹了一口。那火光居然一動也不動,靜悄悄地,把我們幾個的影子投在牆壁上。我哥嚥了口口水站起來,回過頭對我們說:被人給迷住了。王大磊齜著牙罵道:媽的看走眼了,剛才那個不是探路的,是人家放進來的樁子!
我問什麼是樁子?對眼下的情況很是好奇。我哥用手把蠟燭捂滅,重新開了燈,示意我坐下歇會兒。他自己也坐下了,舔了舔嘴皮子,大致講了一下迷陣的構成。所謂迷陣就是利用現有的地形,設置一些具有干擾性的暗示,讓對方跟著你的暗示走,從而達到迷惑對方的目的。有些人把迷陣看得很高深,實際上要說起來,迷陣應該算是陣法當中最簡單的一種,因為它只需要干擾人的兩方面判斷,一個是方位,一個是距離。我哥說如果空間足夠大,那「望山跑死馬」便是最好的一種迷陣。在這裡頭「山」的方位是不必要去干擾的,你只需要迷惑對方,產生錯誤的距離判斷即可。但如果是在有限的空間裡設置迷陣,那就必須要在方位上多下功夫。在這裡頭,暗示的作用是要讓對方忘記正確的方向。一個人到了連左右都分不清的地步,那接下來的路,他也就根本沒辦法走出你佈置的範圍。
我問什麼樣的暗示能讓人忘記方向,是圖形還是文字?我哥回答這種暗示很多,有時候是物,有時候也可以是人。樁子便是以人為媒介的暗示,剛才在岔路口,確實是我疏忽了。他說著皺了皺眉,我啊了一聲,感覺剛才好像也沒接收到什麼暗示。王大磊掏出一支煙掐開兩半,把一半分給我哥。我伸手跟他要,王大磊說你個小屁孩抽什麼煙。我哥於是把他那半根給我,又把點蠟燭的打火機也給我。他接著說:「我們剛才看見的那個人,在岔路口選路的時候,實際上就是一種暗示。他應該是轉身走了回頭路,也就是從左邊出來,又回到左邊。我們以為他走進了右邊的岔路,打那時候開始,我們的方向感就完全亂了。我吹不滅蠟燭,也是因為我目測的蠟燭,跟蠟燭實際上所在的位置並不一致。」
我聽得雲裡霧裡的,奇怪地問我哥,你最後不是還是把蠟燭拍滅了嗎?我哥說那是靠接觸,暗示影響的,主要是觀測,也就是視覺方面。我突然有點醒悟過來,說那是不是我們把燈關了,扶著牆走就不會受影響了?王大磊說真要那麼容易就好了,人在黑暗中,會加倍地依賴潛意識裡的方向感,你會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然後,就一去不復返了。我問那怎麼辦?王大磊先吐了個煙圈,接著又吐了一個字:等。周家已經成功地把我們困在了這條死路裡,要不了多久,就會派人進來對付我們。我們只能等著絕地反擊,跟人家真刀真槍地幹。我說萬一人家不跟你正面衝突呢,萬一他們還有別的對付咱的辦法呢?
這話才剛落地,通道深處,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那聲音像是人拖著腳在地上走,又像是什麼沒有腳的東西,在地上摩擦爬行發出的。我們仨一塊跳起來,就聽王大磊罵我,說你個烏鴉嘴!我其實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如今聽見這動靜,心裡最沒底的就是我了。
我哥拿半邊肩膀擋著我,手電往發出聲音的地方照過去。只見通道裡瀰漫著一股黑氣,悉悉索索的聲音包裹在黑氣裡,正慢慢朝我們過來。一個巨大的黑影若隱若現,我哥張了兩次嘴,才說是黑煞。王大磊在後邊接著話,說黑驢蹄子前幾天給林柒治病的時候讓他吃了,沒有傢伙什,現在拿什麼對付?我完全不記得吃過他什麼黑驢蹄子,看我哥轉身,跟王大磊要了瓶酒。他扯下一塊衣服塞住瓶口,拿打火機點著,然後把酒瓶子甩了出去。只聽見嘩啦一聲,玻璃碎了一地,緊接著便是轟的一下,灑出來的酒碰上明火,猛地躥起一條火舌。
這一下視線明朗了,黑氣中那道黑影也現了形。它高有個一米四五,四足著地還拖著一條大尾巴,渾身上下長滿黑毛,光在嘴巴那個位置,留出一條縫。我心說這他媽不是藏獒嗎?聽王大磊驚歎道:怎麼有這麼大個的黑煞!他說黑毛粽子一般都是乾屍長起來的,這乾屍如此偉岸,媽的生前就是一怪物吧!
