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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節

  沒多會兒,二姨回來了,說跟李少君說了說情況,她再幫著聯繫一下。倆人正說著,二姨的電話又響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她接了起來,電話那頭報上來的名字讓她著實嚇了一跳。
  是郭徽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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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是王小龍的二姨吧?我是郭徽。」郭徽拿起茶几上的酒瓶子,直接對著喝了一口,繼續道:「我聽李記者說了你們的顧慮,我覺得通過她來傳話效率有點低,所以我想親自來解決。我之所以提出來收養小龍,是因為我這些年都在福利院幫忙做事,這我想你們也已經知道了。我見過了太多失去父母,甚至失去全部家人的孩子。您認為對於他們來說,真正需要的是有人替代的父愛和母愛麼?我認為不是的,這種傷痛永遠會跟隨他們,即使替代成為他們的撫養者的人對他們再好,給予的疼愛超過他們的親生父母千萬倍,即使他們成為孤兒的真正原因是親生父母的狠心遺棄,這些人也永遠不可能真正取代他們。有一些被虐待、被遺棄的孩子,他們可能會記恨自己的父母,從而對世界失去希望。絕大多數孩子在投入新的家庭後,面對再多的溫暖關懷,也會變得冷漠無情。因為他們已經把最深沉濃烈的情感依托在自己的親生父母身上。人與人之間最大的隔閡,並不一定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反而是冷漠才最為可怕。
  「我再給你們講一個真實的故事,我曾經跟著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和民警去家訪,那家鄰居說父母打小孩,我們去核實情況,如果屬實,可能就會申請孩子的保護措施。到了那裡一看,家裡窮得叮噹響,孩子四五歲了都快該上學了,連件正經衣服都沒有,身上很多傷痕。我們問他,你的父母是不是打你,孩子滿眼都是淚,一雙純真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就那麼瞧著我們,隔了好半天,跟我們說,沒打過。我當時想不通他為什麼要說謊,後來我明白了,因為他不敢想像失去父母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那樣的世界比現在的暴力更令他恐懼。這就是孩子,純真質樸的孩子。
  「我說以上這些話,不是想打擊你們,告訴你們小龍總有一天會離你們而去,因為你們不是他的親生父母。我想說的是,與其你們努力地去行使作為一個家人、一個替代者的責任,倒不如換個角度去想,是玩命地去成為一個你永遠成為不了的角色,還是不如放手,給他一個更好的生活和學習環境,讓他好好地長大成人。」
  說完,郭徽沉默了一小會兒,留一些時間讓他們去思考。他又喝了兩口酒,卻毫無醉意,反而越發精神了起來,眼睛閃爍著堅定的光,他知道,這段空白的時間越長,對他來說,事成的概率越大。
  大概過了半分多鐘,那邊傳來了二姨的聲音:「那個,不過我有一個小問題想問。」
  「您說。」
  「那我們以後還能見到小龍麼?」
  事成了,郭徽心裡對自己說。
  「這您大可放心啊,我提出支付事故的賠償,只是希望事件有一個公平合法的結果,又不是為了買孩子。」郭徽不急不緩地答道,「只不過這種事情見得多了,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所以希望給他提供更好的學習和生活的環境。至於小龍的身份,我不會強行地去改變什麼,他依舊是獨立的自己,依舊叫王小龍,依舊是你們的小外甥。我也歡迎你們,包括小龍的姥姥姥爺,隨時來北京看望他。
  「啊,這不是馬上要開學了麼,我已經給小龍聯繫好學校了,我想著那些私立學校好是好,但是門檻比較高,而且裡面的孩子大多也有些勢力,並不是太利於小龍的成長,還是找的公立學校。」郭徽趁熱打鐵,準備一舉擊垮他們的心理防線,「不過學校是重點,而且劃片也好,可以直升西城區的重點初中,好好學的話,高中大學都應該挺順的,要不改天我帶您二位去參觀參觀?」
  等了幾秒鐘,對面傳來回話:「那就……真是麻煩您了。」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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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幾天前有人問閆敬昱,是否還會考慮重新站在一心福利院的大門前,他一定會笑著說那人是精神病,在他心裡,這附近五公里都屬於黑洞,在地圖上可以直接摳掉的。
  結果自從在電視裡看到裴雪後,經過了短暫的掙扎和猶豫,他還是選擇了回到這裡,這連他自己都無法想像。不過就如同他之前在電視上看到周老師的時候預測的一樣,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是當舊日的人重新出現在他視線裡,提醒著他這個世界並未因為他的躲避而產生變化,那麼,葉一琳還會遠麼?
  有些事,不弄清楚的話,永遠是櫃子底的一個窟窿,用一堆東西鋪在上面,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該漏的早晚還是要漏的。既然如此,還不如趁早砸了痛快。
  閆敬昱在大門口端詳了一會,還是覺得有點兒進不去這個門。這會兒門口傳達室裡的保安早就忍不住了,看著閆敬昱在那兒轉悠來轉悠去,心裡話說:怎麼那老頭這幾天消停了,不天天在門口神出鬼沒了,又來個小年輕在這轉筋,這福利院大門口怎麼這麼招人呢?是有寶藏還是怎麼著?
