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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節

  她帶我到門前,不發一語。一位神情嚴謹的僕人應門,接過女主人的斗篷,偷瞄了我一眼,不過立刻低下目光。女士停下來閱讀放在桌上的卡片,我不自在地環顧四周。我們身處於一間寬廣的大廳,盡頭有一道巨大的樓梯,通往幽暗的高樓層。我們左右都有關閉的門,門上鋪著大理石,排列成黑色與粉色的方塊。四面的牆壁配合門上的顏色,漆成很深的深玫瑰色,牆壁在樓梯彎曲與拔高處顯得陰暗,宛如貝殼的螺旋內部。
  我聽見我的女主人說:「沒你的事了,胡柏太太。」那名僕人鞠躬後離開。女士從我身邊的桌上拿起燈,依然一句話也不說,逕自上樓。我跟著她上樓。我們上了一層樓,又是一層樓。每走一步,室內就變得愈漆黑,最後僅有女士手上的微弱燈光引領我踩著不確定的腳步,緩緩進入幽暗。她帶我穿過一條短廊,來到一扇關閉的門,在門前轉身,一隻手伸向把手,另一隻手則將燈拿在她大腿的位置,深邃的眼眸閃閃發亮。老實說,她看起來和彌爾恩太太家走廊雨傘架上方掛著的《世界之光》沒什麼兩樣,不過她猶如耶穌的姿態對我毫無影響。這是今晚我為她穿過的第三道門檻,也是最危險的門檻。現在我感到一陣刺痛,並非出於慾望,而是出於恐懼;在冒煙的燈火照耀下,她的臉似乎變得恐怖怪誕。我思索這位女士的品味,還有在這棟有怪異僕人的寂靜豪宅裡、這扇無言的門後,她會怎麼裝飾這個房間。裡面可能有繩子,也可能有刀子。可能會有一堆穿西裝的女孩——她們抹著發油的頭髮平順整齊,頸子流滿鮮血。
  女士微笑著轉身。房門開啟,她領我進入。
  裡面只是某種起居室,如此而已。火爐裡有一小團火兀自燃燒,上面擺著一盆逐漸枯萎的花朵,室內原本稀薄的空氣因為一股迷人的香味,變得更加稀薄。室內的窗戶很高,絲絨窗簾緊緊拉上,對面靠牆處有兩張沒有扶手、梯狀椅背的椅子。火爐旁有扇門,通往另一個房間,門半開半掩,我看不見其後的房間擺設。
  兩張椅子間有個小櫃子,女士正走到那裡。她倒了一杯酒,拿起一根前端呈玫瑰色的香煙點燃。
  我發現她比我年長,長相平庸,卻比我當初所想的醒目。她的額頭寬白,在烏黑的卷髮和眉毛襯托下,顯得更為蒼白。她的鼻樑非常直,嘴唇很飽滿,我猜以前可能比現在還飽滿。她的眼眸是深褐色的,在調暗的煤氣燈光下看來彷彿只剩瞳孔。當她瞇眼時——她現在正這麼做,以便從香煙燃出的煙霧中觀察我——便可看見她眼周密佈或深或淺的皺紋。
  房間非常暖和。我解開領扣,拿下帽子,手指撫過頭髮,在羊毛長褲的大腿部位摩擦手掌,好抹去手上的發油。女士全程觀望,
  然後說:「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禮貌。」
  「沒禮貌?」
  「把你帶到那麼遠的地方,卻沒問你的名字。」
  我毫不猶豫回答:「我是南茜·金恩小姐,我想,你起碼該給我一根煙。」
  她微笑著走向我,將手上半冒著煙且潮濕的煙放入我口中。我嘗到她的氣息,以及她剛才嚥下的淡淡酒香。
  她說:「如果你是歡樂之王,那我就是痛苦之後……」她換了一種口氣:「金恩小姐,你非常俊美。」
  我深吸一口煙,使自己像喝了一杯香檳般頭暈目眩。我說:「我知道。」此時她將手伸向我外套前——她仍然戴著手套,上面也戴著戒指——將手指在我身上仔細游移,還發出歎息。在毛織制服下,我的乳頭猶如小士官般挺立,我的乳房早巳習慣不穿緊身褡和襯衣,在她的觸摸下似乎變得尖挺腫脹,緊緊抵著纏布。我覺得自己像個被女魔法師的手觸摸,因而變成女人的男人。我的煙在唇間冒煙,已然遭到遺忘。
  她的手移得更低,停在我的大腿上,那裡一如往常,發出脈動和溫熱。絲質領巾卷在那裡,當她撫摸時,我臉紅了。她說:「現在你又變得拘謹起來了!」便開始解我的紐扣。不一會兒,她已將手穿入我的褲襠,緊抓著領巾一角拉扯,略略攤開的絲巾像鰻魚般蠕動溜出我的長褲。
  她看起來竟荒謬地像舞台上的魔法師,正從一個拳頭、一隻耳朵,或一位女士的皮包裡變出一條手帕或一串萬國旗。當然,她太聰明,不可能不知道我褲襠裡是什麼,一道黑眉上挑,她的嘴唇諷刺地揚起,當領巾出來時,她低語:「變!」她將絲巾拿到雙唇,從上方注視我。「你所有的偽裝到頭來都化為烏有了。」她笑著對我的長褲點頭——現在紐扣當然已經敞開。「脫掉。」我立刻照做,匆忙摸索鞋襪。香煙掉得我一身灰,我將煙丟進火爐。
