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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節

  她注意到鯉伴在看她身後的線。她回頭看了一眼,說:「你不喜歡這些線嗎?本來是可以讓普通人無法看到的,但是有些人看不到線就說不是操控師操控的我。他們來這裡就圖一個新鮮,想享受當皇帝的待遇,不過真的像伺候皇上那樣謹慎得幾乎看不出來是操控的,他們又覺得沒意思。」
  「原來是這樣。」鯉伴說。
  他聽懂了前半句,沒聽懂後半句。
  她主動挨到鯉伴身邊,要給鯉伴寬衣解帶。
  鯉伴連忙躲開,問:「你這是幹什麼?」
  她反問道:「你來這裡要幹什麼,不是應該比我還要明白嗎?」
  鯉伴說:「我是來找雷家二小姐的。」
  他已經感覺出這個女孩不是雷家二小姐了。
  她一愣,說:「你是來找她的呀!怎麼早不說?」
  「我以為你就是雷家二小姐。」鯉伴說。
  「不,我不是,我只是她的傀儡而已。不過你找她幹什麼?」她問。
  鯉伴說:「我有個朋友失去了身體,現在只能待在一個花瓶裡。我聽說雷家二小姐操控術非常厲害,所以想請她幫忙做一個可以活動的假身體,讓我的朋友可以從花瓶裡出來,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笑了笑,說:「你倒是挺為你朋友操心的。不過我們雷家二小姐為什麼要幫你?」
  鯉伴剛才仔細地觀察了面前女孩的動作和床頂上的滑輪,發現她的某一個動作跟某一區域的滑輪有一定的聯繫。右邊的滑輪滾動時,女孩多是左手或者左腳以及身體左邊其他地方在動。左邊的滑輪滾動時,女孩多是右手或者右腳以及身體右邊其他地方在動。而當她笑的時候,滑輪滾動得最多。
  「或許笑是操控術裡最難做出來的動作。」鯉伴暗自猜測道。
  「笑對你來說是不是很難?」鯉伴沒有回答她,卻問了他想問的問題。
  她的笑僵在了臉上。
  「對真正開心的人來說,笑是件特別容易、自然的事情。對於不開心的人來說,笑需要很努力才能做出樣子來吧?」鯉伴繼續說。
  他心裡想道:「既然這位女孩承認自己是雷家二小姐的傀儡,那麼,雷家二小姐一定藏在什麼地方,通過這些蜘蛛網一樣的線控制著這位女孩。雷家二小姐必能看到這位女孩看到的、能聽到這位女孩聽到的,這樣才能讓這位女孩的每一個動作都合情合理,看起來自然。」
  如此一來,他說的話雷家二小姐也能聽到。
  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彷彿一片雪花落在她臉上瞬間消融一樣。
  「你說得對,我幾乎忘記怎麼笑了。」女孩忽然換了一個聲音,彷彿她的身體裡還住著另外一個人。
  緊接著,女孩身後的牆壁轟轟作響,居然從中間裂開一條縫,縫越來越大。
  一個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她的手指上纏著密密麻麻的線。頭髮白得像雪,但是容顏依舊青春美麗。身上穿著純白色的長裙,拖曳在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彷彿凍住了。眼睛沒有任何神采,彷彿失去了靈魂。
  鯉伴頓時緊張地站了起來。而他旁邊的女孩說完話之後躺了下去,跟剛才他進門時看到的一樣,像個玩偶。
  「你是怎麼看出我很難做出笑的表情的?你是誰?誰讓你來找我的?我的破綻居然這麼快被你發現了。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這個冰雪一般冷艷的女人充滿敵意地問。
  鯉伴指了指床頂的滑輪,說:「我是通過它們看出來的。你就是雷家二小姐吧?」
  鯉伴見她手指上纏著的線跟女孩身後的線一樣,又是從牆壁後面出來的,她必定是暗中操控這位女孩的人。
  她點點頭。
  「我叫鯉伴,住在桃源。我朋友困在一個花瓶裡,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幫忙給我朋友做一個……」
  雷家二小姐瞥了一眼床上躺著的女孩,接著鯉伴的話說:「做一個可以動的傀儡?」
  鯉伴說:「是的。」
  「你找錯人了。」雷家二小姐冷冷地說。
  她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任何表情。
  「找錯人了?」
  「我能操控傀儡,但是我從來不會做傀儡。」
  「你不會做傀儡?」
  「對。人就是最好的天然傀儡,我為什麼還要煞費心思做那些東西?」
  人是天然傀儡?鯉伴一驚。原來在雷家二小姐眼裡,所有人都是傀儡。也難怪那位師傅說她是天才操控師,她沒有學一點兒製作傀儡的技藝,一門心思全放在操控上了,這或許是她成為最厲害的操控師的原因所在。
  雷家二小姐說:「難道不是嗎?」
  鯉伴爭辯說:「傀儡是死的,任人擺弄,自然好操控,但人是有靈魂的,是自由的,怎麼操控?」
  她說:「人看似自由,其實被他人以各種名義操控。」
  她揚起手,看著手上的線,說:「宮裡那些女人,都被皇帝操控,描眉,染唇,一顰一笑,都是為了得到皇帝的寵愛。皇城那些官員,都被權力操控,阿諛逢迎,鉤心鬥角,一言一語,都是為了往上攀。街頭商人被錢財操控,忙碌於算盤賬本之中。田間農夫被收成操控,束縛於烈日黃土之上。慾望、嫉妒、不甘,等等,處處皆有,處處操縱世間人。我手上的線能看見,能摸著,而他人被看不見、摸不著的線控制,從出生到瞑目,終生無法擺脫。」
  她將雙手放下來,閉上眼睛,面部依然如死水一般毫無波瀾,說:「人有慾望,反而更容易被操控。」
  「你好像看透了世間的事情。」鯉伴說。
  她說:「可我也是傀儡中的一個。看透了卻不能擺脫的人才是最可悲的。我比所有的傀儡還要可悲。」
  「所以你才笑得那麼難嗎?」鯉伴問。
  她說:「其實我已經忘記怎麼笑了。我現在讓傀儡笑,都是基於我以前記憶中笑的樣子。我也忘記怎麼哭了,但是我心中還有深刻的悲傷,所以讓傀儡哭相對容易很多。我操控傀儡的時候,要將我的情緒全部投入到傀儡的身上去,感受傀儡感受到的一切,才能做到最好的操控。長此以往,我忘記了自己應該怎麼笑、怎麼哭,我只懂得怎麼讓傀儡做出各種表情。」
  「我時常覺得……在操控的時候,其實是傀儡操控我,我才是傀儡。」她木然地說。
  鯉伴忽然對她生出憐憫之情。原來操控大師心中是如此悲涼,原來她自己已經不會喜怒哀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