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輕舔絲絨 > 第6節 >

第6節

  更多椅子被搬了上來,還有更多杯子;一輪自我介紹完畢,窄小的房裡充斥著熱氣、煙味和歡笑。有人說我們家沒鋼琴,不能讓巴特勒小姐高歌一曲真可惜。我的大表哥喬治開口:「可以用口琴代替嗎?」順手從外套口袋掏出口琴。凱蒂臉紅了,說不能表演。每個人都叫著:「哦,拜託,巴特勒小姐,請你表演!」
  「你覺得呢,南兒,我該讓自己出醜嗎?」她對我說。
  「你知道不會的。」我說,對於她轉頭問我意見,並在大家面前叫我的小名而興奮。
  「好吧。」她說。
  我們為凱蒂清出一小塊空間,羅妲跑回家叫姐妹一起來看。
  她唱了《我愛的男孩就在頂樓座位上》和《咖啡館女孩》,又為剛趕到的羅妲姐妹唱《我愛的男孩》。凱蒂對喬治和我耳語一番,我幫她弄來父親的帽子和枴杖,她為我們唱了幾首民歌,最後以在藝宮表演結束時唱的有關情人和玫瑰的歌作結。
  我們為凱蒂鼓掌歡呼,她揮揮手,鞠躬超過十次。她看起來很熱,滿臉通紅,而且很疲倦。戴維說:「現在該你來一曲了吧,南茜?」我給了他一個眼色。
  「不要!」我說。不論如何,我絕不在凱蒂面前唱歌。
  凱蒂好奇地看著我,「你會唱歌?」
  「南茜有你聽過最美的嗓音,巴特勒小姐。」一位親戚說。
  「對啊,快唱吧,南茜,趕快表演!」另一位親戚說。
  「不!不!不!」我再度大叫,堅決的態度使母親皺起眉頭,其他人則大笑。
  喬叔說:「這真可惜。巴特勒小姐,你應該聽聽她在廚房時唱的歌。她是只小鳴鳥,是只小雲雀,讓你傾心聽她唱歌。」整個房間裡傳著同意的低語聲,我看見凱蒂對我眨眼睛。喬治高聲說我一定只唱給弗瑞迪聽,又是一陣笑聲,令我臉紅,只敢盯著膝蓋看。凱蒂看來有些疑惑。
  凱蒂問:「誰是弗瑞迪?」
  「弗瑞迪是南茜的戀人,一個非常英後的小伙子。她一定有向你炫耀過吧?」戴維說。
  凱蒂說:「沒有,她沒提過。」她輕描淡寫地說,眼神中透露出有些古怪與悲傷。我的確沒對她提過弗瑞迪。事實上,這些日子來我幾乎不把他當成情人,自從她來到坎特伯裡,晚上我便沒有多餘的時間陪弗瑞迪。他最近寫了一封信給我,問我是否還在乎這份感情?我把信放在抽屜裡,壓根忘了回復。
  大家又拿弗瑞迪開玩笑,我很高興羅妲的一個姐妹鬧了笑話,她從喬治手中奪走口琴,吹了首難聽至極的曲子,使男孩們全對她咆哮,拉扯她的頭髮要求停止。
  正當他們叫罵時,凱蒂傾身過來輕聲說:「南兒,你可以帶我到你房間,或是其他安靜的地方一會兒嗎?就你和我。」她面色凝重,我擔心她會昏倒。我起身帶凱蒂穿過擁擠的房間,告訴母親我要帶她上樓,母親正困擾地盯著羅妲的姐妹,不知道該笑還是責備,心不在焉地對我們點頭,我們隨即逃之夭夭。
  臥房比店裡來得涼爽,也比較陰暗,儘管可以聽到叫囂聲、跺腳聲和口琴聲,還是比剛剛離開的房間來得安靜。房裡的窗戶巳經打開,凱蒂走了過去,雙手靠在窗台上,閉上眼睛,迎著海灣吹來的微風,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你還好嗎?」我問。
  她轉向我,搖頭然後微笑,卻再度流露悲傷,「只是累了而已。」我的水瓶和臉盆放在旁邊。我倒了一點水給凱蒂洗手臉。水滴濺在她的裙子上,也在她的頭髮上留下了暗黑色的斑點。
  凱蒂的皮包在腰間搖晃,她把手伸進去,取出一根香煙和一盒火柴,「我相信你母親一定不會答應,但是我真的很想抽煙。」她點燃香煙,大口吸著。
  我們四目相交,不發一語。因為我們都很疲倦,房裡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坐,兩人便並肩坐在床上,彼此靠得很近。感覺十分奇怪,和她一起待在這個房間還在這個位置上!一有無數個小時的時間,我放縱自己幻想她。
  我說:「這真是……」
  當我說話時她剛好也開口,我們都笑了。
  「你先說。」她說,又抽了一口煙。
  「我要說,真高興能像這樣邀你來我家。」
