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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氐宿這樣一說,季後也有點明白了。他想:對呀,自己平時怎麼沒想到。氐宿看了看左右,突然又湊近了一點,幾乎是貼著季後的耳朵:「我聽那個瘋方說……」瘋方指的就是那個被宗師斥回,整日在方里瘋瘋癲癲的前輩。他的本名叫季清,自從瘋了之後,除了門師,本名就沒人叫了,大家都叫他「瘋方」。
  「我聽瘋方說,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女鹽海妖,和我箕尾方的從未露面的末師有點什麼瓜葛。據瘋方說,末師和海妖……」話說到這裡,另一個氐士正朝這邊走來,氐宿趕緊住了口。
  那個氐士一邊搓手取暖,一邊喊著:「後兄,都弄好了,是不是該燒法衣了。」
  「是啊,是啊。」氐宿趕緊替季後應了一句,然後扯了扯季後的衣袖。季後還愣在氐宿沒說完的話裡,因為他是第一次聽到。氐宿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又給了他一個眼神。他才回過神來,先瞪了氐宿一眼,意思是你剛才講的話,只能讓我一個人知道。氐宿趕快點點頭。
  季後領著幾個小氐士,面朝黑暗的海潮,一字排開站著。季後走到最前面,舉起了法衣。氐宿遞來一個火把。季後用火把把法衣點著,看著法衣慢慢燃燒起來。幾個小氐士開始一起低聲唸咒。這咒也是從天符派學來的,據說是控制風向的。
  季後向上一拋,燃燒的法衣被海風捲入到空中。
  小氐士們的咒聲,好像真有什麼魔力。海風是朝向箕尾方的,但是燃燒的法衣竟然逆風而行,慢慢飄入前面的海空。燃燒的法衣,就像一個懸在海水上面的燈盞一樣。火焰持續未歇,即使周圍鼓動著凜冽的海風。海風之中,季後彷彿看到火焰之中飄落下來的灰燼,落入海中。
  海潮似乎真的平息了一些。
  正在這時,季後突然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個女子的歌聲。歌聲好像來自海面。他覺得奇怪,因為門師交待了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就是沒有提到這個。他正想仔細辨別一下,卻什麼也聽不到,潮水又開始蠢蠢欲動。染著血跡的法衣已經熄掉了最後一點焰火,全部成了灰燼。
  季後鬆了口氣,正想招呼同門打道回府。一轉身,發現大家都背著他,朝著遠處望著。
  「喂,看什麼呢?」季後問。氐宿回過頭來,沒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目光所視的方向。
  箕尾方修在箕尾山突起的石巖之上。在它的後面,還有一個突起的石巖,形狀相似,不過更加陡峻險峻,高出不少。兩相比較,箕尾方盤踞的那塊石巖要矮上一半。
  兩個石巖相距大概有十幾里左右。平日修行的片刻,季後也會遠遠地朝那裡看上一眼。那塊石巖的半腰,有一個雲霧繚繞的山洞,除此之外,也無甚可道之處。偶爾出行經過,季後只能看到高聳入雲、光禿禿的石壁,周圍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東西,連棵草都沒有,看上去就像塊精鐵。就算最調皮的同門,恐怕也會斷了一探究竟的想法,何況季後這樣一向謹守師命的人。
  門師也很少提到這個地方,即使提到了,也是輕描淡寫。季後也沒多加關注。
  如果現在他們所在的位置,正對著箕尾方盤踞的石巖,視線就會被完全遮住,但他們現在所在的,是在巖側,一個錯位,正好可以把目光投向那個石巖。
  順著氐宿所指的方向望去,季後看到在那塊石巖的半腰,也就是那個山洞的位置,出現了一團光。好像有人在山洞裡點了一盞燈,焰火雖然不大,但在濃黑的夜色襯托之下,還是很顯眼。季後的目光被那團光吸引住了。
  幾個同門紛紛議論起來。
  「怎麼可能?門師不是說過,那裡只是個山洞,周圍無處攀援,人根本上不去!莫非有什麼妖物?」
  「趕過去看看?是人,是妖,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說說容易,就我們幾個的本事,上得去麼?」
  「搞不好周圍有什麼山道,四處找找看,說不定能發現一條。」
  幾個小初士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季後連忙喝住了:「不得妄動,我們趕快回去,告訴門師,門師自會安排。沒有門師的命令,今晚的事,誰也不准亂說。」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氐宿,然後一招手,帶著幾個人急急地沿著原路,爬上了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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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方中,季後又叮囑了一遍,尤其是氐宿,然後就叫他們回房歇息,自己一個人急急地前往門師的住處。
  他領著幾個同門所做的,只是這個儀式的一半,儀式的收尾還得由兩位門師來完成。大概一個時辰之後,門師中的一位就會獨自下山,此後發生的事,據說屬於箕尾方最高的秘法,究竟如何就只有門師自己知道。門子們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得外出。門師中的另外一位,會站在台階頂端,查視著箕尾方的動靜,哪個門子敢在這個時候探頭探腦,結局就是三個字,殺無赦。