我們身上統共還有三瓶酒和半瓶汽油,王大磊說靠這點東西,就算是燒也燒不透它!我哥的眼睛被火光映地發亮,突然指著那黑煞,說毛裡好像有個人。我順著他指的地方看,果然在黑煞肚子底下,看見一塊白皮。再仔細一瞅,它身後那條也不是什麼尾巴,而是拖著一條人大腿。王大磊說這是黑煞抱子啊!低下頭一尋思,又說這倒是個機會。
第二十五章 全都被燒死了
我哥輕輕地嗯了一聲,抽出刀握在手裡。看他的架勢是要拚命了,我也趕忙掏傢伙,擺出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姿態。沒想到我哥卻讓我們先走,他自個往前,一直走到火焰的邊緣。我急著喊哥你要幹嘛!被王大磊從背後一拽,差點沒摔個跟頭。他讓我聽林逸的跟著他走,我搖頭說不,不能讓我哥一個人留下!王大磊高聲說他暫時死不了,你要這會兒不走,才真會害死他!說話間火已經小了下去,黑氣中裹挾的那道黑影,突然朝前挪了一下。我哥比它動的還快,整個人拔地而起,跨過火舌跳了進去。我還在喊哥,就看見他矮身一鑽,消失在了黑煞肚皮底下的長毛裡。
這時候王大磊又來拉我,一邊喊快走快走,一邊又在火上添了一瓶酒。火舌躥起老高,那黑影和黑氣,同時向後收縮退卻。我看不見我哥了,跟著王大磊,茫然地跑起來。跑的還是剛才來的那條路,沒跑出多遠,就又回到了原先的岔路口。地上還有我哥撒的黃紙,我問王大磊,怎麼迷陣失效了?王大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包裡摸了半天,竟然掏出一面鼓來。他敲了幾個不成調的鼓點,讓我守著岔路別走開。他一人一鼓扎進左邊通道裡,不一會兒,便聽見鼓點由近及遠地響了起來。
我照他說的蹲在岔路口,想著我哥,心裡一刻都靜不下來。他真能對付得了那只藏獒?萬一要是出事了,他連個幫手都沒有!一邊想我一邊就打算回去找他,突然王大磊敲著鼓,又從洞裡鑽了出來。他讓我趕緊把包裡的尼龍網拿出來,和我兩個人撐著四個角,拿網封住了左邊的通道口。我不知道他這是要逮什麼東西,等了不到一分鐘,洞裡呼啦啦飛出一大片黑蝙蝠。尼龍網網眼不夠細,小一點的蝙蝠直接鑽過網眼,朝我們臉上撲了過來。我只能拿胳膊肘去擋,被蝙蝠撲過的地方,一陣又麻又癢說不出的難受。手裡的網也越來越重,幾乎到了快拿不住的地步。就在這時王大磊喊了一聲行了,提起網往我這邊收。這一網逮了不下五十隻蝙蝠,一群尖嘴薄翼的小傢伙,在網裡吱吱叫個不停。王大磊挑了一隻擰掉脖子,把流出來的血一半灑地上,一半灑網子裡。他幹完就讓我鬆手撒網,剛抓到的蝙蝠,又一哄而散全飛了出去。不過這回它們沒有照原路返回,而是拐了個彎,飛向我哥那個方向。王大磊這才鬆了一口氣,說林逸那邊應該沒事了。
通道裡還能聽見蝙蝠吱吱叫和撲騰翅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終於靜下來。王大磊胳膊上腫了好幾個大包,用手一按,馬上就破了。一股紅白相間的膿血順著他胳膊往下流,王大磊齜著牙,把酒澆在傷口上。他一轉手將酒瓶子遞給我,我這才發現,自個的情況跟他也差不多。剛才被蝙蝠撲過的地方全他媽腫了,皮下是硬邦邦的腫塊,那鼓起來的膿包卻摸起來軟乎乎的,不擠它也不疼,一擠下去,就跟被刀子剜下來一塊肉似得。我疼得直哼哼,王大磊在一旁發笑,一點沒有同病相憐的意思。我說你哪兒弄來的蝙蝠,吃什麼長大的,怎麼這麼毒?