  凱蒂說:「我要說,真高興能來你家!這裡真的就是你和愛麗絲的房間嗎?這是你的床嗎?」她非常驚奇地打量——好像我帶她到別人的房間,卻謊稱是我的房間——我點點頭。
  她再度陷入沉默,我也是。我可以感到她欲言又止,正在盤算怎麼開口。我有一絲興奮,認為自己知道她要說什麼。但當她再度開口,說的事卻和合約無關,而是關於我的家人——關於他們有多好、有多愛我,以及我有多幸運能擁有這些家人。我想起她曾是個孤兒,強忍著不回話,繼續聽她說。我默不出聲似乎使她更消沉。
  當凱蒂抽完煙,將煙蒂扔入火爐後,她吸了一口氣,說出我一直等待的事。「南兒,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一個好消息,答應一定要為我高興。」
  我簡直按捺不住。整個下午我一直想為這件事歡呼,我笑著說:「凱蒂,我已經知道了!」她好像皺了皺眉,我連忙接著說:「你可千萬別生托尼的氣,他已經告訴我了一就在今天。」
  「告訴你什麼?」
  「滑頭要你繼續留在藝宮,你至少會待到聖誕節!」
  凱蒂以一種奇怪的眼神凝視我,移開視線撲哧一笑。「這不是我要說的消息,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滑頭的確要我留下來——不過我拒絕了。」
  「拒絕了?」我瞪著她。
  凱蒂的目光並未和我交會,看著自己的腳,雙手環腰,「記得昨晚來訪的布利斯先生嗎?」
  我點點頭。她今天都沒有提起他,而我在她來的時候緊張兮兮,忘記問他的事。
  她接著說:「布利斯先生是位經理——不過不是滑頭那樣的音樂廳經理,而是藝人的經理:一位經紀人。他看了我的表演,然後——哦,南兒!」一一她忍不住激動起來,「他看了我的表演,十分喜歡,向我提出一紙合約,在倫敦的一家劇院演出!」
  「倫敦!」我以難以置信的口吻附和。這真是難以形容,要是她去的是瑪格特或布羅德斯德台,我還能偶爾去看她。如果她去倫敦,我就再也看不到她,那和她去了非洲或月球沒兩樣。
  凱蒂繼續說著布利斯先生認識多少倫敦劇院的朋友,還答應讓她在所有的劇院表演一季;他讚美她的優秀,認為她不該局限在地方舞台上;她該到城市追求名氣,在那裡成名很管用,得來的財富也是……我幾乎沒在聽,只覺得愈來愈悲傷。我伸出一隻手遮住雙眼,無力地低下頭,她停下來。
  「你不為我高興。」她輕聲說。
  「我是很高興。」我說,聲音混濁不清,「但我更為自己難過。」接著又是一陣沉默,只聽見樓下餐廳傳來的笑聲、砸椅子聲,還有從開啟的窗戶外傳來的海鷗聲。自從我們進來,整個房間似乎變得陰暗起來。我突然覺得很冷,比我在整個夏季裡所能感受的任何涼意來得更冷。
  我聽見她向前一步,坐在我身邊,把我的手從額頭上拿開。她說:「聽我說,我想問你一件事。」我看著她,除了雀斑是深色的,她的臉色蒼白,眼睛看起來很大。「你覺得我今天看起來美嗎?你覺得我今天很隨和、很愉快且和善嗎?你覺得你父母喜歡我嗎?」她的言詞有些狂亂。我沒有說話,只是疑惑地點頭。「我來到這裡,是為了讓他們有好印象。我披上最精巧的掩飾,使他們認為我是這樣的人。我原本想他們可能是全肯特郡最蠻橫無情的家人,我得努力裝乖,使他們能像對女兒一樣信任我。不過,南兒,他們一點也不蠻橫無情,我也一點都不必裝乖!他們是我遇過最和藹的家人,而你是他們的一切。我實在無法要求你離開……」
  我的心似乎倏地停止一稍後又像活塞一樣撲通跳動。
  「你是什麼意思?」我說。
  她別開目光,「我的意思是請你和我同去倫敦。」
  我眨眨眼,「和你一起去,但是該怎麼做?」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服裝師。當我的——隨便什麼都行,我不知道。我和布利斯先生談過,他說一開始不能給你很多薪水——但如果我們住在一起,應該是足夠的。」
  「為什麼?」我接著問。
  她將視線移向我的雙眼,「因為我——喜歡你。因為你對我來說很有幫助,也為我帶來好運。因為倫敦是個陌生的地方,布利斯先生可能別有居心,我沒有別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