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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節

  張是非有些不敢相信的望了望立在一旁的皮皮,皮皮這條老狗也望了望它,一臉的平靜,然後波瀾不驚的點了點頭。
第七十四章 老狗的忠誠
  皮皮,我是活不長了,這輩子夠累的了,我就想在這兒,這兒是我的家,我不想走。
  這是老許頭在生病前三天對皮皮說的一句話,那是個下午,老許頭坐在門前,望著不遠的街道上車來車往,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他的身旁是個小桌子,上面擺著一個搪瓷的大茶缸,看上去有年頭了,表面的漆一塊塊的掉落,紋理就好像是乾枯的土地,依稀可見的是上面刻著一個中國鐵路的標記,下方則是一個大大的『獎』字。
  就是這樣的一個下午,在偏僻的道外區的一座破舊平房外,一位老人一壺茶,一把舊椅一條狗,勾勒出了在這大城市中難得一見的安逸畫面。
  皮皮趴在主人的腳邊,它也如同主人一般的蒼老,剛加完雨沒多久,難得這下午不是很熱,他趴在老許頭的旁邊,聽著那老許頭說著那些它聽過許多遍的故事,再老許頭說完那句話時,它抬起頭望了望他,沒有明白是什麼意思。
  那是在幾個月之前,春天。
  就如同老許頭第一次見到皮皮時的天氣一樣,狗的記性很好,上天總是公平的,它們的一生很短暫,所以一生之中所遇見的,所發生的事情,都不會忘記,不像人類,往往當年邁蒼老的時候,想要想想以前的事情懷舊,卻發現有些事情根本無法記起了。
  忘記是一種悲哀,想起也是一種悲哀,所以人生在世總離不開悲哀,這一點來看,也許人還真不如狗,起碼狗在老的時候,想起自己的一生種種,不會有後悔的感覺,它們的一生實在是太短暫了,短短十幾年,根本沒有時間去後悔。
  不過狗跟人也一樣,年紀大了,也會時不時的回想起以前,並且靠著那些記憶過活。
  皮皮記得自己也是在一個春天遇到老許頭的,在那個時候,老許頭還被別人稱作老許,沒有那個『頭』子。
  那時候皮皮剛被生下來不久,還沒吃幾天奶便被連同兄弟五個一起抓走了,抓他們的是他們原來的主人,似乎那家人的條件不怎麼好吧,沒有能力一起養活五六隻狗,皮皮想著。
  後來,它們被裝在了一個筐裡,被放在了一個人來人往的天橋上叫賣,那時皮皮頭一次認識到外面的世界,許多穿著怪異的人在它們身前走走停停,不時還會有幾雙大手將它抓起,那些陌生的面孔會打量著它,然後又放下,它全身顫抖,很害怕。
  它們兄弟五個一天的伙食只有一碗稀粥,每天中午主人會將稀粥放進筐中,它們幾個便會一擁而上,皮皮天生瘦小,總是搶不上,所以吃不飽。
  但是過了幾天後,它能吃飽了,因為周圍的幾個兄弟越來越少,它們都被別人買走了,或是一些抱著小孩的大人,或是一些手牽在一起的情侶,直到最後,整個筐中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太瘦弱了,而且還一身沒有長出多少的白毛還沒有遮蓋住粉紅色的皮膚,難看極了,多少基本沒人願意花錢買一個根本養不活的狗回家。
  沒有了兄弟們的依偎,它覺得很冷,那是第一次有寒冷的感覺,伴隨著寒冷的還有一種很難受的滋味,若干年後皮皮長大,知道了這種感覺名為『孤獨』。
  到了最後,連主人也對他心灰意冷了,畢竟為一條賣不出去的狗浪費時間,實在是太不值得了,皮皮想著,那是在一個快要下雨的傍晚吧,主人並沒有帶他回家,而是在回家的路上直接將他倒在了一個垃圾桶旁。
  後來,恩後來,後來下雨了,風很大,刮在身上十分的疼痛,皮皮感覺到了無比的恐懼,雨下的很大,路上沒有多少行人,就算有,也都倉皇的跑著躲雨,皮皮那個時候還不能發出正常的叫聲,它的力氣小的可憐,只能發出類似耗子一般的吱吱聲。
  他絕望急了,感覺到好冷,最後站也站不穩,便趴在了水坑裡,只感覺身上的熱量漸漸流逝,沒有人會在意它吧,也許它來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個錯誤。
  就在這時,那老許出現了,他提著個菜籃子,似乎剛買回菜來便遇到了大雨,於是他也在雨裡跑著,可是當他路過那垃圾桶的時候,卻站住了,因為他看見了正在水坑中奄奄一息的皮皮。
  老許心地挺善良,二話沒說就將皮皮放倒了菜籃子裡,然後用手蓋在上面遮著雨,跑了回家。
  那是皮皮第一次到這裡吧,皮皮想到了此處便抬起頭望了望自己的主人,那個時候他的頭髮沒這麼白,皺紋也沒這麼多。
  那時的皮皮本身就十分衰弱,又淋了雨,吃不進去東西,老許特意買來了牛奶,然後倒在小勺子裡,一點一點的餵它,也是它命不該絕,竟然真的稱了下來,並且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主人,還有家。