王大磊說這種東西他們不叫它蝙蝠,而是叫地獐子。據說是由死人變的,平日裡看不見,只有用趕屍的鼓才能把它們召出來。地獐子以陰濁之物為食,專吃地底下的亡魂冤鬼、黑煞白煞。我哦了一聲,看來那群蝙蝠,是上我哥那兒找吃的去了。我又問王大磊什麼叫黑煞抱子?王大磊拿繃帶紮緊瘡口,冷笑了一聲。他說周家的人辦事太缺德,派人進來做樁子,不等那人出去,就先把黑煞放出來了。黑煞碰上咱們之前先碰上了樁子,把人弄死,沒來得及消化的屍體掛在身上,這就叫黑煞抱子。一般來說碰上了黑煞,除非有黑驢蹄子,不然根本過不去。不過黑煞抱子又另當別論了,它捨不得拋下屍體,行動就會受限制。所以王大磊才放心讓我哥對付一陣,帶我先退出來,再去找那麼一群地獐子。
我說既然沒事了,那我們回去找我哥去。王大磊攔著我說不著急,先守住岔路口,以防再有變化。我已經把刀收進了包裡,聽他這麼一說,趕緊又抽出來。他和我一人看住一條岔路,等了十來分鐘,卻還是沒見我哥的影子。我心裡著急,忍不住說,該不會出什麼事了吧?剛說完就看見通道裡透出光,我哥拖著一條腿,慢慢悠悠地朝我們走過來。我趕緊上去迎他,急著看我哥都傷哪兒了。他後背有一塊燙傷,腳踝有點脫臼,其他倒也沒什麼,喘了口氣,說了聲沒事了。正好我胳膊上的膿包也沒處理,於是就把白藥拿出來,連我哥那腳一塊包紮了。
一邊包紮我一邊聽我哥和王大磊合計,說現在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周家的人除了要在礦口堵我們,肯定還得分出人來,應付明溪村那頭。這是出去最好的時機,周家一定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趁現在把黑煞放進來,能把我們做掉就做掉,不能把我們做掉,也至少能把這段時間拖過去。我哥說礦口範圍很大,周家不可能在每一寸地方都安插人。他又在地上擺了兩塊石頭,比劃著說,這兩個點,在視線上處於死角。沿這條道出去,至少可以保證不被子彈擊中。最後敲定由我打頭,我哥居中,王大磊斷後。完了還得把礦洞炸塌,王大磊說,不管這裡頭埋的是誰,都不能落在周家手裡。
商議完之後我們準備了幾個小**包,綁在衣服底下方便拿的位置。除此之外就全是冷兵器,三個人三把刀,手電筒一照,明晃晃地泛著冷光。我哥先帶了一段路領我們出去,差不多到礦口了,便換成我在前頭。一個巨大的洞口出現在眼前,像是一張大嘴,隨時準備吃人不吐骨頭。我哥說的死角是靠東西兩邊,兩片坍塌下來的廢墟。能看得見的地方都沒發現有人,我緊張地捏著一把汗,先把待會要跑的路線,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這時候王大磊才跟上來,壓低聲音說,洞裡頭的**都裝好了,引線大約能燒一分鐘,怎麼這外頭,這麼安靜?我哥搖搖頭,讓我們先找掩體隱蔽,一旦**炸了,就往剛才說的死角位置跑。
這一分鐘感覺過的特別慢,直到地底深處,突然傳出一道閃光。接著便聽見一聲巨響,整個明溪煤礦,都劇烈地搖顫起來。我跳起來就往外跑,只看見四面八方,砂石俱下。地面被爆炸撕開一道道口子,稍微不留心,就有可能把腳陷進去。衝出洞口震顫仍然沒有減輕,耳邊的余響,就像是地底有什麼怪物在咆哮。礦洞以外空間豁然開闊,圍繞在四周圍的,是數不清的高高低低像墳包一樣的礦渣堆。原先估計我們會在這兒和周家的人遭遇,可如今看來,這兒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我忍不住停下腳步,等我哥和王大磊追上來,問他們怎麼回事,人哪去了?我看他們也是一臉的狐疑,王大磊說,周家把人撤了?他馬上又改口說不對,抽了抽鼻子,讓我們聞這什麼味?我鼻子裡都是土,一下沒聞出來。我哥卻說是汽油,四下裡看了一圈,突然朝其中一堆礦渣走過去。他抓了一把在手裡捻,最後說,周家的人沒有撤,他們被人放火燒死了,這一堆就是。王大磊喃喃的說,怎麼又是被燒死的……

第二十六章 病危通知書