  她說:「還有內衣褲,不過別脫外套。那樣很好。」
  現在我腳邊有一堆脫下的衣服。我的外套垂在臀上,在晦暗的燈光中,外套底下的雙腿看起來非常白,其間呈三角形的毛髮非常黑。女士凝視我,沒再進一步撫摸我。但當我脫完衣服時,她走向櫃子的一個抽屜,當她轉回這邊,手中拿著某樣東西。是一把鑰匙。
  她朝第二扇門點頭,「你會在我的臥房找到一口箱子,這可以打開。」她把鑰匙遞給我,在我過熱的手掌上感覺非常冰涼,有一會兒我只是癡癡地望著它。她拍拍手,又說一次:「變!」這次她並未微笑,聲音聽起來混濁不清。
  隔壁的房間比起居室小,同樣豪華,也同樣晦暗炙熱。房間的一邊有扇屏風,後面擺著便器,另一邊放著一個日式櫥櫃,表面堅硬且烏黑油亮,就像甲蟲殼。如她所說,床底有一口箱子,是美麗的古董箱,由某種香氣馥郁的乾燥木頭——我想是玫瑰木——製成,上面有四個支撐點和黃銅邊角,盒蓋四角都有精美的雕飾,在爐火照耀下顯得栩栩如生。我跪在箱子前,將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可以感到內部彈簧的動靜。
  我在那房間的角落待上一會兒,便轉過頭來。那裡有一面穿衣鏡,和房門一樣大,我看見自己反映出的影像:蒼白、雙眼圓睜、上氣不接下氣且好奇,但身上的猩紅色外套和帽子、短薄的頭髮和裸露的臀部,使我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潘多拉。隔壁的起居室一片寂靜。我再次將視線轉回箱子,緩緩打開蓋子,裡面散放著一堆瓶子、圍巾、繩子、包裹和廉價小說。然而我當時並未停下來端詳這些東西,我現在幾乎記不起來有哪些東西。在那堆雜物的上面,一塊方形的絲絨上,放著一件我所見過最怪異、最淫穢的東西。
  五
  那是某種皮製的束具,有點像皮帶,卻又不是皮帶,因為雖然有附帶扣的粗帶,還有兩條較窄短的帶子繫於其上,它們上面也附有帶扣。有一會兒,我害怕地想,這可能是繫馬的韁繩,接著我看見粗帶和帶扣固定的東西。那是一隻皮製的圓柱體,比我的手還長,寬度則大約是我所能握持的程度。圓柱體的一端是圓形的,比中間的柱狀部分稍大,另一端則穩穩地固定在一個扁平的基座上,基座也有黃銅環繫著粗帶與細帶。
  簡而言之,那是一根假陽具。我之前沒看過這種東西,當時我也不知道有這種東西存在,而且還有名稱。據我所知,這可能是這位女士為了自己的需要而訂製。
  或許,當夏娃看見她的第一顆蘋果時,她也有同樣的想法。
  即便如此,仍舊阻止不了她想知道蘋果功用的慾望……
  為了避免我遲疑不決,女士開口了。
  「穿上它,」她喊,她一定已看見箱子開啟,「穿上它,快點過來。」
  我為了套上帶子和扣緊帶扣掙扎了一會兒。銅環剌入我白皙的臀部,皮帶卻相當柔軟溫暖。我再次瞥向穿衣鏡。假陽具的基座如同一根黑矛,放在我的毛髮形成的三角形盾牌上,最低的一端則以充滿暗示的方式輕觸我。假陽具自基座上猥褻地垂著——並非直直垂著,而是一種狡繪的角度,當我往下看時,會先看見球莖狀的頂端,映著紅色的爐火而發光,上面還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微白色縫線。
  當我向前一步,假陽具的頂端點了一下。
  「過來。」女士看見我在門口時說。我走向她,假陽具晃動得更劇烈。我用手按住假陽具,當她看見我這麼做時,手放在我的手指上,讓我緊抓並撫摸假陽具。具暗示意味的輕觸變得更加大膽,不久後,我的腿開始顫抖,她察覺到我高漲的歡愉,呼吸更為急促。她將我的手移開,轉身將頭髮自頸背上撩起,示意要我替她脫衣。
  我找到她衣服的鉤扣,接著是連身搭的襯邊,我看見她的襯衣上有無數皺褶,底下有許多猩紅色的斑點。她停下來脫掉襯裙,不過沒脫內褲、絲襪和靴子,還有手套。我非常大膽,因為我還沒愛撫她,便將手滑入她的內褲,另一隻手則緊壓她的一顆乳頭。
  這時,她的嘴親向我的嘴。我們的親吻,就像所有新伴侶的親吻一樣,是不完美的,而且帶有煙味,不過也像所有新伴侶的親吻,陌生的親吻更為刺激。我愈撫摸她,她便更用力吻我,我在皮條下的雙腿逐漸發熱。最後她拉開我的手,握住我的腰。
