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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

  我扮了個鬼臉,「但願我沒有。」我拔開靴子,將它們踢到一旁。愛麗絲閉上雙眼,似乎不願再多說什麼。我放慢動作看著她。
  「你的信真的很傷人。」
  「我不想討論這個。」她很快回答,轉過身去,「我告訴過你我的想法,我不會改變。」
  「我也不會。」我用力拉著鉤扣脫掉衣服,順手掛在椅背上。我覺得一肚子氣,一點都不疲倦。我走向一個袋子,掏出一根香煙,當我劃火柴時,愛麗絲抬起頭。我聳聳肩,「凱蒂教會我的另一種壞習慣。」語氣聽起來像個卑劣的芭蕾賤貨。
  我脫下其他衣物,從頭上套過睡衣,想起我的頭髮。我無法戴著髮辮睡覺。我再次望向愛麗絲,她因為我的話臉色發白,直直看著我。我拉著髮夾,直到髮辮鬆脫為止。我從眼角瞧見她張開嘴。我將指頭穿過平坦的短髮,這個舉動以及剛才抽的煙,使我感到出奇平靜。
  我說:「能不能不說出去這是假髮?」
  愛麗絲坐了起來,抓起被單擋在面前。
  「你不要這麼害怕,我寫信告訴過你,我已經加入表演,我不再是凱蒂的服裝師。現在我在舞台上和她一樣表演。唱歌、跳舞……」她說:「你從來就沒認真寫信讓我們知道。如果這是真的,我們一定會聽到消息!我不相信你。」
  「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
  愛麗絲搖頭,「唱歌、跳舞,那是蕩婦的行為。你不能這麼做,你不會這麼做……」
  我說:「我確實這麼做。」為了向她證明這是真的,我撩起睡衣,在地毯上輕輕滑步。
  舞蹈似乎就像頭髮一樣嚇到了她。愛麗絲帶著痛苦的語氣開口,聲音卻依舊尖銳刺耳。「我想你也這樣撩起裙子吧,是不是?在舞台上露出腿,任由全世界觀看!」
  「我的裙子?」我大笑,「老天,愛麗絲,我不穿裙子!我剪短頭髮不是為了穿裙子。我穿的是長褲,我穿紳士的西裝!」
  愛麗絲大喊:「喔!多丟臉的事!多丟臉的事,在一群陌生人面前!」
  我說:「凱蒂這麼做的時候,你覺得很不錯。」
  「她做的沒一件好事!她把你帶走,還把你弄得怪裡怪氣的。我完全不認識你了。真希望你沒跟她走,或從沒回來!」
  愛麗絲躺下,將被單拉到下巴,眼淚撲簌流下。沒有女孩看見自己的姐妹哭泣時不會動容,我爬上床到她身邊,雙眼也跟著刺痛起來。
  但當她感到我靠近時,抽動了一下。「離我遠一點!」她大叫,蠕動著身體離開。她以這麼真實的情感、這麼恐懼傷心的口氣對我說。我只能照她所說地退開,讓她躺在床的邊緣。愛麗絲很快便不再顫抖,陷入沉默,而我停止流淚,神色淒然。我將手伸向煤氣燈,將其熄滅,一語不發地躺下。
  原本冰冷的床逐漸變暖。我開始希望愛麗絲能轉身和我說話。我開始希望愛麗絲是凱蒂。我開始一我情不自禁!——想著如果她是,我會和她做的所有事。突如其來的慾望使我嚇壞了。我想起在凱蒂和我接吻之前,我每次躺在這裡時的幻想。我想起第一次和凱蒂在吉內拉路的住處共眠,那時的我只習慣和姐姐同床。現在愛麗絲的身體對我來說很陌生,和一個人躺得那麼近,卻不親吻愛撫她,似乎是一件古怪而錯誤的事……
  我倏地想到,假使我睡著了,忘記她不是凱蒂,將手放在她身上,或是用腳——
  我起床,將大衣披在肩上,抽起另一根煙。愛麗絲未受驚動。
  我斜視手錶,現在是十一點半。我再度揣測凱蒂在做什麼,想像可以從心中發出訊息,穿越夜空傳到史丹福丘,不管她剛才在做什麼,讓她停止,想起在惠茨特布爾的我。
  我的返家之行,在經歷過如此糟糕的開場後一直不太愉快。我在星期天抵達,隔天家裡當然要做生意。第一天晚上,我一直到很晚才睡著,隔天早上六點半時,我和愛麗絲一起醒來,強迫自己起床,在餐桌前和家人共進早餐。然而,我不知道是否該拿起牡蠣刀,接管以往的廚房工作——我分不清楚他們是否願意或期待我這麼做,或我能否受得了這麼做。最後我發現他們根本不需要我,因為現在家裡請了一位女孩剖牡蠣,她的動作似乎和我以前一樣迅速。我站在她旁邊——她長得很漂亮——用牡蠣刀傳給她剖好的牡蠣……但那冰冷的水令我感到刺痛,剖了一打左右便坐著旁觀,忍不住閉上雙眼,將頭靠在雙臂上,聽著餐廳傳來的說話聲以及鍋子發出的咕嘟聲……