鬼怪殺人不會用汽油,這兒的事,只有人幹的出來。從手法來看和礦洞裡的人葬很像,但就時間跨度和動機而言,兩者又似乎沒有關聯。我哥蹲了一會兒站起來,眉頭擰著一團疙瘩。我想這回和周家的梁子算是結大了,他們這麼多人死在這,肯定都要怪我哥頭上。我覺得我哥就不應該再回南邊去,留在家也好,去別的地方也罷,總之離周家的勢力範圍遠一點。之後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王大磊,他卻擺著手跟我說,這法子行不通。一來我哥的全部資源都在南邊,他要是主動放棄,等於是自個把自個連根拔起。二來古人言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周家之所以能做大做強,除了靠他本身的實力外,還靠和地方政府打好關係。明裡看周家在其勢力範圍內無所不行,但在暗地裡,他們所受的束縛也最多。一旦出了事觸了政府的霉頭,不管他什麼勢力,都只有被剿滅的份。所以在南邊周家不敢涉槍,出來了,反倒肆無忌憚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正坐在回程的火車上,想起這幾天的經歷,我還忍不住後怕。我們逃出煤礦以後回了一趟明溪村,從村東頭搜到村西頭,愣是一個人影都沒看見。短短幾天的功夫,那棟處在升陽位的房子,竟然莫名其妙坍塌了,一座巨大的爐子矗立在廢墟中,爐膛裡的那具屍體,也不知道還在不在。除此之外村口那棵樹也不見了,我哥聽我的描述,說那棵很可能是鬼籐。樹上結的就是鬼面疣,毒素可以干擾人的神經,進而控制人的行為。我又說了周芸雇來的那幾個人的情況,王大磊在一旁聽完,饒有興趣地向我打聽卡車乾屍的事。他說車裡肯定不止一個死人,方蛾子和那個叫東哥的,是被不同的東西捉了替身。我問那還有沒有的救?他們都只是為財,死在這真挺冤的。王大磊跳起來說我他媽也是為財啊!又拿胳膊掛住我哥,嚷嚷說老闆給加工資!我哥答應他說好,順勢讓他把硃砂拿出來。我們仨合力推到了村口的銘石,我哥用硃砂,在「明溪」倆字上動了幾筆。他說現在找不到那幾個人,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周家那些人一塊被燒死了。但只要他們還活著,等過午陽氣上來,再加上銘石上的改動,應該就可以醒過來。我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生死之事,更多還是看造化……
受煤礦裡那場爆炸影響,進村出村的路上又多了幾處塌方。之前露出來的卡車頭也不見了,不知道是重新被石頭埋了,還是真被什麼東西開走了。我們步行跋涉回廢棄修理廠,發現騎來的摩托車少了三輛,剩下兩輛一輛是壞的,我們仨擠在一塊,騎回了鎮上的火車站。當晚坐唯一一班過路車離開此地,又在下一站轉車回南邊。一天一夜的路程,我哥不是坐著發呆,就是反覆摩挲那塊骨頭。我好幾次想問他事情真相,可每次都被他那帶傷的眼神弄得說不出話來。
在路上王大磊就和我哥說好,回去以後先到醫院,把那個追蹤器拿掉。我不放心跟著去了,手術不算小,醫生建議做全麻。我哥卻說局麻就可以,他進手術室,我在家屬那欄簽字。本來這是一挺緊張的事,我竟然坐在手術室門前睡著了。還做了一腦子亂七八糟的夢,先是夢見祖奶奶,一個人在老房子院子裡背著手散步。後來我爸我媽也來了,跪在她老人家面前,一個接著一個磕頭。祖奶奶跺著腳,說你們這是在作生孽!我爸我媽不說什麼,只管抱在一塊可勁地哭。祖奶奶指著我爸喊:你命裡就沒有子嗣,要孩子,那等於是要了你的命!
到這我一下驚醒過來,一個手術護士站在我跟前,拿手拚命搖我。她問我你是病人家屬嗎?不等我回答,直接塞過來一張表,又指著其中一個欄目,催我趕快簽字。我匆忙掃了一眼,就看見表格抬頭,寫著「病危通知書」幾個字。我只聽見腦袋裡轟地一聲,就像是被雷劈過,霎時間一片空白。正在這時手術室裡又衝出來一個人,口罩也沒帶,露出一張麻醉師的臉。他上來二話不說一把奪回那紙「病危通知書」,接著,連說了四五聲對不起弄錯了。先出來的那個護士一臉的茫然,問他說病人剛不是沒心跳了嗎?我聽見麻醉師向她解釋:剛剛突然又恢復了,這種情況在別的手術中也出現過,現在基本上算是沒事了。他又轉過來跟我說了聲沒事了,手術正常進行,讓我放心!
