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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節

  這煙霧不簡單。
  這是尹琿的第一個想法。很快他的眼睛便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陰陽眼的世界裡,那些四散而開的煙霧,就彷彿是一個個慨然赴死的壯士,正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不斷地將房間裡面的灰色調給驅逐出去,似乎想把這些危及到自己主人的東西,徹底給扼殺掉。沒過多長時間,尹琿就發現,整個房間敞亮多了,剛才那雙高高在上的眼睛,也失去了蹤影。
  在淡淡的芳香中,他那陰霾的心情漸漸雲開霧收,變的陽光起來,消失的力量重新回到了全身的每個關節,對未來,對生命充滿了愛的希望。
  「師傅,您這煙……」尹琿傻傻地望著老趙頭手中那燒得旺盛的火團,他已經猜出來了,這煙具有驅魔,凝神,養氣的功效。
  「哼哼!這煙厲害吧?」老趙頭並沒有著急的直奔主題,而是笑著反問了一句。驕傲地舉了舉杏黃色的粗布煙袋,緊接著手腕一翻,將煙袋鍋倒了過來,往茶几上敲了敲,待將煙斗裡那些黃橙橙的顆粒狀物體盡數磕出來之後,重又仔細地塞回了煙袋裡。
  「這東西叫『菩提香』,是河南白馬寺的一位老朋友送給我的,單論製作過程,就是繁瑣無比,先要取那羅漢座下擺了三年以上的香灰,用露水和濕了,拌上上好的陰沉木,在爐子裡煉上九九八十一天,再如此反覆三次,才算大功告成。這菩提香因為沾了佛家的光,所以天生就帶有祛除不祥之物的能力,可謂是價值連城啊!」說到這,老趙頭輕咳一聲,原先展露在臉頰上的愜意,消弭無蹤。
第六十七章 張秀婷
  「這事情,還得從十年前說起。」老趙頭的眼睛微微瞇起,望著天花板,極力的回憶起當年的點點滴滴。
  咱們市的市長姓黃,單名一個琛字,當時,他還沒有現在的際遇,充其量說,也只是民政部門的一個小頭目罷了,而且正管著咱們這間殯儀館。要說這官職雖小,但好歹是個吃皇糧的,外加上這黃琛頗有心機,將上司哄得是繞著鼻子轉,可謂是八面來風,紫氣東來。尤其是這小子面相長的還算不賴,一表人才,並且正處於如狼似虎的年紀,所以在外面明裡暗裡地惹下了不少風流債,其中就包括那個女人:張秀婷。
  聽到『女人』兩個字,尹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從周海慶到現在,他已經聽過不止三四次了,這兩字到底意味著什麼,又暗示著什麼?真是山重水復,撲朔迷離。
  同時也對頻頻出現在新聞上的黃胖子有些感慨,萬萬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傢伙,竟還是自己單位的老上司。
  張秀婷相貌清秀,皮膚白皙,是那種善解風情女人,初來乍到,不懂得這裡的規矩,在殯儀館附近做起了死人的生意,開了家裁剪壽衣的鋪子,還算玲瓏。
  後來她遇到了黃琛,雖不說是一見鍾情,但也是差不多了,反正男人跟女人,也就那回事兒,扯不清道不明。偏生這張秀婷身上帶著一股山村才有的娟秀氣息,出身於城市的黃琛又哪裡遇到過?當下食指大動,找個機會挑明之後,不但給她分了一套廠裡的職工用房,還由著她的性子,要錢給錢,要東西給東西。
  到這裡也沒什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種女人對黃琛來說,也只是一個玩物,由不得真。
  在黃琛這個情場高手的狂轟亂炸之下,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姑娘沒幾個禮拜就被俘獲了,在一個晚上,和他發生了關係。
  在這個鄉村姑娘的眼中,貞操代表的就是生命,她將未來的一切都盤算得很好,等將來的某一天,和這個男人終成眷屬,然後在某個黃昏,夫妻相擁在幼兒園的門口,等著自己的孩子背著小書包屁顛顛地跑出來……
  帶著這樣的遐想,張秀婷繼續沉溺在黃琛編織的愛河中,兩人一發不可收拾,偷偷的開始同居起來,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願望是美好的,事實是殘酷的。想得時候心情多甜蜜,破碎的時候,心情就有多淒涼。
