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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

  當時我聽老瘸子講到這裡的時候,並不懂他這『娑林瑞吉』是什麼意思,直到很久之後才弄明白,原來,這『娑林瑞吉』是滿語,即索林(soo-rin在坐座位),而瑞吉則應該讀『瑞機』(donji令聽),娑林瑞吉是老瘸子的口音問題,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座的聽著』,乃是祭神的祝文用語,這種習俗早在清朝姚元之《竹葉亭雜記》卷三之中便有記載:『滿族跳神,薩嗎誦祝文,旋誦旋跳。其三位神座前,文之首句曰依蘭索林瑞機。』
  書歸正傳,那老瘸子手裡的鼓點愈發快速,只聽他一邊敲,一邊唱道:「日落西山吶~~抹黑了天,遮掩住房門吶上了鎖栓,行路的君子吶投奔客棧,鳥奔山林吶虎奔了山,鳥奔了山林吶,有了安身處,虎若奔山,才得安然,大路斷了吶星河亮,小路斷了呦行路難,這旮旯大的村莊也不例外,十家倒有那九家鎖,只剩一家門沒關,鳴炮三響請老仙吶,唉嗨唉嗨呀~!!!」
  老瘸子越唱嗓音越大,一邊敲鼓一邊瞇縫著眼睛繼續唱道:「遼源黑土三分三,旮旯也有難中難,可憐苦主求幫班,可歎咱本領沒學全,上焚三張請神令,下放三聲大地紅,三三見九長壽祝,各路老仙請視聽,您或是『胡』,或是『常』,或是『清風』或『悲王』,或是『灰』,或是『黃』,或是『白柳』或是『張』,幫兵眼神兒不好使,還請老仙多多擔當啊,唉嗨唉嗨呀~~!!」
  聽老瘸子講,其實那天他跳神根本沒有費多少力,就連唱的詞也省略了很多,他說根本不用他費力唱詞連請那些東西也會自己來的,當晚的跳神祇不過是走個形式,因為它能感覺得到,那些『東西』其實一直就在院子裡面,也許此時正趴在窗戶上往裡面看呢……
  果不其然,沒等老瘸子唱上幾句的時候,忽然炕上的我爺爺感覺到一陣寒冷,彷彿屋子裡面的氣溫下降了好幾度,他開始不由得顫抖起來,而坐在炕沿上的我奶奶也垂著頭開始有一下每一下的打著哈欠,同時她的頭開始左右輕輕的擺動,就好像是以前那種老式擺鐘一樣,同時身上得銅鈴也開始輕輕的響了起來。
  我太爺爺嚥了口吐沫,他以前也見過跳神的,只不過沒見過這麼快就『來了』的,看了這老瘸子是有真本事的人啊。
  老瘸子心中自然有數,他見我奶奶已經有所反應,便放慢了敲鼓的速度,只不過換了種頻率,且左手上下輕搖,隨著他手的擺動,那些拴在鼓弦上得銅錢也響了起來,配合著鼓點與銅鈴還有是不是的哈欠聲,屋子裡的氣氛馬上詭異到的頂點。
  只聽那老瘸子語調一轉開始唱道:「芝麻開花節節高,稻穀開花壓彎腰,茄子開花頭朝下,苞米開花一撮毛,往日裡請仙先不到,今日裡難得來到了(liao),老仙家,您要來到就來到,不是騎馬就坐轎,你一來到我知道,不要吵來不要鬧,威風有了殺氣多,殺氣威風少帶著,來這兒陪咱嘮會兒嗑,屋子小,旮旯多,磕著碰著可了不得,碰到君子還好辦,碰到小人就犯口舌,蕎麥地裡一片白,老仙不久要到來,高粱地裡長黃蒿,我看這回你十有八九已經來到了啊哎啊哎呀呀!!」
  就在他唱完這一句的時候,只見我奶奶一個噴嚏之後,竟然好像中邪了似的瘋狂的甩著自己的頭髮,同時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她站的筆直,低著頭,雙手不停的揮舞,身上的鈴鐺嘩啦啦響個不停。
  來了!