說完放心,他們一前一後出來的人,又同時退回手術室。留下我一個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敲暈了頭,完了還沒看清呢,這噩耗又被原單位收了回去。我只覺得渾身由頭到腳,哪兒哪兒的神經都繃得像是要斷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哥是不是差一點沒命?我就這麼繃著等到手術結束,他們把我哥推出來,臉上沒蓋白布。他甚至已經處在半清醒的狀態,瞇著眼睛看我在,手指頭輕微地動彈了一下。我送他回病房,守著他一步都不敢離開。等麻藥過去已經是第三天早上,我哥輕聲喊我,跟我說他餓。我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在我哥開口說話的那一刻,突然間醒了過來。緊繃的神經一下鬆開,我什麼都說不出來,趴在病床上只管哭。我哥愣了一下,把手搭在我的後腦勺上。我當時心裡翻來覆去就一個念頭,以後絕不讓我哥再進手術室了。不對應該是一點傷都不再讓他受!他也是人,他也會死!他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趴著嚎啕大哭這事被正好來探病的王大磊看見,之後他沒少拿這事埋汰我。說一個男人哭得跟個大姑娘似得,他一開始沒看清,還他媽以為我哥死病床上了呢。我噎著嗓子說真的差點死了!真的!他們都說他沒心跳了!都讓我簽病危通知書了!王大磊嗤笑著說醫生的話能信嗎?他們不是還經常給姑娘檢查出前列腺炎來?他說著把買來的稀飯分進兩個碗,一碗扶我哥起來喝,一碗給了我。接著又掏出一沓對賬單,一張一張念給我哥聽。吃完了也念完了,王大磊回公司,按我哥的吩咐,順便送我回學校。
我離開這幾天幾乎就處在失聯的狀態,也不知道學校會不會記處分。萬一要是輔導員到處找不到我,拿這事通知家長了怎麼辦。我媽一著急肯定不顧一切跑來找我,找不到我,說不定會尋死覓活什麼的。完了還有周芸和齊方,我哥和我的事,多少還得對他們有個交代。王大磊把車停在宿舍樓下,跟我說晚上就不用去醫院了,他會在那守著我哥,順便有些生意上的事,要我哥拿主意。我哦了一聲,看著他把車開走,拖著兩條腿上了樓。
這麼折騰了一番,我手機鑰匙都不見了,只能趴在門上喊,來人啊給老子開開門!喊了半天沒動靜,我移步到隔壁宿舍,問怎麼旁邊那間沒人?隔壁宿舍的人告訴我,那間宿舍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裡頭住的三個有一個被學校開除了,另外兩個,好像是搬到四樓去了。我哎呀一聲跳了起來,心裡直喊臥槽,老子不就曠了一星期課,嚴重警告不行嗎,他媽的至於開除我!還有就是我不上課關齊方霍寧輝什麼事,開除我也就罷了,還把他們也給搬出去?

第二十七章 周同
我像炮彈一樣衝到四樓,之前也沒問清楚,只好一間挨著一間敲門。直敲到409才找到霍寧輝,他正吃著方便麵,看見門口站著的是我,卡擦一聲咬斷了筷子。我問他齊方哪去了?霍寧輝一臉驚恐反問我,你怎麼回來了?我說你他媽能不能換點新鮮的,每次看見我都是這句話。霍寧輝嚥了口口水,還真就換了一句,問我說:你是活人嗎?我衝上去刮了他一個大耳光子,問他疼不疼,又問他,你說我是活人嗎?霍寧輝的一臉驚恐這才退下去一點,放下碗跟我說,我們到樓上說話。我於是跟著他又回到七樓,看他掏出鑰匙,打開宿舍門。宿舍裡我和齊方的東西都沒動,就霍寧輝那份搬空了。我奇怪的說怎麼齊方東西還在這,他不是跟你一塊在四樓住嗎?霍寧輝說怎麼你還不知道,學校把齊方開除了!
我實在是沒想到,急著問為什麼啊?齊方考進來的時候可是他們那省的狀元,從學校到學院,不都拿他當寶一樣?我和霍寧輝一直都覺得齊方太他媽牛逼了,還說只要他願意,大學四年橫著走都沒事。上不上課全看他心情,甚至馬哲和英語,在齊方那兒都是免修通過的。這會兒霍寧輝卻告訴我齊方被開除了,還說是因為校方懷疑他殺了人。
我越來越摸不著頭腦,聽霍寧輝仔細地跟我拆分細節。他問我還記不記得醫學院死了個師姐的事,屍體被解剖,皮還剝下來一半。我點頭說記得,霍寧輝說,醫學院的實驗室是不讓人隨便進出的,而這件事的專業程度,又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個懂醫的人幹下的。再加上有人說事發前幾天,看見過齊方和那個師姐一起上自習。種種因素綜合起來,就冒出一條「齊方暗戀師姐,示愛不成而出手殺人」的線索。我問他證據在哪呢,不能光憑懷疑就把人開除了吧?