  「小伙子,你有事啊?」保安出了門,走到閆敬昱旁邊問了一句。
  「哦。」閆敬昱正在那犯沖呢,被嚇了一下,結果下意識地開口道,「我想找周校長。」
  「找校長?」保安打量了他一下,「有什麼事麼?」
  正好,這保安幫閆敬昱邁出了這一步,事已至此他也沒什麼可避諱的了,便說:「您幫我聯繫一下,就說我叫閆敬昱,想見她,應該就行了。」
  保安看這人神智還是挺清醒的,應該不是精神病,就給校長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結果報上名字之後,周校長的反應嚇了他一跳,她幾乎是二話不說就讓他把閆敬昱放進來,並說她在樓裡一層大廳接他。
  難道是新的財主來了?保安看了看閆敬昱,好像也不像個有錢人啊。嗨,管它呢,跟自己也沒什麼關係,保安招了一下手讓閆敬昱進去了。
  一步一步穿過操場往教學樓走,之前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開始慢慢連成線,擴成面,進而拔高成體,洶湧潮水般地向閆敬昱襲來。在操場中央,閆敬昱站定了一下,抬頭看了看這個教學樓,樓還是原來那個樓,只是外牆重新粉刷了,防護欄也換成了更堅固的材料,看起來應該怎麼也不可能斷掉。他分辨了一下,找到了當年他和葉一琳初次相遇的那個防護欄,不知道在那之後是否還曾有過孩子做過那樣的危險舉動。
  除此之外,操場也整修一新,換上了塑膠跑道,不知道這材料行不行,是不是毒跑道。
  他還在四周環顧的時候,聽到了一個聲音。
  「敬昱……真的是你?」
  閆敬昱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樓門口走了出來。看來夢真的就是夢而已啊,曾經需要仰視的這個人,現在從遠處看來起碼要比自己矮上多半頭,而且也沒有記憶裡那麼健壯了,跟路邊隨便就能瞧見的跳廣場舞的普通中年婦女沒什麼區別。
  「恭喜高昇啊周校長,不好意思道喜道遲了。」閆敬昱努力地說了句玩笑話,盡量讓氣氛緩和一點。
  「這是什麼話,快進來吧,外頭多曬啊。」周校長本來也有點慌亂,聽了閆敬昱這話真的還有點放鬆了,連忙把閆敬昱喊道樓裡來。
  二人相遇,周校長本想握握手擁個抱什麼的,但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從哪下手,最後伸出手來拍了拍閆敬昱的胳膊,笑著說:「都成了大小伙子了。」
  「十八年了。」
  「是啊,十八年了。」周校長似乎陷入了對時光飛逝的惆悵,過了幾秒緩過神來,繼續道:「咱別在這兒傻站著啦,我先領你轉轉吧,現在咱們這兒可是大變樣了。」
  真的變了麼?閆敬昱心裡想,「不轉了,我沒什麼興趣,我找您有事。」
  周校長一愣,說道:「哦哦,那好吧,那去我屋裡坐吧。」
  周校長拉了一下閆敬昱,想帶著他上樓,卻發現他沒有動。
  「你屋,是原來的校長室麼?」
  「是啊,怎麼了……」周校長話沒說完,自己也反應過來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有沒有別的地方可待的?」
  「有有有,來這兒吧。」周校長慌忙搭腔。
  二人往樓道一旁走,還沒往裡走到呢,閆敬昱就笑了,從這個方向上來看,他已經猜出來周校長要領他去的也不是什麼稀罕去處,老地方了。
  周校長領著閆敬昱來到了「相親之家」。
  經過了新年前後的歡樂時光,孤兒院的生活暫且歸於正常,大家逐漸不再一刻不停地熱議聯歡會時的經典場景,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也不怎麼對各自的畫作品頭論足了。不過在閆敬昱心裡,這些都沒什麼所謂,因為他和葉一琳的關係越來越近,每天吃飯基本都會坐在一起,還成了同桌,這件事讓安西還頗失落了幾天。
  這天,大家在食堂吃飯,閆敬昱和葉一琳正在就上午音樂課上的某個曲子唱法問題進行熱烈的討論,周老師走到了他們旁邊。
  「周老師,有事麼?」葉一琳在周老師遠端,率先發現她走近這裡,閆敬昱聽了也回過頭來,發現周老師看著的是自己。
  「敬昱,快點吃,吃完跟我走,你表叔和表嬸又來看你了,帶了一堆好吃的呢。」
  聽了周老師的話,閆敬昱的眼睛黯淡了下來。他當然知道他母親的這兩個遠方的表親到底想做什麼,但是他們不開口,他也不會主動去說。一開始,閆敬昱只想自己躲在一心福利院,外界的生活對他而言已經失去了吸引力,他也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對。而現在,一心福利院,或者說葉一琳這個小姑娘,卻帶給了他新的活力,他就更不想離開了。這兩個人最近一兩個月都沒過來,也加上他心情好,都已經快忘了這回事了,沒想到他們還是又來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