  我很快就睡著了,直到父親匆匆經過,被我的裙子絆到而灑出一鍋湯,我才醒了過來。家人建議我上樓——意思是別擋路。於是我改看《警察畫報》,在客廳裡踱步趕走瞌睡蟲,獨自度過整個下午,忍不住思考自己究竟為什麼回家。
  隔天的情形更糟糕。母親一直說不希望我到廚房幫忙,怕我弄髒裙子和弄傷手,我回家是為了休息,不是工作。我已經讀完《警察畫報》上一件又一件的報道,只剩下父親的《魚貨交易報》可讀,我實在受不了整天待在樓上讀它。我穿上外出服,到外面遛達。我很早出門,十點就走到海鹽場並回頭。為了找些樂子,我搭車到坎特伯——當我父母和姐姐正在小吃店裡辛勞的時候,我卻像個遊客般度過一整天,到一間長久以來因為就在附近,從未想參觀的大教堂迴廊散步。
  在回車站的路上,我經過藝宮前方。現在我有分辨劇院的能力,坎特伯裡藝宮現在對我而言大為不同,當我走上前觀看海報上的名字時,發現所有表演者都是二流藝人。藝宮大門當然是緊閉的,走廊一片黑暗,但我就是按捺不住,繞到舞台大門要求見托尼·裡夫斯。
  我戴著帽子,面紗遮住臉,托尼看見我時沒認出來。然而,他一知道是我就笑了,跟著親吻我的手。
  「南茜!真是稀客!」至少他一點兒都沒變。托尼帶我進辦公室,請我坐下。我說回來探望家人,出來找些樂子,又說對他和愛麗絲分手感到遺憾。
  他聳聳肩,「我一直知道愛麗絲不會嫁給我。我的確很想她,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儘管不及——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麼說——她妹妹離家後的美貌……」
  我並不介意,因為我知道他只是在調情——被愛麗絲昔日的愛人調情感覺還蠻愉快的。我問他藝宮的事,像是生意如何、表演者和表演內容。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支筆,開始把玩起來。
  托尼問:「我們何時才能再請巴特勒小姐回來?我聽說你現在和她配成一對。」我瞪著他,覺得雙頰發燙,但他指的當然是表演。「我聽說你們一起表演,而且合作無間。」
  我微笑了,「你怎麼知道的?我不太和家人提起這些事。」
  「我有讀《時代報》,不是嗎?『凱蒂·巴特勒和南兒·金恩』。我一看藝名就知道……」
  我哈哈大笑,「哦,托尼,這不是很有趣嗎?這真是最奇妙的事。我們現在在不列顛劇院演出《灰姑娘》。凱蒂飾演王子,我則飾演丹迪尼。我得穿著絲絨及膝馬褲說台詞、唱歌、跳舞、用手拍大腿演戲。觀眾都為之瘋狂!」
  托尼因我的快樂而微笑——終於可以為自己高興的感覺真好!——然後他搖頭。「就我從你親人那裡聽到的,他們連一半的實情也不知道。你為何不接他們上去,看你在舞台上表演呢?為何要保密?」
  我聳聳肩,有些遲疑地說:「愛麗絲不太喜歡凱蒂……」
  「你和凱蒂,你還是聽她的話?還是像以前一樣和她同進同出?」
  我點點頭。
  他哼了一聲,「那麼,她是個幸運的女孩……」
  他似乎又要調情,但我有非常奇怪的感覺,他知道的似乎比說出口的還多——而且毫不在乎。我回答:「我才是幸運兒。」直直注視他的雙眼。
  托尼用筆拍打記事簿,「也許吧。」跟著使了個眼色。
  我待到托尼顯然還有其他工作要做才離開藝宮。我再一次站在走廊門前,不願呼出和惠茨特布爾的氣味相對,由啤酒和油彩混和而成的劇場氣味。能提到凱蒂很好——好到晚餐坐在沉默的愛麗絲和討厭的羅妲之間時,對她的想念更加濃烈。我得再陪家人一天,但我已經受不了了。吃布丁時,我宣佈自己改變心意,不搭明天的晚班火車,改搭早班火車回去——因為我想起劇院裡有事要辦,不能拖到星期四再做。
  他們似乎並不驚訝,儘管父親直說可惜。稍後,當我和他們親吻道晚安時,父親清清喉嚨,「明天一早,你就要回倫敦,我還沒有時間好好看你。」
  我露出微笑。
  「和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還愉快嗎,南茜?」
  「喔』當然。」
  母親問:「你在倫敦會好好照顧自己嗎?那裡似乎很遠。」
  我笑了,「才不遠。」
  「夠遠了,遠到你一年半後才回來看我們。」她說。
  「我一直很忙,我們一直都很忙,我和凱蒂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