霍寧輝說奇怪就奇怪在這,調查人員詢問齊方那幾天的行蹤,他竟然一個字都不肯說。是沒有證據敲定他有罪,但同樣沒有證據,證明齊方無辜。緊接著你就失蹤了,學校上上下下派了多少人,怎麼都找不著你。偏偏這段時間齊方的行為又很詭異,所以那些靠想像力辦事的人,馬上腦補了一條新的線索。說是齊方很有可能把你也殺了,只不過當前還沒找到屍體。
我說齊方他殺我動機是什麼,我們又沒有什麼矛盾?霍寧輝嘿嘿一笑,說了四個字「因愛生恨」。他指著我說你和齊方不是經常一塊出去玩不帶我嗎,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啥感情糾葛。我差點又刮他一個耳光子,問他說,你不會把這話跟人說了吧?霍寧輝把眼睛一垂我就知道完了,肯定是他提供了這類線索,才引得人家把調查的矛頭集中到齊方身上。不過既然如今我活著回來,那至少可以撇清對齊方的第二條指控。我問齊方現在人在哪?還有就是既然他們懷疑我被殺了,那和你一塊搬到四樓去的是誰?霍寧輝答說這是學校的障眼法,事實上有關我失蹤的一切消息,現在都是對外封鎖的。說只說我請假回家,就等著什麼時候找出我的屍體來,什麼時候再並案調查。至於齊方在哪兒霍寧輝就不知道了,估計學校開除他以後,就被警察控制起來了。
這件事弄得我挺鬧心的,先是去向輔導員報到,說我這些天在家照顧我媽,補過了假,順便又打聽了一下齊方的事。就像霍寧輝說的,這種負面消息學校捂得很緊,統一口徑都說齊方觸犯校規被開除,又不說明白,觸犯的是哪一條哪一項。我還特意跑到學校派出所晃了一圈,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齊方在不在裡面。我甚至都想進去讓警察看看,我活著呢,誰說齊方他把我給殺了。我又想齊方他要是不在這會在哪兒呢?是不是已經回家去了?好容易考一大學被人開除了,擱誰身上都痛快不起來。
就這麼一天下來,快天黑了,我還是決定到我哥那去。看不見他總也覺得心裡不踏實,他們談他們的生意,大不了我不聽就是了。到醫院王大磊出去買飯去了,我哥在看賬,看見我來了,示意我坐下,又打電話給王大磊,讓他多帶一份飯回來。我心裡不舒服,既是因為我哥,又是因為齊方。在他們面前我總是有種無力感,好像他們正在經歷的事,是我所無法介入和瞭解的。另外手術那天那個夢也讓我感到難過,它雖然是個夢,但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卻又那麼真,好像真就發生過這樣一件事,祖奶奶指著我爸告訴他,你命裡沒有子嗣!這樣一來我的出現便成了意外,而這場意外的代價,則是我爸的命……
我想的眼睛發酸,抬起頭,發現我哥正盯著我看。他問我在想什麼,我歎了口氣,有種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感覺。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線索堆在我腦子裡,我想理出一條思路,卻反而把自己繞了進去。我越掙扎繞地就越緊,一方面無法知曉真相,另一方面也無法置身事外。我和我哥沉默地對坐著,過了一會兒,他的視線突然越過我,看向門的方向。接著就聽見開門聲,可等我回過頭去的時候,門裡門外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我再回過頭來看我哥,他已經擱下賬本,在給王大磊撥電話。王大磊說他到樓下了,不到兩分鐘,就看他拎著飯盒走進病房。他腳還沒站穩,先指著輸液瓶跟我說,沒藥了你怎麼也不知道叫護士?我真的是這才發現,急急忙忙跑出去,喊了護士,又急急忙忙跑回來。這時候針管裡已經有血液回流,護士一面怪我們粗心,一面又囑咐說傷口到晚上可能會疼。她讓家屬多注意點,實在疼得厲害,可以要求打止疼針。
等護士出去我們才開飯,吃完之後,我哥說有事要和王大磊談。我點頭說那我出去,天黑透了,新的住院大樓顯得特別空曠。我沿著走廊一直走到底,數出二十六間空著的病房。完了再折返回來又數了一遍,卻突然發現,剛才空著的一間房,這會兒居然把門給關上了!走廊裡白熾燈大亮,不遠的地方,還有護士的值班崗。現場氣氛並不恐怖,我也就壯著膽子,趴在那間病房的門上往裡看。和外面比裡頭一點光都沒有,我整個人都貼上去了,卻什麼也沒看見。我乾脆放棄向後退了一步,準備拿手去擰那道門把手。可還沒等我的手放上去,那扇門突然張開了一條縫。我看見那條縫裡冒出一張小蘿蔔頭的臉,仰面看了我一眼,一下推開門跑了出去。我愣了幾秒鐘,醒悟過來以後,拔腿就去追。那傢伙個頭小速度卻非常快,我越追越遠,眼看它就要鑽進安全通道。要等它進去肯定就抓不著了,我急中生智,突然喊了一聲周同。小蘿蔔頭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像剛才那樣仰面看著我。我慢慢朝它靠近,說:周同你別跑,我不會傷害你!