  事情發生在中秋節後,那晚,黃琛來了。張秀婷關上門,眉目含羞,說要告訴他一個好消息,黃琛當時也沒在意,一個窮丫頭,能有什麼讓自己高興地事兒,於是便裝模作響地湊過了耳朵。但當張秀婷說完之後,黃琛的臉色變了,很難看,黑中透著紫氣,就像是肉鋪裡曬了一天的豬肝。因為這個女人,懷孕了!他默默地喝了杯水,態度很堅決,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生下來,如果她不想打,自己就送她去醫院。張秀婷當場就傻了,眼珠打著轉兒,要不是黃琛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她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黃琛走了,沒留下,而且砸碎了一個陶瓷杯,張秀婷的心就和這杯子一樣,碎了。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張秀婷還是決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因為這是自己的孩子。於是她和黃琛鬧得越來越僵,黃琛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到最後一趟都不來了,但張秀婷的肚子卻一天天地大了起來。
  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生養下來被其他的孩子指著脊樑骨,說他沒有爸爸,是野種。於是便一遍又一遍地打著電話,哭著鬧著要黃琛娶她,甚至有一次,還在咱們殯儀館裡撒了一回潑,當時正好是一個領導班子觀摩,黃琛那臉,當場就拉地跟驢似的,好說歹說才哄走了她。
  她是下了決心了,黃琛也下了決心,不給她打生活費,甚至揚言要收回房子,如果這個女人非要背著自己,把孩子生下來的話。張秀婷一根筋,就是不妥協,最後實在執拗不過,終於引得黃琛起了殺心,因為他早就是有老婆的人了,而且老婆還是省廳級領導的獨身女兒,當寶貝似的慣著。萬一自己這事兒傳出去,被老婆和岳父知道,萬一有一天,這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敲響自己家房門……
  黃琛知道,只要這之中的一條推論發生了,自己下半輩子就全完了。
  哼哼!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咱不義。
  於是,初露苗頭的殺機,日漸穩重成熟。
  這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很快就得到了實施,黃琛在一個夜晚帶著備用鑰匙,悄悄地溜進了張秀婷的單元樓,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了煤氣,之後緊閉了門窗。不得不說,他很聰明,連殺個人,都能弄出個現場。和公安局打了聲招呼,稍微點了一下,這事情也就順理成章的過去了。
  大概是做賊心虛吧?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派出所前腳剛出門,他後腳就把張秀婷的遺體給拉到了自己的殯儀館,準備立馬給火化掉。他黃琛是什麼人,館長!火化個人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就在這時侯發生了。
  說到這裡,老趙頭的情緒明顯開始不穩定起來,兩行渾濁的老淚也順著那深陷的眼窩,緩緩流下。
第六十八章 觀音,指骨舍利
  「怎麼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得不說,老趙頭講起故事來,就跟唱大戲說評書似的,將在場的三個人都給勾了魂兒,完完全全地陷了進去。
  「後來啊!哼哼!這後來的事兒,你叫我怎麼說得出口呢?」老趙頭苦笑著搖搖頭,一字一句皆是嗟歎不已:「當火化工人將張秀婷的遺體推進火化爐的時候,沒過幾秒鐘,就傳來了她的慘叫聲,一陣又一陣的,揪人頭皮。」
  「慘叫聲?這張秀婷不是死了嗎?難道說,當時她還沒死?」尹琿的眉頭擰成了川字,一連拋出了三個問號。
  老趙頭一直沒說話,直到最後,才痛苦地點了點頭,雙手哆嗦著將煙袋鍋含在嘴裡吸了幾口,可是意識到裡面並沒有點燃的煙草時,這才悵然地垂下了胳膊。
  「看樣子,可能是神經性的休克,假死而已。一受到外界刺激,大腦又轉起來了」老趙頭如是說。
  「那之後呢,張秀婷活下來沒有?」尹琿有些迫切地問道。
  「哼哼!小子,人心不古,六欲不生,你以為黃琛還會讓她活下來?」老趙頭的雙目忽然綻放出一朵奇異的神采,奇怪地笑了笑,接著便心有餘悸地喘了口粗氣:「當時我聽孫發學說,現場的幾個年輕師傅聽到裡面不對勁,都想上去把她先拉出來看看,要是還有氣兒,直接送醫院,說不定還能救下條人命。可黃琛卻呵斥住了他們,然後一個箭步上去,直接;拉下了電源的開關。」