  剛開始,它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老許說的是什麼,只不過它知道,這房子裡只有老許,偶爾還會來一些陌生的面孔,每年大概一次,他們在這裡的時間總是很短暫,基本不超過一壺水燒開的時間,有時他們還會對老許大吵,老許都不吱聲,只是等他們走了之後,他會發呆,有時候眼睛裡還會冒出一些水,後來皮皮才知道,那叫做眼淚。
  那個後來,大概是皮皮五歲左右的時候吧,他開始能聽懂老許的話了,老許一個人住,喜歡京劇,更喜歡看二人轉,坐在沙發上一看就是小半天兒,有時候聽的高興了還會跟著電視哼唱幾句,那些依依呀呀的調子聽在皮皮的耳朵裡,很舒服,它也很喜歡。
  每當天氣很好的下午,老許都會拿著一把破椅子坐在門口,抱上一壺毛碎然後靜靜的看著遠處街道上的行人,他的眼睛越發的渾濁,每當這個時候,皮皮都會趴在他腳邊,聽他講那些他年輕的時候修鐵路所發生的故事,雖然皮皮根本沒見過鐵路,甚至連鐵路是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皮皮會靜靜的聽著,那些故事有時候在它的夢中也會摻雜進它的記憶中,你問我狗會不會做夢?嗯…那不重要。
  皮皮很喜歡老許,也許是因為狗的一生,能找到一個好主人便是全部吧,皮皮想著。
  再後來,又過了些年,皮皮越來越高,老許則越來越矮了,他的名字也就從老許變成了老許頭兒。
  老許頭兒確實老了,他的耳朵也不怎麼靈了,有時候皮皮的叫聲都聽不見了,那些偶爾來的人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就如同老許頭看二人轉的次數一樣,皮皮現在知道了,原來那些人都是老許頭的孩子,原來人的記性真的會慢慢減弱的,他忘了。
  但是他坐在外面的時間卻越來越多了起來,有時候從早上他就會坐在那裡,一坐就是一天,甚至忘記了吃飯,皮皮也忍著飢餓陪著他,一動不動。
  老許頭的眼睛越來越渾濁,那種眼神皮皮曾經也見過,在它以前還在筐中的時候,曾經也有過這種眼神,那種名為孤獨的眼神。
  好在,他還是會喋喋不休的跟皮皮說話,儘管他的那些老掉牙的故事皮皮已經聽過百次千次,但是每次依舊聽的津津有味。
  直到有一天,老許頭開始咳嗽了,每天起來都很晚,臉走路都很費力,每天歎氣的此處增加了,這些皮皮一直看著眼裡,此時的它也如同老許頭一樣的老了,它明白老許頭心裡想的是什麼,人一老,往往就會無比的渴望親情。
  有時候他多想能安慰一下自己的主人,其實他早就將老許頭當成它的父親了,它想跟老許頭說,沒關係,沒關係,我在這裡陪你。
  可是不管他如何想模仿這句話,就是無法說出。
  老許頭兒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終於有一天,他撐不住了,躺在床上起不來,皮皮知道他病了,一股恐懼感又出現在它的腦子裡,於是它便拖著年邁的身體發瘋似的向外跑去,它和他都需要幫助,而唯一能幫助老許頭的,就是這附近的街道辦主任了,這個女人很好,經常來老許頭家看他,還給他帶吃的,要比老許頭的兒女們強上很多倍。
  還好,曾經老許頭帶它去過街道辦,於是它憑著不會消失的記憶來到了那裡,瘋狂的撓著門,門開了,那女主任認出了它,它焦急的對著她叫,撕扯著她的衣角,將她引到家中。
  老許頭病的確實挺嚴重,需要住院,儘管皮皮不知道住院是哪裡。
  那女主任打了個電話後,不多時,門外便停了一輛車,那車很吵,震的皮皮耳朵生疼,從車上下來了一些傳白衣服的人,他們進門後沒說什麼,眼神冷漠的將老許頭裝上了擔架,然後便往車上拉,擔架上的老許頭此時依舊有神智,他臨出門的時候躺著對皮皮說,你好好看家,等我回來啊。
  皮皮汪汪的叫喊回應著它,可是,直到現在它都沒有等到那老許頭回來。
  他等來的,只是老許頭的那些兒女,他們在這屋子裡爭吵,互相詆毀,末了還將這屋子裡的東西都拉走了,皮皮老了,或者,即使它還年輕也無法阻止他們。
  屋子空了,惟獨沒有被帶走的,只有皮皮,它被趕了出門,但是它並沒有走,而是每天趴在路旁,等著老許頭回來,日復一日。
  那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自己越來越老,主人卻依舊沒有回來,但是它並沒有放棄,它知道,自己答應過主人的事情,就一定會辦到,而主人也跟它說他會回來的,就一定會回來。
  又到了後來,附近的鄰居們也一戶一戶的搬走了,偌大的地方變得沒有了什麼生氣,有人來了,拆除了附近所有民居的房門和窗戶,皮皮又回到了家中,每到夜晚,它又感覺到了孤獨。
  有一天,他忽然聽過往的行人閒聊,說這附近馬上要被拆除了!它頓時感覺到了無比的恐懼!要知道,這裡是它的家,更是老許頭最心愛的地方!
  如果這裡被拆掉了,那麼老許頭兒回來的時候找不到了怎麼辦呢?
  不行,它曾經答應過主人,一定要好好看家等他回來的!不管多久,不管什麼情況!可是如今家都要沒了,自己的等待還有什麼意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