小蘿蔔頭真的就沒跑,一直等我走到它跟前。我也不敢離得太近,蹲下來,和它保持視線一致。打近看它的皮膚白的近乎透明,脖子上和手上,遍佈青紫色的瘀斑。那倆眼睛裡空無一物,要不是它跟著我的位置移動視線,我還以為它根本就看不見。我們之前雖然也見過幾次,但還從來沒像現在這麼面對著面。我緊張地直打哆嗦,輕聲問它,你是叫周同嗎?小蘿蔔頭點了點頭,伸出手指著我,喊了一聲林柒。我一下驚呆了,原本一肚子問題,被他一嗓子全給喊沒了。我慌慌張張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小蘿蔔頭伸著那隻手,換了個方向,又喊了一聲林逸。它歪著腦袋露出牙,接著說:時間快到了。
我問它什麼時間到了,下意識地就想去看表。小蘿蔔頭拿手晃了兩下,像是在招呼讓我過去。我於是往前挪了挪,在離它不到半米的位置上停下來。白熾燈在上它在下,腳底下卻沒有它的影子。小蘿蔔頭向前傾,貼近我的耳邊,又說了一遍時間快到了。它臉上沒有表情,說這幾個字時候的調調,也跟放舊錄音帶似得,機械還帶著點雜音。我聽完卻有種渾身發冷的感覺,牙根打顫,喉嚨裡呼呼地倒抽著冷氣。小蘿蔔頭說完這遍擰身就走,我急著想去追,卻僵著身子怎麼也站不起來。那股惡寒就縈繞在心口,嚥不下去,更吐不出來。等我好容易把它壓制住,小蘿蔔頭早跑得沒影了。眼前就剩一條空蕩蕩的走廊,從這頭一眼能看到那頭。值班護士探出身子,跟我說別跑來跑去的影響病人休息!她的話剛落下去,就看見王大磊推開病房門,喊我回去。

第二十八章 闖入者
我頂著一頭的霧水往回走,進門發現我哥居然把病服換了。我問他這是要幹嘛去?王大磊替我哥說:林逸想出院。我一下沒聽清楚,等把他嘴皮子裡那句話弄明白了,立馬吃了一驚。我說你這樣怎麼能出院?醫生不是說了,還要多觀察幾天。我哥站那兒一聲不吭,還是王大磊替他說:醫院陰氣太重,林逸不舒服。他說陰氣重我馬上就想起周同,看我哥那臉色,估計王大磊的話也不過就是托詞。我猜我哥其實是不想讓我留在醫院,怕再待下去,我又會看見周同。他好像特別不願意讓我知道周同的存在,我於是決定,先不告訴他我已經見過周同也問過話了。王大磊這會兒已經開始分配任務,說他去把值班護士引開,讓我帶我哥下樓拿車。讓他說的出院就跟越獄似得,我哥不要我扶他,自己走到門口。我又勸了他幾句,說至少再住一晚上。家裡沒有藥也沒有醫生,你這麼走了,萬一傷口長不好怎麼辦?我哥堅持說不會有事,把門拉開一條縫,先放王大磊出去。隔著玻璃只見王大磊特輕佻地走向值班崗,整個人趴在桌子上,笑得跟個哈巴狗似得。護士開始只是隨意地看了他一眼,接著竟然和他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王大磊那叫一個眉飛色舞,最後不知道說了什麼,勾著護士的肩膀把她從值班崗上帶了出去。
等他倆消失在電梯裡,我也帶著我哥離開病房。我們還在停車場轉悠著找車呢,王大磊已經大搖大擺地,從住院大樓裡走了出來。他開車送我和我哥回去,車子到小區樓下,一抬頭居然屋裡亮著燈。我問我哥走的時候是不是忘關了?他搖頭說不會,瞇著眼睛,說是屋裡進去人了。這會兒天還不算特別晚,應該還沒到入室盜竊的時候。我們仨就在樓下仰著脖子觀察,又過了一會兒,看見有人走上陽台,晾了兩件衣服。王大磊說敢情是有人搬進去住去了,我說要不咱讓物業先派人上去看看。王大磊擺擺手說用不著,我們這三個人呢,自己就能把這事給辦了!他說著擼起袖子,一馬當先衝上了樓梯。我趕緊跟著去幫忙,讓我哥在後邊,等著坐電梯上去。