  說到這,老趙頭那戰慄的雙手抖得愈發厲害了,手中的煙袋鍋也情不自禁地摔到了地上,傳來了『鏗鏘』一聲撞擊音符,震的所有人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當溫度升高的瞬間,爐子裡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求救聲,火化爐被指甲刮的卡卡作響,一滴滴的血線順著火化爐的白色漆面滲了出來。哈哈!哈哈……」老趙頭說到這,竟然不顧幾人心中的後怕,繼續失控一般地吼著:「你們可知道那張秀婷一直在喊著什麼?她一直在喊著,孩子是無辜的,求求你們,讓我的孩子活下去,求求你們,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再死,求求你們讓我嘗一嘗做女人最幸福的事情。」
  所有人都被張秀婷那偉大的母愛給感動了,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援手。
  老趙頭雙手掩面,將自己的腦袋深深地埋進了雙膝之間。
  唐嫣和沈菲菲早就已經抱頭痛哭,好像在聽著一個偉大的愛情故事。
  只有尹琿一個人,雙手握拳,想起如今市長那副正人君子模樣,尹琿真想一拳將這個男人給揍扁,虧他還是男人,真是把男人的臉給丟盡了。
  令他震撼的是,沒想到老趙頭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道家隱修,竟然也被這件事給感動了。
  或許吧!大師,並不是沒有感情的才算作大師,能辨清是非善惡,讀懂人情冷暖的,才是人們心中憧憬的真正大師。
  「當數千度的高溫漸漸熄火之後,整間屋子也漸漸安靜了下來,每個人的腳下,都出了一地的汗,耐不住嚇的,甚至直接坐倒在了地上,悶聲不語。最難找的就是工作,何況是高薪?以至於誰也不會為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鋌而走險。黃琛更是說了,已經這樣了,大家都是綁在繩上的螞蚱,一旦出了事,誰都跑不掉,都是幫兇。當然,為了安撫情緒,他給所有人當月工資翻了五倍,也算是一個大棒喂一顆甜棗了。火化工白著臉,打開爐子,用鉤子往外套弄著,張秀婷死了,這次不是假死,而是在黃琛的眼皮子底下徹底燒成了灰。奇怪的是,她燒出來的骨灰異常的多,因為裡面還包含了另一個小生命。事情很順利,黃琛也捏了一把汗,但誰也沒料到,七天之後,真正的滅頂之災,來了!」老趙頭的聲音抑揚頓挫,而且講起來也是十分的生動,眾人忍不住被他的這種情感波動給吸引住了,迥然有序地盯著老趙頭,聽著老趙頭講著當年的事情。「七天之後,也就是女孩子的頭七。在那座火化爐的外壁上,突然滲透出了大量的血斑,洋洋灑灑的潑在雪白的油漆上,宛若桃花點點,分外詭異。館裡無奈,只好打電話找技術工人重新粉刷,但是奇怪的是,無論粉刷多少次,那些暗紅色的血跡都還是會顯現出來。而且,還會在深夜時分,從那些血點裡流出鮮艷的人血,將整個火化爐染成通紅一片!據巡夜的保安說,他多次聽見爐子裡發出指甲抓鐵皮的吱吱聲,還有淒慘的求救聲,彷彿就是來自於那個被困住的靈魂,試圖逃出火化爐的絕望掙扎。
  後來,黃琛迫於壓力,只好封閉了這個才購置不久的火化爐,把鐵門卸下,用水泥將火化爐的大鎖封死,讓其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個進不去、也出不來的密室。但這個辦法顯然治標不治本,沒過多久,殯儀館便開始接二連三的死人,一直到第七個人的時候,意外傷亡才逐漸的穩定下來。可是第二年的同一個時間段,也會再死七個,之後從未間斷。並且每年的這個時候,只要一到夜晚,那個廢棄的火化爐便有了指甲抓鐵皮的聲響……」
  一時間,殯儀館內人心惶惶,沒有人敢繼續再做下去,跟錢相比,更重要的還是腦袋呀!直到老趙頭的出現,才堪堪將這一瓢覆水給收了回來。在得知前後始末之後,抱著解鈴還需繫鈴人的想法,老趙頭便決定親自上墳山走一遭,但他隨即便發現,因為張秀婷的怨氣太深,再加上胎死腹中的那一股子強大執念,已經根本不可能被超度。又因為這殯儀館風水上屬於聚陰池的點兒,四面八方的咒怨一點點的被這張秀婷吸收,積少成多,到了現今,又哪裡是自己可以對抗得了的?
  不過這趙得水也不是個可以小窺的人物,五湖四海走過,三山五嶽闖的,什麼世面沒見過?當下便告了辭,風塵僕僕地趕到了河南白馬寺,找到了自己的好友,白馬寺主持:則成方丈。要說這則成方丈也是個趣人,趙得水驅邪鎮鬼講求的是一個滅,而他,講求的卻是一個『勸』字,雖是截然相反,卻是殊途同歸。