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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我又想到單獨在家的黛芬,立刻又是一陣不安。「儘管去買你要的東西吧。」我說:「剩下的東西比利跟我可以自己來找。」
  「要我再多拿幾罐啤酒給你嗎?」
  我考慮了一下。雖然我和諾登已恢復邦交,我還是不願和他一起喝啤酒度過午後時光。何況現在屋裡還是一團糟,有得清理的。
  「抱歉。」我說:「改天吧,布倫。」
  我覺得他的臉色變了一下。「好吧。」他簡短說完便走開了。我望著他的背影,這時比利拉拉我的襯衫。
  「你和媽咪說話了嗎?」
  「沒有,公用電話壞了。我猜電話線大概也斷了。」
  「你擔心她嗎?」
  「沒有。」我在扯謊。我很擔心,可是卻說不出該擔心的理由,「沒有,當然沒有。你擔心嗎?」
  「呃,沒……」但是他也很擔心,他的小臉皺了兩下。那時我們真該回去的,只是那時或許也已經太遲了。
  3、迷霧降臨
  我們挨挨擠擠地回到蔬果區走道,一如掙扎著要游向上游的鮭魚。我看到幾張熟面孔,像是鎮民代表麥克.哈倫、教小學的雷普勒太太(這個令三年級學生心驚肉跳的女老師,此刻正冷眼瞧著哈密瓜),還有杜曼太太;有時我和黛芬外出時,她會為我們照顧比利。
  但大多數顧客都是來此避暑的人,買了一大堆免煮食品,並互相戲稱是在「搶購存貨」。冷火腿切片已被挑得所剩無幾,連意大利通心面沙拉也快沒了,只剩一條孤零零的波蘭煙熏香腸。
  我買了番茄、黃瓜,還有一罐美乃滋。黛芬還要培根,但培根早已賣完。我選了些燻肉代替,雖然自從食品檢驗局報告說每塊燻肉包裝裡都有少量昆蟲排泄物後,我對這玩意兒就不怎麼吃得下去了。
  「看。」我們轉彎走進第四條走道時,比利說:「有軍人耶。」
  一共有兩個軍人,一身土黃色制服在眾多鮮艷的夏季服裝相襯下,顯得格外突出。由於「箭頭計劃」不過在三十哩開外,我們早已習慣見到偶爾三三兩兩出現的軍事人員。這兩名士兵外表看來稚嫩,簡直像是還不到刮鬍子的年紀。
  我又低頭查看黛芬開的購物單,認定大概全都買齊了……不對,還差一樣。在最底下,可能是臨時又想到的,她草草加了一句:一瓶藍瑟斯白酒?這主意倒不錯。今晚等比利睡後,喝兩杯酒,也許可以親熱一下再睡。
  我丟下購物推車,一個人擠向放置酒類的架子,拿了一瓶。往回走時,我經過通往倉庫的大雙扇門,聽見一部大型發電機持續不斷的吼聲。
  我想這部發電機大概只夠保持冷凍庫的冷度,還不夠供應自動門、收銀機和其他電器設施吧。它的吼叫聲聽起來簡直就像後面有輛機車似的。
  我們一加入結帳的長龍,便看見諾登走了過來,兩手捧了兩盒六罐裝低卡啤酒、一條麵包,和我剛才看見的那條波蘭香腸。他插隊走到我和比利身邊。沒有冷氣,超市裡相當悶熱,我很納悶何以沒有工作人員會悶到去把門打開透氣。我剛才看到巴迪.伊格頓在前兩個走道,他圍著紅圍裙正在堆放貨品。發電機的隆隆聲響很單調。我開始覺得有些頭痛了。
  「把你的東西放進來,免得不小心掉了。」我對諾登說。
  「謝謝。」
  隊伍已綿延繞過冷凍食品區,人們不時得穿過隊伍才能拿到他們要買的東西,「對不起」和「借過」聲此起彼落。「這可真他媽麻煩!」諾登抱怨道。我不禁皺了皺眉,我不喜歡讓比利聽到這種粗話。
  隨著隊伍前行,發電機的響聲漸漸減低了些。諾登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避開使我們鬧進法庭的邊界爭論,只談著諸如紅襪隊的勝率和天氣之類的閒事。最後我們已無話可談,兩人都沉默下來。比利跟在我身旁動來動去,長龍慢慢爬行。現在我們右側是冷凍餐,左側是高價葡萄酒和香檳。隊伍朝著較便宜的酒前進時,我想著也許該買瓶瑞波紅酒,我年輕時的最愛。結果我沒買。反正,我的青春也沒什麼了不起。
  「天啊,他們為什麼不快一點呢,爸爸?」比利問道。他臉上痛苦的表情並未消退。突然間,我再度被不安的情緒籠罩。在這團不安的迷霧後方,彷彿透出某種可怕的東西──那是恐懼的面目,明亮而無情。但這慌亂的情緒只持續了短短一剎那。
  「別急,小子。」我說。
