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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節

  鬍子銀的話語裡帶著一點兒打趣的意味。很明顯,在這個客艙的修煉者裡,應該是土元修煉的年數最少。從先天靈性來看,地鱉蟲的靈性最差。
  土元長歎一聲,扶住船窗,看著外面的江水,說:「我入道時間很短,但是回想起開啟靈智的那段時間,又覺得已經過了上千年。」
  客艙裡鴉雀無聲,大家都靜靜聽著土元的話。
  那焦躁不安的獐子都不踢踏船板了。
  土元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在開啟靈智前,我過得渾渾噩噩,現在都想不起來了。但我記得某一天有人來到我生活的地方,將我和其他地鱉蟲抓了起來,用水沖洗之後投進一個很大的黑咕隆咚的酒罐裡。那裡面酒氣沖天,熏得我和同伴們頭暈目眩。很快我的同伴們都失去了知覺,被酒麻痺或醉死。到處都是我同伴的屍體。」
  鯉伴心中一驚。當時他朝土元潑酒,難怪土元那麼害怕。那時他只想到地鱉蟲可以泡酒,故而用這種方法嚇唬,此時他明白了只有被泡過酒的地鱉蟲才那麼害怕酒水。
  土元說:「我害怕極了,奮力在酒罐裡胡亂游動,居然幸運地爬到了一塊露出酒面的硬物上。後來我特意瞭解泡酒這件事情,才知道那時我是爬到了泡酒的藥材上。就是因為那塊藥材,我才得以活下來。我在那塊藥材上等待生還的機會。可是酒罐被封上之後再沒見打開過,哪怕打開了我也不可能爬上去。酒罐外面冷冷清清,哪怕有腳步聲經過我也不可能呼救。你們知道嗎,那種無望的期待比死了還要難受。人說度日如年,我真真切切體會到了。我覺得自己在裡面度過了成百上千年。在這成百上千年的時間裡,我想了許多許多以前渾渾噩噩時沒有想過的問題。也是因為這『漫長』的積累,我才開啟了靈智。」
  歸去來以讚賞的目光看著土元說:「一塊石頭沉思默想成百上千年,也會成精呢。」
  土元說:「真是上天眷顧,忽然有一天一聲巨響,酒罐破了。我重見天日。原來是一個淘氣小孩用棍子將酒罐抽破的。酒水流了一地,我的同伴隨著酒水流到各個角落。這裡是個酒窖。小孩見酒罐破了,怕家裡人責怪,就將酒罐碎片和我同伴的屍體還有藥材撿了起來,扔到了外面。我緊緊抱著救了我命的藥材,重新回到了『人間』。」
  商陸聽土元講述的時候屏息斂氣,等到土元講到最後才鬆了一口氣。
  明尼取笑她說:「你緊張什麼,他若是在酒罐裡悶死了,現在在你面前講話的是誰?」
  商陸後知後覺地看了看土元,低聲說:「對哦。我剛才還擔心得要死,好怕他就這樣死了。」
  歸去來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土元說:「我還沒說完呢。讓我驚奇的是,孩子剛剛把我們扔出來,他父親就發現了。他能丟掉碎片和藥物,但是掩蓋不了瀰漫的酒氣。他父親氣得大罵,老子才泡了幾天的酒就被你這狗崽子糟蹋了!原來我總共才在酒罐裡待了幾天而已!」
  歸去來說:「對別人來說是幾天,對你而言是百年千年。同樣的時間對身在不同處境的人來說有長有短,有快有慢,有歡愉有煎熬。」
  商陸怔怔地說:「我相信一眨眼有十多年。」
  歸去來見商陸理解了他的話,露出欣慰的神色,說:「在那幾日裡,土元就是人,人就是蜉蝣。」
  商陸對歸去來非常感興趣,又問了好多關於她爺爺的事情,歸去來知道的便作答,不知道的便說不知道。他們兩人聊得十分投機。
  到了吃飯的時候,眾人自然要留他一起吃飯。
  歸去來不客氣,說吃就吃。他吃飯的動作跟他上船一樣慢,一口飯要咀嚼好半天。鯉伴看著都著急。
  等到大家吃完了,他還一個人在那裡慢慢吃。
  商陸已經吃完了,但是她還在碗裡剩了一點點,假裝陪著歸去來吃。
  鯉伴的爸爸以前教育過他,說客人還沒吃完之前自己絕對不能放筷子。他也本有心等待,但是一顆一顆飯地扒,不知不覺都吃得乾乾淨淨了。
  他不得不暗暗從心底裡欽佩商陸的耐心。
  吃完飯,大家又聊了許久,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但是看看天氣,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鯉伴倒有點急了,心想萬一沒下雨沒打雷,歸去來豈不是很尷尬?
  土元走到外面,看了看天上的雲,還有與江面相接的晚霞,竊竊地對鯉伴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你看,那邊有晚霞,會不會今晚沒有雷雨?」
  鯉伴小聲說:「我也擔心呢。」
  土元眉頭一皺,說:「你擔心什麼?要是到了亥時沒有雷雨,那麼他就是有其他目的才來的。我反而怕雷擊真的來。就算他可以保護我們,你不知道我們聽到雷聲會很害怕的。」
  鯉伴一想也對。同樣的時間對不同的人來說有長有短,同樣的事情對不同的人來說感受也不一樣。縱然土元喜歡自稱將軍,也難免害怕雷鳴。
  不知不覺,亥時已到。
  江上仍然只聽到舟行水上的聲音。
  就在這時,商陸指著南邊的方向大喊:「你們快看那邊!」
  鯉伴朝商陸指的南面天空看去,一朵鮮艷似火的花在空中綻放,從一個圓圓的花骨朵漸漸變成花瓣展開怒放的樣子。
  土元推了推鯉伴,問:「那是什麼東西?」
  鯉伴搖搖頭。
  「好像一朵花。」商陸目不轉睛地說。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好奇和欣喜,全然不顧這種情景有多麼古怪難測。
  土元撇撇嘴說:「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花哪有開在天上的?」
  鬍子金聽到商陸的喊聲,將頭從船窗伸了出來。他一看到那朵花就緊張起來,說:「不是花,是火!是天火!」
  土元立即也緊張了,問:「剛好是亥時,歸去來不是說雷擊嗎?」
  商陸糾正說:「歸爺爺說的是雷火。」
  土元說:「這也不像是雷火。雷火是一團的,滾動的。」
  那確實不像雷火。因為它綻放之後並沒有停止,它越來越大,很快就不是花朵的形狀了。它紅彤彤的,彷彿夜空是一張紙,而它所在的地方被點燃了。
  它似乎正在朝江面降落。
  商陸喊:「歸爺爺快出來看看這是不是您說的雷火?」
  歸去來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走到客艙門口就慌忙說:「快走!快走!」
  土元問:「走到哪裡去?您不是說您來保護我們嗎?」
  歸去來擺擺手說:「我沒料到今晚的天火這麼厲害!我是保不住你們了!這艘船都保不住了!快走快走!」
  歸去來急得說話跟平常人一樣了。這對他來說已經快到了極限。
  土元焦急得亂跳,說:「這四處都是江水,我們能走到哪裡去?跳江不成?跳江還不得淹死?沒想到本將軍沒被酒水泡死,卻要在這江水裡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