第六章 毒誓
  而這時,炕頭上我爺爺已經抖得好像塞糠一般,我太爺爺抱著他,見到這陣勢同樣一聲不敢吭,老瘸子卻停下了鼓點,只見他用左手的鼓朝著我奶奶往下揮了揮,我奶奶這才又坐了下去。她雙手撐在膝蓋上,依舊不停的打著噴嚏和抽搐。
  老瘸子似乎明白了什麼,只見他對著我奶奶說道:「老仙您舟車勞頓,不知您是哪路仙下了山峰,幫兵沒能十里接八里迎,還請您多多擔待……」
  「少廢話!!!」
  還沒等老瘸子說完,我奶奶忽然開口了,只不過,她發出的並不是她的聲音,或者說,那簡直就不是人的聲音。
  又尖又細,聽上去十分的刺耳和生硬,話語之中似乎還帶有無盡的憤怒,老瘸子一聽心裡就覺得壞了,看來這次凶多吉少,但是他依舊笑臉相迎,對著『我奶奶』說道:「嗨,看您說的,您來一趟也不容易,咱先不提正事兒,要不先用點果品就當我給您迎風了好不好?」
  「滾!少拿這『苞米瓤子話』敷衍你祖宗!!」只聽我那被附身了的奶奶大聲罵道:「別以為你個京城來的幫兵在我這說話能好使,我們在外面都瞅見了,你也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你認為這事就能這麼過去了麼?!」
  「不好使。」「不好使。」「不好使!」
  就在『我奶奶』講完這句話後,竟忽然癲狂起來,了將近五十多聲『不好使』,令人感到恐怖的是,每一句的聲音,竟然都不一樣,就好像屋子裡憑空多了五十多個『人』一般。
  與此同時,屋子裡面的氣溫似乎也降到了冰點,我那可憐的爺爺渾身上下又變成了青色,差點又暈過去,我太爺爺慌忙用棉被把他包起來,他在見識了剛才的場面後,心中也明白這次他兒子可能在劫難逃,由於愛子心切,他頓時老淚縱橫,直接跪在了他『兒媳婦』身後,哭著哀求道:「大仙啊,求求你了,放我們一馬吧,我兒子年紀輕,到底,到底它怎麼得罪你們了啊?」
  老瘸子歎了口氣,欲言又止,而『我奶奶』這時忽然冷笑了一下,只見她猛地抬起了頭,然後轉過了頭去,在看見我奶奶當時的容貌後,我太爺爺差點沒嚇得背過氣。
  當時只見『我奶奶』臉色白的就像是一張紙,兩腮向內凹陷,丁點兒的嘴唇卻好似充血似的通紅通紅,一雙本來挺圓的眼睛變得細長細長,而且,瞳仁上翻,十分陰毒的望著我太爺爺,冰冷且刺耳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講道:「我告訴你老姚頭,我與你無冤也無仇,可姚四趁我等醉酒竟放火燒我聚仙樓,沒吃你家雞,沒喝你家酒,平白無故害我們把命丟,殺生惡業已做透,休要怪我們冤報冤,有仇報仇!!!」
  翁的一聲,我太爺爺只感覺到眼前天旋地轉,而老瘸子一看事情不好,剛才明明告訴了他們不要說話,可是我太爺爺他愛子心切,現在不但沒有擺明白事兒,還起了反效果,看來這次跳神請下來的東西很多,從剛才的聲音來看少說也得有四五十號,它們應該都是被燒死的黃皮子,如果讓它們鬧起來那還得了?