  「還沒!還沒!還沒!」她說。
  我的手仍舊被她抓著,她帶我到一張直背的椅子坐下,假陽具持續在我的雙腿間緊繃,有如九柱戲瓶般粗陋堅硬。我猜出她的意圖。當她的雙手緊壓著我的頭,雙腿跨坐在我的雙腿上時,她輕柔地俯躺到我身上,開始以很快的速度起伏。起初我握著她的臀部作為引導,我將一隻手伸回她的內褲,另一隻手摸過她的大腿,到達她的臀部。我的嘴時而貼在一顆乳頭上,時而貼在另一顆乳頭上,不時嘗到她肉體的鹹味或濕漉漉的棉質襯衣。
  她的喘息聲很快變成呻吟,然後是叫喊,我的聲音很快也加入其中,因為服侍她的假陽具也取悅了我——她的動作變成一種更快、更用力的緊壓,壓在我喜歡的部分上。曾有那麼一會兒,我的意識脫離身體,從遠方看著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與陌生人交纏,身上扣著恐怖的束具,隨歡愉喘息並隨慾望流汗時,我曾有一陣短暫的不自在。又有一會兒,我什麼也不能想,只能顫抖,而我和她的歡愉在將身體曲成拱狀時,遭逢痛苦的轉折點,最終度過。
  過了片刻,她停止動作,跨坐在我的大腿上輕柔晃動,偶爾會劇烈晃動,最後趨於平靜。她的頭髮已然鬆散,溫熱地貼在我的下顎。
  她笑著再次移向我的臀部。
  「喔,你這個嬌艷的小蕩婦!」她說。
  六
  因此我們又緊扣在一起,感到滿足且精疲力竭。我們的腿不雅地跨坐於優雅的高背椅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想著一些痛苦的事,例如這一晚將如何繼續下去。我想:她已經讓我幹了她,現在她會叫我回家。假如幸運,我也許會得到一鎊做為報償。畢竟,當初是為了錢,我才會踏入她的起居室。而現在,離開她的想法,對我來說有種難以表達的陰鬱——宛如放棄一件和我綁在一起的玩具,沉息它和它的女主人無預期復甦的性慾呼喚。
  她抬起頭,我猜她瞧見我沮喪的表情。
  「可憐的孩子,你完成交易後,都會感到難過嗎?」她將手放到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歪向燈光,我抓住她的手腕,搖頭掙脫。剛才我們激烈親吻時,一直戴在我頭上的帽子現在掉了下來。她的雙手隨即放回我臉上,撫弄我抹上發油而變硬的頭髮。她哈哈大笑,起身走進臥房,喊道:「你自己倒酒,替我點根煙,好嗎?」我聽見水流在瓷器上的嘶嘶聲,她大概在使用便器。
  我走到鏡前端詳自己。我的臉幾乎和外套一樣猩紅,髮絲糾結雜亂,雙唇則瘀青腫脹。我想起繫在臀部的假陽具,便彎身解下。原先的光洚現在變得晦暗,下面的皮條沾滿了我豐盛的體液而變得柔軟,卻依然和之前一樣猥褻堅固且蓄勢待發——這是蘇活區的男士未曾擁有的特點。火爐前的小桌放著一條手帕,我先拿來擦拭假陽具,再擦拭自己。我點燃兩根煙,任由其中一根冒煙。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嚥下酒之際,開始從地毯上的衣服堆中取回襪子、長褲和靴子。
  女士再度出現,取走她的香煙。她換上一套有質感的綠絲裙裝,而且打著赤腳,她的第二根腳趾很長,就像你有時會在希臘雕像見到的一樣。她的頭髮已放下,經過梳理重編成一條鬆散的長髮辮,她終於脫去白手套,雙手的肌膚幾近蒼白。
  她朝我手上的長褲點頭,「把那些留在那裡,早上女僕會來處理。」她看見那根假陽具,抓起其中一根皮條。「不過,我得拿走這個。」
  我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聽懂她的意思。「早上?你是說我得留下來?」
  「當然啦,有何不可?」她顯得很驚訝。「你不能留下嗎?有人會想你嗎?」我突然覺得頭昏眼花。我告訴她我寄宿在一位女士家中,她會想我去了哪裡,不過不至於擔心。她問我是否有僱主等我上工,指的可能是我先前所提的洗衣間。我笑著搖頭否認,「沒人會想我,我向來獨來獨往。」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她搖晃擺在大腿間的玩具。
  女士說:「今晚以前,你的確如此。然而現在,你有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