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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閆敬昱!」她大喊一聲。
  閆敬昱猛地睜開眼。
第二章
  1
  「啊,你醒了。」
  閆敬昱感覺自己的心跳非常快,眼前卻是一片模糊。他努力定了定神,讓自己適應了這個環境,跟隨而來的是強烈的頭痛感和嘔吐欲,此時他發現自己正身處醫院的病床上。
  「你剛剛做完手術不久,麻藥的效力可能還沒有完全過,四肢會有一天左右的時間無法正常活動,而且麻藥的副作用會導致你頭暈、噁心,這些都是正常現象,你不必緊張,我們會有專門的護士來照顧你。」旁邊站著的醫生模樣的人說道,「對了,你的手術很成功,應該不會對未來造成什麼影響,你放心吧。」
  閆敬昱懵懵懂懂,但是此時此刻他遵從自己的下意識做了一個動作,那就是點了點頭。然後他順著醫生往他身邊看去,發現除了醫生和護士之外,再往後還站著一個警察。
  閆敬昱想著,難道自己失憶了犯了什麼案子?不應該啊。
  他讓自己鎮定一點,抑制了一下想要嘔吐的衝動,然後開始慢慢回憶發生了什麼。
  今天開車出門跑業務,一切都很正常,一路開到馬連道的紅綠燈旁等左拐彎,都很正常,再然後……再然後……
  啊,閆敬昱的記憶終於拼起來了,再然後他發現左邊有輛車衝自己衝了過來,之後就是天旋地轉的一波衝撞。
  「我被人撞了。」閆敬昱琢磨過來了。
  把這件事搞清楚以後,閆敬昱突然想到剛才在夢裡,周老師最後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那一聲喊得如此真切,並且把他從睡夢中叫醒了。仔細想來,那聲音似乎並不是來自於夢境,而且不是出自一個女人之口,怎麼想都覺得好像是個男人喊出來的。
  「你們……」閆敬昱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現在連說話都是如此困難,「你們剛剛有人叫我的名字麼?」
  「啊?沒有啊。」醫生有點納悶,然後突然眼前一亮說道:「啊對對,你剛才醒的時候正好這位警官同志開門走進來,好像門外是有人叫了你一聲。不過現在外面很亂,有很多媒體記者什麼的,可能是他們瞎叫的,你不必在意。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過多地說話,更別提接受採訪了,我建議你還是靜養一陣兒。你的父母我們已經聯繫上了,他們正在往北京趕,需不需要我們幫你撥個電話過去,幫你報個平安?」
  閆敬昱想了想,搖了搖頭說:「你們要打就打吧,我就不自己說了。」
  醫生聽了,想著可能閆敬昱還是很累,便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和那個警察說了兩句,說完警察開口道:「閆敬昱同志,根據流程,我們要對你做份筆錄,不過也不著急,聽大夫的,我們過一會兒再來找你吧,你先休息。」
  閆敬昱又努努力,點了點頭,目送著警察和醫生離開了病房。門開的那一剎那,外面喧囂的聲音傳入病房,是各種詢問的聲音和辟里啪啦的快門聲,閆敬昱把頭扭向另一側,避免相機拍到他。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呼喊的聲音傳了進來,讓他猛然睜開眼,把頭轉了過去。
  那聲音喊:「閆敬昱!」
  就是他。閆敬昱分辨了出來,把自己從夢中叫醒的就是這個聲音。
  「閆敬昱,我是袁帥!」
  亂糟糟的人群中,他想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但是人太多了,他分辨不出那聲音是從哪張嘴裡傳出來的。閆敬昱腦海中漸漸勾勒出那一個少年的輪廓,以及那個他以為自己好不容已經忘記掉,一回想卻又如此清晰的冷酷眼神。
  當然,一個十幾年前的形象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在今天還能一眼識別,何況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還沒來得及再做分辨,門就關上了。
  閆敬昱想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吧,反正自己都這副模樣了,還管那麼多別的幹什麼。強烈的暈眩感讓他無暇去思考什麼,他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讓自己重新身處一片黑暗之中,他只希望不要再做那個夢。
  2
  與此同時,王小龍也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
  怎麼會這樣呢?王小龍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高興地說從朋友那兒借來一輛車,說今天不用出攤了,趁著他放暑假,要一家三口出去玩。
  出去玩好啊,王小龍感覺他已經好久沒有和父母一起出去玩了。每天他們兩個人天不亮就出去賣菜,王小龍去上學的時候他們已經出去了,等王小龍下學的時候,二人正在攤上,每天耗到十一二點才收攤回來,這時候王小龍已經睡了。如此週而復始,若不是放假,他和父母幾乎都打不著照面。
