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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節

  「你錯了,我現在屬於這裡,這是我的生活。至於弗洛倫斯,我的情人,我愛她勝過言語可述的程度,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瞭這一點。」我說。
  凱蒂鬆開我的手臂,退開幾步,宛如受到打擊。「你說這些話是為了要讓我難過,」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因為你還在受傷——」我搖搖頭,「我說這些話,因為那是事實。再見,凱蒂。」
  「南兒!」當我離開時,她大叫出聲。
  我轉了回去,憤怒地說:「別這樣叫我,現在沒人這麼叫我。那不是我的名字,永遠也不會是。」
  她嚥著口水,再次走向我,以更低沉、飽受折磨的語氣說:「那麼,南茜,你聽我說,我仍留著你所有的東西,所有你留在史丹福丘的東西。」
  我立刻說:「我不要了,你自己留著還是丟掉,我不在乎。」
  「有從你家人那裡寄來的信!你父親來倫敦找你。即便現在,他們還是寫信給我,問我是否有聽到……」
  我父親!之前看見黛安娜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景象,我躺在一張絲綢大床上。現在我更具體地看見,父親穿著那件長至膠鞋的圍裙;我看見母親、哥哥和愛麗絲。我看見了海。我的雙眼開始刺痛,猶如裡面有鹽。
  「你可以把那些信寄給我。」我含糊地說。我想,我會寫信告訴他們弗洛倫斯的事。就算他們不關心——至少也會知道我安然無恙與過得快樂……
  現在凱蒂走得更近,聲音降得更低。「錢也是,我們全留下來了。南兒,差不多有七百鎊是你的!」
  我搖搖頭,我早就不把錢放在心上。「我不需要花錢。」我直率地說。不過我這麼說時,我想到澤娜,我曾經奪走她的錢,又想到弗洛倫斯——我想像她將七百鎊一枚一枚地投入慈善募款箱。
  那會使她比愛莉蓮更愛我嗎?
  「你也可以把錢寄來。」最後我對凱蒂說。我告訴她我的住址,她點頭說會記得。
  我們又凝視著對方。凱蒂的雙唇濕潤,有點龜裂,臉色發白,顯出臉上的雀斑。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晚在坎特伯裡藝宮初遇凱蒂、明白自己的戀慕之心,以及她親吻我的手,喚我「美人魚」的時候,還有她認為我們不應在一起的事。或許她也想起同樣的記憶,因為現在她說:「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你不再讓我見你嗎?你可以過來拜訪——」
  我搖搖頭,「看看我,看看我的頭髮。要是我去拜訪你,你的鄰居會怎麼說?你會不敢和我一起走在街上,免得有人大叫!」
  凱蒂臉紅了,睫毛不住掮動。「你變了,」她又說一次,我直接回答:「是的,凱蒂,我變了。」
  她點點頭,隨即轉身離去。當我站著看她離去時,我發現自己微微發疼,痛楚彷彿從上千個逐漸痊癒的瘀傷傳來……
  我心想,我不能讓你就那麼簡單地走!趁凱蒂還在附近時,我走進陽光中環顧四周。帳篷旁邊的草地上有個花圈還是蝴蝶結,應該是從某個陳列物鬆脫的裝飾。上面有些玫瑰花,我彎下身拾起一朵,叫來一個在附近閒晃的男孩,將花交給他,給他一便士,吩咐他幫我辦事。我回到帳篷的陰影下,躲在傾斜的帳篷布牆後面觀察。男孩跑向凱蒂,我看見她回頭響應男孩的呼喚,彎身聽他的口信。他將玫瑰拿給她看,指著我躲藏的地方。凱蒂轉向我,緩緩接過花朵,男孩馬上跑去花剛賺到的錢,不過她依然一動也不動地站著,戴著手套的手緊握玫瑰,當她試著找我的時候,戴著面紗的頭略微移動。我不認為她有發現我,但她勢必猜到我正在看她,因為一會兒後,她朝我的方向點點頭——這是一種最輕微、最悲傷、最模糊不清的舞台回禮。凱蒂轉身,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七
  我也轉身,朝帳篷走去。我先是看見澤娜正要走進陽光中,接著是雷夫和柯斯戴羅夫人非常緩慢地並肩走在一起。我沒有停下來和他們說話,只是帶著微笑,有所目的地朝剛才離開弗洛倫斯的那排長椅走去。
  但當我抵達時,弗洛倫斯不在那裡。我環顧四周,到處都沒有她的蹤影。
  「安妮,」我大叫——因為她和雷蒙小姐正要過去加入講台旁邊的那群陽剛女——「安妮,弗洛在哪裡?」
  安妮環視帳蓬,聳聳肩說:「她剛才還在這裡,我沒看見她離開。」這個帳篷只有一個出入口,她一定是在我看著凱蒂的時候和我擦身而過,我太過專注才沒注意到她離開……