  季後現在要做的,就是覆命,告知佈置完成,然後退回自己的房間,等著門師完成剩下的部分。
  一路上,季後的腦子裡都在想著兩件事情,一件是氐宿剛才講的,一件就是山洞裡的光。
  箕尾方是鬼方四方之一,其他三方分別是亶元方、即翼方、砥山方,都修建在地勢險峻的山上。這四方加上宗師尊居的招搖方,就是鬼方一派的全部所在。五方沿著南次一經,一字排開,招搖為首,箕尾為末,首尾相連,一脈流轉。
  當初,大宗師太子長琴修成異術,劃為神鬼天地四部,然後分別傳授給了四個弟子,命令他們依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擇地修行,自成基業。得到鬼部的弟子就是鬼方宗師鬼惕子。他領了師命之後,就南下擇地,最後選定了箕尾山,創建了箕尾方。此後,才慢慢擴展,形成了今天的五方。後來又因變故,鬼惕子自己又移居招搖方,把招搖方當作五方之首,其餘四方就分給了自己的弟子安置。
  有了這麼一個淵源,箕尾方的地位在四方之中顯得非常特別。畢竟是鬼方宗師最早的修煉之地,所以名義上雖然與其他三方無異,但在名分上始終應該是高出一頭的。不過,事情蹊蹺也就在這裡。名分高出一頭的箕尾方,卻是四方之中最為殘缺的一個。方室破舊,子弟稀少,裡面連一個真正執掌的末師都沒有。
  鬼方的修行之處,都是按照士師的格局設定。士分初士、氐士、方士,師分門師、末師、宗師。宗師自然只有一個,尊居於招搖方。因為天下異術的創建者太子長琴,被尊稱為大宗師,所以他的弟子以及傳人,練到最高一級,都只敢自稱宗師,不敢僭稱大字。神鬼天地,皆是如此,鬼方一派自然也不例外。
  自鬼惕子起,鬼方一派,宗師之下,就是一個末師和兩個門師帶著弟子,分居在四大名山之中,其中,任執掌之職的是末師。其他三方皆是如此,唯有箕尾方例外。門內上下從來沒有人見過末師,甚至連末師的名字都無人知曉。季後初到之時,還不知厲害,曾就此事問過幾個年長,結果遇到的不是沉默,就是嗔怪。似乎就連提及末師這個詞,都會被視作禁忌。
  季後本來就謹慎,自此更不敢多言,只是有時候還是忍不住要琢磨一下,覺得此事肯定另有內情。今天,聽氐宿的意思,似乎這內情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季後正低頭想著,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他趕忙抬頭,箕尾方的那個瘋方正站在他眼前。四周都是凜冽的潮風,瘋方的身上還是破衣爛衫,飄飛如同敗葉。
  他剛想致歉,發現瘋方的眼神並不在自己身上。
  瘋方目光炯炯,直視在自己的身後。季後還沒來得及回頭一探究竟,瘋方突然大喊一聲,「循聖之功,今夜告成。」然後拔腿跑了起來。箕尾方依山而建,這樣跑起來煞是危險。
  季後正想大叫小心,背後傳來一聲歎息:「算了,讓他去吧。一到滿月就發狂,誰也治不了的。」
  季後忙轉過身來,低頭施禮:「門師賜教,門子謹領。」剛才說話的是箕尾方的門師之一——門余。
  箕尾方的門師共有兩位,一個叫門器,一個叫門余。按照鬼方的慣例,凡是門師,取名都以門字開頭。
  門器和門余兩人據說來自偏遠的厭火國,執掌箕尾方已有二三十年了。厭火國之人,皆擅長弄火之術,據說能吐口出火。不過季後在方里十幾年了,都沒見兩位門師玩過。兩位門師嘴裡出來的,最厲害的也就是幾句罵人的話:『混賬』、『滾』、『再這樣,下次抽死你』之類。能燒木成燼的火是從未見過一回,也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
  季後自入門起,兩位門師都沒怎麼斥責過他,反倒是特別呵護,重的話從沒說過。季後感激之餘,有時候不免會想:按道理,兩位門師執掌箕尾方幾十年了,一直兢兢業業,都有成為末師的資格。箕尾方末師又一直空缺,兩位中的一位為什麼不去填補。是宗師忘了,還是兩人不屑?看兩人的樣子,對箕尾方的末師一職,好像都能安於現狀,絕無進取之念。季後難得其解,有時候也注意到了兩人臉上的悵然之色,就會想,說不定事情沒那麼簡單。
  「怎麼樣,該做的事都做了吧?」門余問。兩個門師之中,門餘年紀較小,所以一切雜事,都由他來出面。季後趕忙把剛才做的事情一一上報,那些異常的事就省了,他還不知道該不該講。聽他講完,門餘點了點頭,正要開口,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門余回過頭,招呼了一聲:「門兄,你也來了。」來人就是另一位門師門器。鬼方一派自稱或是互稱,都以門字開頭,如門兄、門子、門弟之類。
  門器應了一聲,問道:「剛才瘋方來過了?」
  門餘點點頭:「是來過,驚擾門兄了。」
  「又來糾纏些什麼?還是老樣子?」門器悶聲悶氣地問。
  門余歎了口氣:「魔障已深,肯定不是一成不變。今天又有些新花樣,特意跑來跟我說,後面山洞裡的明燈已現,自己循聖之事,成敗就在此時,要我無論如何,都要助他一臂之力。我胡亂答應了,他就歡蹦亂跳地跑出去了,叫也叫不住。」
  門器也歎息了一聲:「這也難怪,當初選他招搖覲見,據說一路順利,最後就是毀在循聖一事之上,現在人雖然瘋了,這件事倒還念念不忘……哦,季後在這裡做什麼?」
  門余替季後回了一句:「他來說說今晚起法的事。」
  「哦。」門器點點頭,「事情完了吧?完了就去歇著吧,順便守著你那些同門,今晚剩下的時間,都規規矩矩的。」門器一臉淡然,幾十年的歷練,對這些事實在是沒什麼興趣。
  季後抬起頭:「門子有一事,不知道該不該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