到門口我們先檢查鞋櫃,那把備用鑰匙已經叫人拿走了。王大磊於是掏出我哥的鑰匙開門,示意我門一開就往裡沖,先把人按住再說。我看懂了他的意思,貓腰弓背,作勢欲撲。門鎖卡卡地轉了兩圈,突然卡嗒一聲,再也擰不動了。我聽王大磊罵了聲娘,說這孫子在裡頭加了暗鎖。他還真當這是自己地盤了,不行,咱就把門撞開!我攔著讓他別衝動,說完這一句,門霍的一下從裡頭打開。開門的就是剛才晾衣服的人,頂著一顆濕腦袋,踩著一雙拖鞋。我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王大磊大喝一聲,一個猛虎撲食朝開門那人撲騰過去。
我哥房子不算特別大,王大磊這一撲,直接就從門廊滾進了客廳裡。眨眼間已是拳腳交加,王大磊仗著自己個頭大,死死地壓制著對方,他一邊揀眼睛鼻子等薄弱區域下手,一邊叫嚷著讓我過去幫忙。被他摁住那人硬挨了幾下,突然曲起一條腿,膝蓋猛地頂在了王大磊腰眼上。只聽王大磊一聲嚎,本來佔盡了便宜,忽地一下,反被人扳倒在地。那人在他脖子後面踩上一隻腳,手心捏成拳頭,眼看著就要往下砸。我衝過去攔下他那一拳,像演電影似得,大聲喊別打了都是自己人!可惜他們倆誰也沒聽我的,王大磊摸著一把板凳,掄起膀子砸在那人小腿脛骨上。那人陡然矮了一截,趁勢一滾,翻身進了廚房。
王大磊爬起來就要去追,被我攔下來,慌忙地解釋說那人是我室友!叫齊方!王大磊莫名其妙地問我說啥?再轉眼去看廚房,突然叫了一聲哎呀媽呀!我也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齊方拎著一把菜刀,氣勢洶洶地撲將過來。最後沒釀出血案是因為我哥剛好進來,把我和王大磊往後一拽,又一腳踢飛了齊方手裡那把刀。衝突這才結束,我王大磊我哥,三個人六隻眼睛齊刷刷地看著齊方。後者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又抹了一把臉,才怏怏地說你們回來了。我問齊方這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我哥這兒?齊方說他沒地方可去,想來想去,就只想到這麼個地方。他來的時候家裡沒人,所以沒打招呼就先住進來了。他彎腰去撿那把菜刀,又把被王大磊拍碎了的椅子拾掇起來。我們這邊還是三個人六隻眼睛,王大磊問我,他真是你室友?我答了聲是,把齊方被學校開除的事,大致說了一下。王大磊趁齊方進廚房去擱菜刀,斬釘截鐵地對我說,這小子肯定殺過人!你看他那眼神和動作,就沒有一樣像個學生!
這話齊方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從廚房出來,朝我哥看了一眼。他以前就特不願意搭理我哥,現在還是那樣,翻了翻眼皮說,你們回來那我就走了。我哥說你不是沒地方去嗎,這兒能住,就留下吧。他身上有傷站不了多久,說完這句,先找了個地方把自己放下去。然後我和王大磊也坐下了,就齊方還站著,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我問他學校處理他的事,齊方竟然告訴我,那個師姐的死,確實是他造成的。其實他早就知道有人會來殺他,所以一直都在想辦法對付。他又說我們學校的位置坐納南陰,氣進的來出不去,很容易滋生邪祟。宋璐的死以及後來丟失的那只郊狼標本,就和遊蕩在這附近的一隻魃有關。我不由得想起我半夜遇鬼那次,差一點就下去陪宋璐去了。齊方接著說他想方抓了那只魃,預備用煉屍術處置以後,作為自保的工具。正好那段時間碰上我中了陰蠱,他要出門去找破解的線索。於是就暫時把魃關在了醫學院的實驗室裡,本來想著那個地方,大晚上不會有人去。那個師姐卻不知怎地留到半夜還沒走,魃聞見生人味出來,於是造成了那一場鬼剝皮的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