  我們已經走到麵包架,也就是隊伍左轉的地方。現在我們看得見結帳出口了;六個出口中只有兩個開著,另四個關閉不用,每一個上面都立了個小標示,寫著:「請到其他出口結帳」。
  在出口後方是大面玻璃窗;透過窗玻璃可以看見停車場,以及一一七號公路和三二號公路的交流道。窗上貼有特價品廣告,其中一項是一套大自然百科全書。
  廣告背面的白紙擋住了一些視線。我們站的這排,是通往巴德.布朗站的那個出口。我們前面至少還有三十個人,其中最容易認出的是穿了橙黃色褲裝的卡莫迪太太,簡直像在促銷黃色一樣顯眼。
  突然間,遠方傳來了一陣尖銳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我們很快就聽出是令人發狂的警笛聲。交叉路口有一聲汽車喇叭長鳴,接著是猛然煞車的聲音和輪胎燒焦的氣味。由於角度不對,我看不見究竟出了什麼事,但警笛聲經過超市時音量達到最高,隨即漸漸遠去。有幾個人忍不住離開隊伍去看個究竟,但大部分人都待在原處,不願排了半天隊後放棄他們的位置。
  諾登跑去看了;反正他的東西都在我的推車裡。過了幾分鐘,他走回來,又一次插進隊伍。「小火災吧。」他說。
  這時鎮上的火警鈴響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高亢,先是緩和下來,又再次轉為尖銳。比利緊揪著我的手。「怎麼了,爸爸?」他立刻又加了句,「媽咪沒事吧?」
  「一定是堪薩斯路上有火災。」諾登說,「應該是那些被風暴吹斷的電線。消防車很快就來了。」
  我的不安突然有些具體的理由了。我們的院子裡也有一團斷落的電線。
  巴德.布朗對他手下那個結帳員說了句什麼,因為她一直東張西望,想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脹紅了臉,又開始敲手裡的小計算機。
  我不想在這裡排隊;突如其來的不想。可是長龍又往前移動了,而且現在才離開似乎愚不可及。我們已排到了香煙架旁。
  有個年輕人推門而入。我認出那是沒戴安全帽騎山葉機車,差點撞上我們的那個小伙子。
  「霧!」他喊道:「你們該看看那團霧!它一直磙向堪薩斯路!」
  人們轉頭看他。
  他氣喘吁吁,似乎剛跑了一大段路。沒人答理他。「呃,你們真該看看。」他又說了一次,有點為自己說話的意味。
  人們打量著他,有幾個略顯躊躇,但沒人願意離開隊伍。有些還沒排進隊伍的人,丟下他們的購物車,從沒有開放的結帳出口走了出去,想看看是否看得見那年輕人所說的。一個戴了頂遮陽帽(那種只在啤酒廣告中出現的帽子,而且背景一定是烤肉)的大個子推開出口大門,另有十來個人跟在他後面。那個年輕小伙子也跟了出去。
  那個年輕的士兵打趣道:「別讓冷氣都散出去了。」激起了一些笑聲。我沒笑。那團濃霧如何磙過湖面,我是親眼瞧見過的。
  諾登說:「比利,你怎麼不去看看?」
  也不知為了什麼,我立刻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隊伍再度前移。人們伸長脖子,尋找那小伙子提到的濃霧,但此時此地能看到的,只有碧藍如洗的晴空。我聽到有個人說,那年輕人一定是在開玩笑。另一個人即刻回應道,他不到一個鐘頭前曾在長湖上看到一條奇怪的霧線。消防車的聲音尖銳地響起。我感覺一陣悚然。那聽起來像是敲響厄運的喪鐘。
  更多人出去了。有幾個人離開隊伍,使得隊伍的移動速度加快了。接著,在加油站當技工的老強恩.李.方文跑了進來,叫道:「嘿!有沒有人有照相機?」他左右張望一下,隨即又跑了出去。
  這下排隊的人有些蠢蠢欲動了。如果那景象值得拍照,一定值得一看。
  突然間,卡莫迪太太以她嘶啞卻有力的蒼老聲音喊道:「不要出去!」
  大家都轉頭看她。原來秩序井然的隊伍開始亂了,不斷有人脫隊跑出去看霧,站在卡莫迪太太周圍的人也想離她遠點,也有些人開始尋找熟人。一個身穿紫紅色T恤、墨綠色休閒褲的年輕女人,以深思的目光端詳著卡莫迪太太。有幾個機會主義者乘機插向前幾個位置。巴德.布朗手下那個結帳員又回頭張望了。布朗用一隻手指敲敲她的肩膀說:「專心做你的事,莎莉。」
  「不要出去!」卡莫迪太太喊著:「那是死亡!我感覺得到外面就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