  想到了此處,老瘸子慌忙咚咚咚敲了三聲鼓,然後對著『我奶奶』賠笑道:「嗨,我說老仙吶,老姚頭不會說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給幫班我個面子,常言說得好,鳳凰不欺小家雞,真龍不惱大河魚,凡事都好商量嘛,姚四兒確實做錯了,可他也是眼拙認不得真神,您就……」
  「沒個商量!!!」
  『我奶奶』依舊沒有等老瘸子說完便厲聲打斷,只見她惡狠狠地說道:「那可是咱家五十多號命啊!趁我們睡覺的時候把我們活活燒死,我們即使拼了道行,成了孤魂野鬼但這筆血債,我要他家破人亡,全村都跟著一起陪葬!!!」
  這話說出口後,我太爺爺真的一股急火被嚇暈了過去,看來這次不單單是要我爺爺的性命,就連全村的村民們看來也凶多吉少了,我太爺爺暈過去以後,我爺爺姚四也被嚇尿了褲子,他現在沒有力氣,動都動不了,只覺得天似乎都塌下來似的。
  而那老瘸子也皺緊了眉頭,按他的話來說,他很久都沒有遇到這麼大的『怨』了,那個黃皮子的話很顯然不是吹牛,本來黃皮子的報復心就強,況且死的還這麼冤枉,看來它們已經打算放棄投胎的機會而跟這個村子裡面的人同歸於盡了。
  這可怎麼辦?邵瘸子想了一陣後,便把心一橫,然後對著『我奶奶』說道:「黃老仙,幫班家裡早年是吃皇糧的,有些事情我也明白,可是冤有頭債有主,古代就有禍不及妻兒一說,您看咱們能不能別這樣?」
  『我奶奶』聽完瘸子的話後一陣冷笑,然後陰森森的對他說:「你吃什麼糧我不管,另外皇上都死了多少年了?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世道?咱們一家老小被攆到山裡,本想老老實實的躲幾年,可是卻橫死在這裡,幫兵你什麼也別說了,你要能耐,就用你的傢伙把咱們的魂兒都宰了,要不然,這仇必須得報!!」
  「可是……」老瘸子滿臉的無奈,他對著『我奶奶』說道:「您這不是為難我呢麼,要知道……嗯?」
  就在老瘸子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他眉毛一挑,望著被附了身的我奶奶楞了一下,似乎發現了什麼,忽然他想明白了什麼。
  原來,我奶奶被那些黃皮子輪流附身之後,右手的食指不停的抖動,俗話說十指連心,其實人的十根手指都有著常人不知道的秘密,醫道十三科裡面的號脈,多半也號的是手指,而東北巫教之中更有解釋,十根手指中有八根靈脈,分別為一手三根(男左女右),代表著,仙,外(外仙,即妖),正(邪法巫術),而每一類又大體分為五種,在另外一隻手上表現出來。
  之前瘸子用針扎我奶奶右手的中指的意思,就是即將附身的是外仙,巫教裡的外仙不外乎胡黃白柳灰五類,被附身之後,我奶奶左手的食指不停的抖動,食指代表的正是『黃仙』,也就是黃皮子,所以說這次來的就是這玩意兒。
  可是就在剛才老瘸子一籌莫展的時候,他忽然發現,『我奶奶』的左手拇指竟然也跟真抖了起來,拇指抖,代表著這屋子裡又來了另外一種外仙,正是『五類仙兵』中的首類狐仙!
  本來這一屋的黃皮子已經夠鬧心的了,現在又殺來個狐狸那不是雪上加霜?但是老瘸子卻沒這麼想,他忽然想起我爺爺所說的山上之事,想想那姓喬的獵戶定是妖怪所變,可是它卻不曾害我爺爺,這其中定有蹊蹺,想到了此處,老瘸子便有敲了三聲鼓,然後對著『我奶奶』十分客氣地說道:「不知哪路老師到來,幫班有失遠迎,還請老師現身!」
  他說完後,『我奶奶』頓時有些不快的說道:「哼,原來是七爺,什麼風把您從聚寶山給吹來了?」
  這是『我奶奶』今晚首次話語有些放軟,而聽她這麼一說,老瘸子頓時眼前一亮,只見他恭恭敬敬的問道:「七爺,可是胡家胡七燈老師麼?」
  老瘸子知道,狐家之所以能夠在五類中派名第一,那是跟實力分不開的,自古以來狐狸都被認為是最有靈性的動物,而傳說中,它們得道以後也有編製,分頭排二排,以此類推,排的上名號的一共有八排,而每一排都有『教主』,這胡七燈便是七排教主,是一名上了神調中名號響亮的妖怪,相傳每次狐家對外『平事兒』,它總是第一員大將,本事十分了得。
