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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節

  「這個就很難說,不過,如果不跟著他們,我們可能早就在死人之列。」
  「那真得謝謝這畜生了。」陸離俞衝著旄馬鞠了一個躬。旄馬仰了仰脖子,搖了搖尾巴,一副受之無愧的樣子。陸離俞直起身來,拍了拍馬背,「我一直就想問你一個問題。這匹馬是你從哪裡找來的?」
  「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季後看了看空蕩蕩的馬鞍,「你是不是不想騎了?你不想騎的話,我就上了。」還沒等陸離俞回話,季後就縱身上了馬,甩了陸離俞幾步。陸離俞趕忙跟了上去。他覺得季後是不想再讓他東問西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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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商旅停了下來。季後遠遠地停住了馬,陸離俞跟在後面走了半天,也累得夠嗆,隨便找了塊地就躺下了。睡到半夜,突然被季後推醒了。
  「做什麼?」陸離俞很不高興地問。
  季後沒說話,朝前面努了努嘴。陸離俞順著努嘴的方向看去,不遠處,就是商旅圍坐的地方。一眼之下,覺得有些異樣,但也說不清異樣在什麼地方。他回過頭來,詢問地看著季後。
  「又少了一個。」季後說。他這樣一說,提醒了陸離俞,圍在火堆旁的人,比起昨天晚上顯得更加稀少。他腦子裡一直沒有注意到的變得清晰起來,幾天來,商旅的人一直在減少。
  「好像不止一個?」陸離俞說。
  「每天都會少一個。我一直數著。每天早上,天一亮,他們的人就會少一個。」季後說著,眉頭皺了起來。
  陸離俞聽得有點害怕,又不好意思在季後面前露怯,只好故作輕鬆:「你真沉得住氣,現在才說。這幫人也真沉得住氣,自己人少了一個,一點也不聲張。我們跟在他們後面,這麼長的時間,人每天都在少,他們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每天都跟上了定時發條……哦,你肯定不懂發條是什麼意思。」
  季後看了他一眼:「我以前還不怎麼相信,現在完全相信了,你的確不是我鬼方中人。」
  「多大的發現哦。」陸離俞做了個誇張的表情,「知道就好了,知根知底,以後大家也好相處。」
  「我的意思是,因為你不是我鬼方中人,所以你才會以為那裡坐著的都是人!一路走來,沒有半點疑心。」季後笑著說。
  「不是人,那是什麼?」陸離俞心一顫,腿一抖。他有個答案,不過他來自一個科學昌明的世界,不太相信這種事情,答案就在他心裡,就是不敢說出口。
  「我說了你也不信。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就知道了。」說著,季後站起身來,朝著那堆人走了過去。陸離俞心裡害怕,但是更覺好奇,也跟在後面。這段日子,一直跟在這隊人的後面,他的好奇心已經到了極點。每次想看個究竟,都被季後攔住了。現在能看個究竟,再大的風險他也能挺著。
  兩人走到那堆人的後面,幾步路的距離。坐在火堆前的人還是一動不動,好像被中心的火攝走了心魂,一點也沒注意到周圍的動靜。陸離俞反而止住了腳步。越靠近這些人,他越能體會到懾人的氛圍。季後也停住了腳步。陸離俞心想,怎麼回事,難道你也怕了。季後把他往旁邊一推,說道:「你退遠一點。待會兒,我做什麼,你別作聲;發生什麼,你也別怕。有我在這裡,你不用害怕。」
  陸離俞退後了幾步。只見季後全身直立,伸手解開腦後的髮髻,一下就成了搖滾歌手的長髮造型。陸離俞心想,要是來陣風,配點強光,社會叛逆的感覺就更到位了。
  季後從身上抽出那把他一直隨身攜帶的木削。從離開箕尾方之日起,木削就一直佩在他身上。陸離俞曾經好奇地問過木削的來歷。季後開始都是用如你是我鬼方之類的話來搪塞,後來糾纏不過,就簡短地回了一句:「若木削。」
  熟讀《山海經》的陸離俞自然知道若木是什麼了。《山海經·荒月支北經》:「荒月支之中,有衡石山、九陰山、洞野之山,上有赤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據經文,若木木色為赤。現在季後就拿著一柄赤削,屏息直立了一會兒,然後他邁開左腳,開始舞起來。
  在參與考古學系的一次田野調查的時候,陸離俞曾經看到武當山的道士玩過類似的舞步。
  武當道士把這種違反人類行走順序的舞步叫做禹步,據說源自大禹。大禹治水,日夜操勞,導致右腿偏癱,所以每次走路的時候,都是左腿拖著右腿前行。後來就發展成為道家的驅邪降魔的「禹步」。