  王小龍懷念自己小的時候,在老家和父母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剛到北京的時候,他總是問他們什麼時候回去,爸爸說等攢夠了錢就回去。而且在北京多好啊,在北京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以後就是北京人了。可是當北京人有什麼好的?王小龍沒鬧懂。
  王小龍也不知道攢多少錢算攢夠了,後來他也不問了。
  對啊,今天不是出去玩嗎,這是玩到哪兒來了?摸黑迷宮麼?王小龍回憶起來早上出門的時候,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打開後門發現上邊裝著個小座,爸爸說這是安全座椅,朋友的,讓他坐進去。王小龍不想坐,想坐在副駕駛,媽媽卻沒讓,說爸爸沒怎麼開過車,不穩當,還是坐這裡好。然後爸爸就把他抱進去了,還插上了好幾個帶子,箍得他好難受,感覺哪兒都動不了似的。
  王小龍想伸手往前探探,卻發現手腳都動不了,比坐安全座椅還難受。他有點害怕,想叫爸爸媽媽,卻叫不出聲來。他更害怕了,哭了起來,眼淚嘩嘩地往下流。他也不能用手去擦,只得任其自流,滿嘴都是鹹味。
  哭著哭著,他似乎聽見遠遠的有人在喊他,他四下望去,都是黑暗,壓根不知道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他停止了哭泣,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仔仔細細去分辨那呼喚聲的來源,卻又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咚咚聲。
  他開始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於是又開始拚命想移動自己的四肢,感覺手指好像有一點反應,他加快頻率地想活動它們,感覺自己就像一塊待化的豬肉。
  正覺得曙光乍現的時候,王小龍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這次他聽得真著,是有人在叫他「小龍」,右邊好像是媽媽的聲音,又不太像。他想答應一聲,卻還是發不出聲音,他只好更努力地去活動自己,好歹先把脖子活動開,能往那邊轉頭看看的吧。
  這樣努力了不知多長時間,王小龍精疲力盡,卻收效甚微。他感覺好累,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要不然,先睡一會兒吧,睡醒了可能就好了。他閉上眼,發現閉眼和睜眼效果沒什麼區別,但是睡覺還是要先閉眼吧?他想起遙遠的以前,媽媽講故事哄他睡覺的時候,都讓他把眼睛閉上,閉上眼睛聽著故事就能看到小兔子拔蘿蔔了。
  3
  「大夫,小龍怎麼沒反應啊?是不是有啥問題啊?」
  「你們別著急,他現在各項生理指標都趨於穩定了,應該沒什麼問題,踏踏實實等待他醒過來吧,急也沒用。」
  王小龍的姨媽和姨夫看看大夫,又看看小龍,不再說話了。
  接到警方電話的時候,小龍姥姥和姥爺幾乎當場就暈倒了。被家人扶到床上緩了一會兒,姥姥暴發出淒厲的哭聲,夾雜著諸如「我的閨女啊,我就說不能去北京啊」「我就說不能跟那小子」之類的含糊不清的罵街話,姥爺在旁邊支稜著眼睛直掉眼淚。
  王小龍的爸爸當年是鄰村的一個野小子,從小就沒了爹媽,幾個兄弟姐妹為了生計也是各自為戰,反正誰活下來算誰能耐吧。他四處給人包工,混成了大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和自己的小閨女搞到一起去了。老兩口一個勁兒地不同意,覺得這孩子沒爹沒娘的肯定踏實不了。架不住從此之後這孩子天天幫著幹活,地裡的事靠他一個人解決了大半。老兩口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有仨閨女卻沒兒子,冷不防來了這麼個壯勞力,時間長了竟然使喚著習慣了起來,最後也就認了。
  倆人結婚以後,又生了小龍這個大胖孫子,老兩口覺得也算是有福了。沒想到沒過幾年這女婿不知道哪來的主意,又開始攛掇媳婦去北京,說北京哪兒都好,隨便幹點什麼都比在家種地強。小閨女沒個主意,就這麼讓他說動了。二老攔不住他們,本想著把外孫子留在身邊,卻也沒留住。女婿說,小孩子在農村能有什麼出息,還是得去城裡上學才能混出來。二人想想也是,他們也想讓小龍長成大龍,巨龍,真龍。
  誰成想這剛去了北京沒兩年,閨女就這麼說沒就沒了,擱誰誰都受不了。老兩口的大閨女跟著女婿早已經去南方定居了,身邊只剩下二女兒和二女婿。他們想親自去北京看小龍,被二閨女攔住了,怕他們老胳膊老腿在路上再出個好歹。事情已然如此了,不如讓他們去,有什麼事再給爸媽打電話吧。
  就這樣,小龍的二姨和二姨夫出現在他的病床前。
  4
  小龍的二姨在屋裡陪著小龍,二姨夫自己走到醫院大門口抽煙。一邊往外走,二姨夫一邊心裡琢磨:這北京首都就是不一樣啊,抽個煙還不能在樓道裡抽,連樓門口都不讓。剛才他剛在樓門口點了一根,就讓保安攔住了,說這是無煙醫院,要抽得上院子大門外頭去。
  得,去就去吧,畢竟是北京,天子腳下,規矩多點兒也正常,人家都是大爺,牛氣得很。
  二姨夫琢磨著,孩子爹媽都沒了,這次事故聽說還得擔大頭,死了一個,傷了一個,車還是借的,這裡外裡,三輛車,一個死人一個活人,加一塊得賠多少錢?這事怎麼說呢,第一,他是這家女婿,算是個外人。第二呢,小龍姓王,也不算這家人,裡外裡他跟小龍隔著兩家,這以後事怎麼算?這麼多錢誰賠?以後孩子誰養?多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