  我的心突然糾成一團,對我而言,假如不馬上找到弗洛倫斯,似乎就會永遠失去她。我從帳篷跑到外面的空地,狂亂地搜尋週遭。我在人群中認出梅西太太,向她走去。她見到弗洛倫斯了嗎?她沒有。我又見到佛萊爾太太:她有見到弗洛倫斯嗎?她說之前應該有見到,弗洛倫斯帶著小男孩,朝貝瑟南格林的方向走去……
  我沒停下來對她道謝,逕自倉促離去——用肩膀推開擁擠的人群,因為慌張和匆忙而絆跌、咒罵與冒汗。我再次通過《箭矢》的攤位——這次沒有回頭看黛安娜是和她的新寵否還在那裡——只是穩定地繼續前進,尋找弗洛倫斯的上衣、閃閃發亮的頭髮,或是西裡爾的飾帶。
  最後我脫離了最擁擠的人群,發現自己到了公園的西半邊,靠近可划船的湖。這裡有男孩和女孩共乘船隻,或者游泳、尖叫、玩水嬉鬧,無視於帳篷和攤位週遭的演講和辯論。這裡也有一些長椅,而其中一張——看到時我差點大叫出聲!——坐著弗洛倫斯,還有在她前面一點的西裡爾,正將雙手和外衣下擺浸入湖水。我站了一會兒,使呼吸恢復正常,拉下帽子擦拭潮濕的額頭以及太陽穴,方才緩緩走過去。
  西裡爾先看見我,隨即揮手大叫。聽到大叫聲,弗洛倫斯抬起頭,和我目光交會,吸了一口氣。她在指間翻弄從翻領取下的雛菊。我坐在她身邊,將手臂沿著長椅椅背放著,我的手剛好觸到她的肩膀。我緊張地屏氣凝息,「我以為,我會失去你……」
  她看著西裡爾,「我看到你和凱蒂說話。」
  「沒錯。」
  「你說過,你說過她不會再回來。」弗洛倫斯看起來非常悲傷。
  「我很抱歉,弗洛。我很抱歉!我知道那不公平,她回來了,而莉蓮永遠不能……」
  她轉過頭,「她真的是來要你回到她身邊?」
  我點點頭,輕聲問:「假如我走,你會在乎嗎?」
  「假如你走?」她嚥著口水,「我以為你已經走了,我看見你臉上的表情……」
  「你在乎嗎?」我又問一次。
  她注視著指間的花朵,「我打定主意離開公園回家。這裡似乎沒什麼東西值得我留下,就連埃莉諾?馬克斯也是!我走到這裡想,少了你,我在家該做什麼?」她扭了一下雛菊,兩三片花瓣掉落,沾在她裙子的毛線上。我瞥了空地一眼,開口對她說話,聲音低沉而誠懇,宛如在替自己的生命辯護。
  我說:「弗洛,你說得對,你之前所說的,關於我和雷夫一起演講的事情是對的。那不是我的話,那不是我的想法——至少,在我說的時候,並非發自內心表達。」我停頓一會兒,將一隻手放在頭上,「喔!我覺得一生中都在重複別人的演講。現在,當我想要說自己的演講稿時,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如果你覺得很煩,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我你要離開——」
  「我是很煩,不知道該如何說我愛你;不知道該如何說你是我的全世界,還有你、雷夫和西裡爾都是我的家人,是我絕不能離開的——儘管我是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親人。」我的聲音變得混濁不清。她凝視著我,不過沒有回答,因此我結結巴巴地說:「凱蒂使我心碎——我曾經認為她殺了我的心!我曾經認為只有她才能修補,五年來一直希望她能回來。五年來我幾乎不讓自己想她,怕自己會被悲傷逼瘋。現在她出現了,說著所有我夢想她會說的話,卻發現我的心已經修補好了——被你修補。她讓我知道這件事。那就是你從我臉上看到的表情。」我搔搔臉上的癢處,發現那裡有淚水。
  我說:「喔,弗洛!就說——就說你會讓我愛你,和你在一起;你會讓我當你的情人,你的同志。我知道我不是莉蓮——」
  「不,你不是莉蓮,我以為自己知道——可是我從未明瞭,直到看見你凝視凱蒂,以為即將失去你才頓悟。長久以來,我一直想念莉蓮,以為只能以愛她的方式愛別人;但是,喔!那種愛的感覺似乎變得有所不同,當我知道要的是你、只是你、只是你……」
  我靠近她,口袋裡的紙張發出一陣窸窣聲,我想起浪漫的斯金納小姐,和澤娜說過在弗裡曼特爾之家瘋狂愛上弗洛的所有無依少女。我準備開口,然後想到我沒有,應該說還沒這麼做——假設她還沒察覺這件事。我再次環顧公園,看著愉悅的擁擠人群、帳篷、攤位、緞帶、旗幟以及布幔:那時對我來說,是弗洛倫斯的熱情,是她的愛使整座公園飄動。我轉回她身邊,牽起她的手,將雛菊在我們的指間壓碎,並且——不管有沒有人在看——傾身親吻她。
  西裡爾仍舊蹲在湖邊,將衣服浸入水中。午後陽光將踩得傷痕纍纍的草投射出長長的陰影,從演講者的帳篷傳來一陣低沉的歡呼聲,以及一陣逐漸升起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