  禹步的行走順序,據武當道士講,是按照二十八星宿的位置以及運轉來設計。因為二十八星宿的運轉是每日都不一樣,所以行走的順序也得因日而異。
  陸離俞聽罷,問了一個問題:「這樣走一圈,有效麼?」
  道士的回答是「沒效。」
  陸離俞笑著說:「大師倒是實誠。」
  道士回答說:「不是實誠,是沒削在手。」
  問要什麼削,答案是若木削。陸離俞當時以為是道士的托詞,現在看來,玄荒時期,還真有此靈物。
  季後走完了禹步,突然半蹲下來,手臂平直,與削一體,直指商旅,然後,他慢慢地站起身來,削上像有千鈞重物一樣,起身的過程中,削身連同手臂一起顫動。
  陸離俞看到圍火而坐的幾個人,慢慢地站起身來,動作、節奏竟然和季後的動作完全一致。等到幾個人完全立定的時候,季後猛地一個轉身,持削的手繞了一個半圓。隨著這個動作,那些人也猛地轉過身來……
  陸離俞雖然有所準備,但還是嚇得不輕。他看到了幾張僵硬的死屍一樣的臉……
  他剛想發問,眼前發生的一切卻讓他來不及開口。從殭屍的袍服上面,開始滲出了液體狀的東西——水。幾乎就在瞬間,快得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殭屍就像加熱融化的冰塊,全部變成了水。陸離俞感覺自己聽到了水向下輕微流動的聲音,等到陸離俞從水流聲裡擺脫出來,他的眼前已經沒有了殭屍的身影。原來殭屍站立的地方,只剩下幾攤還留在地面上的水漬。
  陸離俞想起一個場景,季後抓起這樣的泥土,往嘴裡塞……這時,他才發現,季後也隨之消失了。只剩下一團離地孤懸幾尺的瑩火,清冷、瑩白。
  陸離俞心裡一陣恐慌:如果季後也化成水了,留下他一個人,那可糟了。石杖沒了,能依靠的難道就剩下那匹馬了麼?說不定旄馬也化成水了呢?他趕快四處看了一下,還好旄馬還在。
  他覺得旄馬也夠怪異的。別的馬走了一天,都得吃點什麼,喝點什麼。這匹旄馬馬好像從沒這麼做過。不騎它的時候,就算是站在草叢窩裡,也沒見它埋頭去嚼一下。上次想餵它一把,它的反應是理也不理。
  想到這裡,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拿出氐宿交給他的葉刃,走到旄馬的跟前,狠狠地刺了它一下……
  旄馬一點反應都沒有,刺進去的部位沒有一絲血跡。從刃上傳出的感覺很特別,就像刺進一張硬殼的紙一樣。他拔出葉刃,好像還能聽到紙的切口刮著刃面的聲音。
  一進一出之間,旄馬和善的眼裡,沒有一絲疼痛的驚慌,眼神依舊沉靜,只透出一絲疑惑,好像在問他:你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有人在背後問他。陸離俞轉過身,季後站在他身後,手裡還拿著若木削。
  他的身上到處都是泥,臉上也有劃破的痕跡,搖滾英雄的長髮裡面,現在多了幾根殘枝敗葉。看樣子,他剛才提著木削,追著什麼東西跑了一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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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做什麼?」陸離俞回問了一句,「那隊殭屍是怎麼回事?」
  「我弄來的。」季後收起了若木削,「你記得不,我曾說過,要找到砥山方,靠人是不行了,只能靠它們了,可惜現在它們也沒了。」他歎了一口氣,把木削插回到腰間。
  陸離俞想問得詳細一點,但是又擔心得到的還是若你是我鬼方末師之類的搪塞,一陣猶豫。
  幸好季後開了口,就不想停了:「雖然還不確定你是不是我鬼方末師,但這件事,告訴你也沒關係。當初大宗師太子長琴創立神鬼天地四方,每一方的設置也如其名。神方設置為神道,鬼方設置為鬼道,天方設置為天道,地方設置為地道。神道者,意為神方修行之所,乃是神之經行之地;天道者,意為天方修行之所,為通天經行之地;地道者,意為地方修行之地,為入地經行之地;我鬼方所設則為鬼道,乃屍鬼之行經之道。」
  「我鬼方四方,連同宗師所在之招搖方,都是屍鬼必經之道。所以,人找不到的去處,屍鬼卻能,只要尋出一隊屍鬼,跟在後面,不要說砥山方,就連招搖方,也可以追隨而至。」
  「還有一個好處。」季後繼續說,「一路走來,靠這群屍鬼,我們都能免除戰事的侵襲。平常的一條路,人走就是人間道,屍鬼一走,就是屍鬼道……走在屍鬼道上,絕無一點人間煙火,遑論人間戰火。」
  「哦,我明白了。」陸離俞說,「難怪你不讓我生火。」
  「生也生不著。」
  陸離俞有點半信半疑,不過想起那隊商旅轉身之後的模樣,還有當著他的面變成了一片水漬的場景,覺得自己不信都不行。正在這時,他注意到了周圍出現了異動,就是有了種種雜音,是這一路都沒聽到過的。其中有一種聲音,聽起來特別凶險難測,來自他們所處的這個山坳之外,好像兵刃交加、群獸嘶吼、人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