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死者請說話 > 第12節 >

第12節

  耳邊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我們轉過頭去看,同時挺直了身子,像一對被抓個正著的戀人。霍伊用肩膀擠開房門,喊著妻子的名字。他走進屋裡,長歎一聲,放下手裡的運動包。他的領帶鬆了,襯衫皺巴巴的,袖子捲到手肘上,他的上半截手臂很像普派。他看見我們坐在沙發上,又歎口氣,這次更沉重,帶有明顯的不滿。
  「最近怎麼樣,大衛?」他問我。
  我們握手致意,他的手還是一樣粗糙有力,握手還是一樣堅定有力。琴借口有事,忙退了下去。我和霍伊寒暄了幾句,之後就陷入沉默。我和霍伊·帕克相處總是不太自在。也許是戀父情結作祟,我總感覺他似乎視我為一大威脅。這一點我能夠理解,他的女兒成天跟我在一起。我們不斷努力爭取得到霍伊的支持,想和他建立起良好的關係,一直到伊麗莎白死之前,我們還在努力。
  霍伊把發生的事情怪到我的身上。
  當然,他從未直接怪罪於我,但從他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得出來。霍伊是個魁梧而又強壯的大塊頭男人,力大如牛,典型的淳樸美國人形象。他總有一股要保護他人的架勢,任何時候都能讓伊麗莎白感覺安全。只要霍伊在身邊,寶貝女兒就絕對不會有事。
  我想,我從來沒給伊麗莎白這樣的安全感。
  「工作還好嗎?」霍伊問我。
  「還好。」我問,「你呢?」
  「我再過一年就要退休了。」
  我點點頭,又無話可說,於是陷入了沉默。一路上,我反覆考慮決定不提街頭攝影的事,不是怕自己顯得過於神經兮兮,或者怕因為往事重提,讓老兩口更加悲痛,而是因為我到目前為止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整個事情,越琢磨越不對勁,一切都不可思議。再說了,最後一封郵件上警告我:別告訴任何人。我決定認真對待這個警告。我無法想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對方的目的何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雲裡霧裡的,卻又令我膽戰心驚。
  然而此刻,我仔細地留意著琴的動靜,待我確定她已經走遠後,我靠近霍伊,輕聲問:「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霍伊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用他特有的眼神打量我。
  「我想知道——」我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找到她?」
  「我的意思是說,你在警局停屍間看到了什麼?」
  他的表情變了,就像炸毀基地的小型爆炸:「老天,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只是剛好想起,所以就問了。」我說,「因為紀念日的關係吧。」
  他驀地站了起來,手在大腿上擦了擦。「喝點什麼吧?」
  「好。」
  「威士忌怎麼樣?」
  「當然好。」
  他走向壁爐旁的老式調酒車,壁爐上掛著的那些照片難免印入眼簾。我趕緊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板。
  「霍伊?」我又問了一次。
  他擰開瓶蓋。
  「你自己就是醫生,貝克。」他說,手裡的酒杯指向我,「看到過不少屍體。」
  「是的。」
  「所以你應該瞭解。」
  「的確,沒錯。」
  他把酒遞給我,我匆忙拿過喝了一口。他看著我把酒杯往嘴上送。
  「我知道自己從沒問過你詳細的情況。」我說道。不僅如此,我總是能躲就躲。其他媒體口中的「受害者家屬」們密集地暴露在公眾目光下,每天都現身於冷血羅伊的審判,聽著審判過程,痛哭失聲。我卻沒有,我遠遠地躲著。其他受害者親屬的做法無可厚非,也許這樣做有助於他們轉移悲傷,而我則選擇把悲傷留給自己,一個人舔傷口。
  「你不會想知道詳情的。」
  「她挨打了嗎?」
  霍伊端詳著自己的酒杯:「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知道。」
  他的目光穿越酒杯看著我,打量著我的臉,像要刺穿我的皮膚。我的眼神堅定。
  「有些瘀傷,沒錯。」
  「瘀傷在哪些地方?」
  「大衛——」
  「臉上嗎?」
  他瞇著眼睛,好像突然聽到某種意料之外的東西:「對。」
  「身體上也有嗎?」
  「我沒看。」他說,「但我知道身體上也肯定有。」
  「為什麼不看?」
  「我是她父親,我去那兒的目的是去指認,不是去調查。」
  「很容易嗎?」我問。
  「什麼?」
  「很容易就認出來是伊麗莎白嗎?你剛剛說她的臉上有瘀傷。」
  他身體僵硬,放下酒杯。我看著有點害怕,害怕自己說太多了。我應該按計劃進行,不應該這麼多嘴。
  「你真的想知道這些嗎?」
  我心裡明明說不想,但卻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