  要真的是它的話,那可真好辦了。
  果然,只見我奶奶低著頭又開口說話了,只不過這一次,她的聲音變成了男聲,同時平靜變得沉穩了許多,只聽她說道:「各位同修有禮了,老七也是因為自家閨女的事情,所以才趕來,正好碰見邵家幫兵在此,所以想向各位同修討個面子……」
  「你閨女?」只見我奶奶的聲音又變成了方纔那陰毒的聲音,我奶奶開始了自言自語,聲音一聲細一聲沉,就好像是兩個人對話一般,通過了她身上的黃皮子和胡七燈的對話,老瘸子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因果由來。
  原來,前幾年我爺爺姚四救下的那條火狐狸可大有來頭,正是這胡七燈的子嗣,本來它在這山中修煉,但道行尚淺,當時還不能幻化成人型,所以才被那喬獵戶所傷,幸好命不該絕,陰錯陽差之下被我爺爺姚四給救了,而且還受了我爺爺的一飯之恩保住了性命,所以對我爺爺充滿了感激。
  狐仙記恩,所以在之後的日子裡,我爺爺每次上山打獵都能有很好的收成,正是因為這火狐狸暗中相助,過了幾年之後,它終於可以幻化人形,本來它想好好報答我爺爺,可沒想到我爺爺自己作死,那天晚上,它見我爺爺朝著黃皮子窩走去就暗道不好,生怕我爺爺惹禍,便按照記憶變成了喬獵戶的模樣,不想我爺爺和那喬鬥雞本來就是對頭,最後弄巧成拙被我爺爺一槍崩跑,等它回過神來的時候為時已晚,一窩黃皮子已經被我爺爺姚四兒火燒連營了。
  它們本來都在一個山裡面修煉,平日裡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它也明白,那些黃狼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害死我爺爺的,為了報恩,它當機立斷馬上連夜趕往自己的老家,搬來自己的父親胡七燈下山解救恩公,由於路途遙遠,所以此時方回。
  不得不說,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那爺爺當真命不該絕,如果不是老瘸子趕巧路過這裡的話,早在下午的時候他就被凍死了,而如果不是他之前心中閃現善念的話,也不會有狐狸報恩請來救兵,此時老瘸子也不會有別的辦法。
  那胡七燈說完後,黃皮子的冤魂卻依舊沒有給它面子,而是依舊陰毒的說道:「七爺,你該不會是因為自家的閨女而要我們罷手吧?!咱知道鬥不過你,但你要是真這麼想的,索性就宰殺了我們吧,咱們黃家可不是好欺負的!!」
  這些個滾刀肉,老瘸子暗歎道,看來就算胡七燈來了也未必管用了,這也難怪,平白無故的被屠了滿門,放誰心裡誰能受得了?老瘸子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他所能插嘴的時候了,所以只能靜靜地看著。
  而那胡七燈則輕笑了一下,然後它說道:「不不,各位同修放心,老七來並不是要阻止你們,國有國法,道有道規,只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姚四惹了你們,你們儘管報仇,但是不要禍害他的家人和村子裡面的人,你們剛才也說了,現在年頭不行,我的廟都被砸了我都沒吭聲,因為事情鬧大了如果被現在的『朝廷』知道,到時候咱們恐怕連林子裡都待不了,都得玩兒完,明白麼?」
  「……」『我奶奶』說完這句話後,便陷入了短暫得沉思,看來,那胡七燈的話還是有幾分重量的,過了一陣,我奶奶開始一個人低著頭竊竊私語,又過了一陣後,她這才抬起頭來,只見她冷笑著說:「那好吧,既然七爺都發話了,我們也就賣你個面子,不動這個村子裡的人,不過就像你說的,冤有頭債有主,老姚家一家是跑不掉的,他對你家有恩,對咱們卻有仇,你們胡家不是重恩麼?那好,咱們就來賭一賭,我們會一直看著他家,如果一有機會咱們就會下手,直到老姚家斷子絕孫,咱們黃氏一族就此立毒誓,七爺,你敢不敢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